素衣不明白。
她只是區區一個淑女，黎玄夜甚至不曾知曉她在民間的來歷，何以將這國之大事，以及內心的抱負全都說與她听？
是真心喜歡她麼？
黎玄夜初次見她的時候就是一副昏君之相，後她被許良人欺辱，他更是不聞不顧且明示了他對她的厭惡，怎知蔚蘭雪剛對她下令杖責，他就開始那般緊張她了？
旁人的恩寵無論真假皆來之不易，她何素衣有自知之明，黎玄夜對她的好並非空穴來風。
那王上助墨將軍逃脫究竟是為了？”他既已表明立場，素衣自無甚顧忌，遂順著他的話，小心問道。
二十萬赤焱軍，是先王的心血！朕寧讓墨子雲帶走虎符，也絕不能讓蔚太後白白糟蹋！”黎玄夜倏爾從床側起身，眼中的堅定，絲毫不容摻假。
素衣垂眸沉思，竟有些分不清了。
他今日所言，不過就是在告訴她，他黎玄夜這麼多年來，都是面上昏庸，實則背後受盡了折磨和屈辱，他心里頭也有抱負，也有國家興亡！
可他是她的仇人啊！
她只當他是死不足惜、昏淫無道的庸君，可是現在呢？
若他真不如人眼中看到的那般昏庸，那麼當年何府之事呢？到底是他還是蔚太後所為？！
似乎一切都變了，她明明已經開始同墨子雲聯手想要毀了這散亂不堪的黎國，為什麼在她下定決心的時候，又讓她看到另個全然不一的黎玄夜呢？
朕突然說這些，是不是將你嚇到了？”見素衣蹙眉不語，黎玄夜不禁轉過頭看她。
素衣臉色泛白，卻仍舊強撐道︰“沒有，臣妾……臣妾只是未想到，王上竟會將這般的事告訴臣妾。”
你不想朕告訴你？”
不……”素衣慌張地一抬頭，正巧撞上黎玄夜緊盯住她的雙眼。
她沒有躲開，直直得與他對視，仿若這麼看著，就能夠將他徹底看清。
他苦笑，快她一步撇開頭去，“這宮中，全是蔚太後的眼線，蔚蘭雪能進宮得朕封為妃位也不過是依蔚太後所願，可你不同……”他神色嚴俊，再度看向她，“你不是蔚太後的人，現在不是，今後……朕信你，也不會是。”
黎玄夜的目光炙熱，似能將人逐漸融化。
素衣咬緊下唇，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感想。
她知道，黎玄夜這樣做，或許只是將她當做一張箭靶！
蔚太後掌控黎國政權，就幾近掌控了黎玄夜的一切，所以他的後宮，即便她想干涉，也會留有余地！
而黎玄夜，就想用她，來守住那最後的一點余地。
王上……這樣相信臣妾？”
你進宮也有你的目的，朕知道，卻從未過問。”
看來，他心里也明白，他們之間不過互相利用。
這樣也好，至少她可以省去不少心思用在討好他的身上了。
……
再次回到濯清苑，黎玄夜已將素衣封為美人。
這位分一升，莫說宮女太監紛紛示好，即便是後宮中少許不得寵的嬪妃們都頗為默契的差人給濯清苑送上東西討好。
素衣叫夏秋清點了各宮送來的東西，貴重的由碧兒原封不動地給送回去，吃食就讓邀月悄悄倒掉。
畢竟眼下後宮中對她虎視眈眈的人不計其數，能不招惹，或是該注意的，她還是得慎重行事的好。
阿姐，你這回可真是嚇死我了！怎麼好好的，你會被那賊子挾持了呢！還好你沒出什麼事兒，不然你要心兒一個人該怎麼辦吶！”剛回濯清苑，這榻下還沒坐暖就已被素心念叨得頭昏腦漲。
素衣無奈讓屋子里的人先退下，僅留下素心一人，方安心對她娓娓道來︰“你可知道，將我擄走的人，是誰？”
素心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我記得……夏秋對我說是什麼……什麼墨家少將！”
那你可還記得那墨家少將？！”
我？”素心茫然得撇撇嘴，“阿姐……那墨家少將是誰……我……我怎麼會記得啊？”
素衣也不奇怪，耐下心來繼續道︰“當時你還太小，記不清諸多事是理所應當，那墨家與我何府乃是世交，小時候爹爹帶你去墨伯伯府上，你還不懂叫人呢！”
世交？”素心眨眨眼，腦子有些混亂，“那這一次你……”
此次我被挾持，並非他有心，乃是我為救他，才隨他逃出馬場的。”
什麼？！”素心不禁驚叫出聲，卻被素衣一個眼神生生呵住。
不僅如此，此次墨子雲得以逃脫也是黎玄夜一手為之，他……”素衣斂眉起身，腳步亦顯得沉重許多，“他也不若世人傳的那般昏庸，只是蔚太後穩操實權，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素心滿目不解，只覺腦子里千絲萬縷的線一瞬間糾纏在了一起，“姐姐，你所說的，心兒怎麼覺得……不太懂啊？
素衣轉過身，抬手撫了撫素心的眉角，“這些事，你知道就好，不需要太明白。”因為越是明白，往後出了事，她就越是脫不開干系。
那……咱們何府之事……”
放心！那些在朝堂上害過爹爹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只是，黎玄夜這麼多年一直為蔚太後所利用，等同傀儡無疑，所以何府被誅的旨意許是黎玄夜被迫為之，其中原委我還難以定論，但不論當年究竟是蔚太後還是黎玄夜下的令，我都會讓那個真正害我何府的人，付出代價！”
素衣五指成拳，眼中帶血，惹得素心端坐在她身後，再不敢多言半句。
這入宮以來的日子，沒一刻是真正安寧的。
素心知道自家阿姐恨意難消，可她更擔心的，是再出點什麼事兒！
她們畢竟在這深宮之中，畢竟步步為營，阿姐還總是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而相反的，阿姐處處遭難，她反倒被她護得很好。
她不想這樣，她寧願她們還終日生活在那漫無天日的鬼谷幽林中相依為命，且好過如今，每日每夜，都要留心留神小心謹慎地過日子。
咚咚咚——美人，仁靜宮的應嬤嬤來傳，說太後召見。”沉默間，門外傳來夏秋的叩門聲。
素心猛地抬頭去看素衣，倒見她神色淡漠，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宮里人都知道，太後喜靜，特囑咐了各宮妃嬪往日里不要去仁靜宮請安，素衣位分低下，自然更不得見。
然而，如今她剛被封為美人，又逢馬場一事剛剛回到濯清苑，太後這樣急著見她，想來目的不純。
阿姐……”素心實有些擔憂。
素衣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比我預想的要來的快些。”
要不要讓夏秋去稟告王上？”
不必了。”告訴黎玄夜又如何？他去了，說不定會只會加深太後對她的厭惡。
況且，這蔚太後也是她的仇人！
這一面，遲早，都是要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