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臥傷在床的這幾日，黎玄夜皆隨她陪在玄清殿不曾離開。
除了素心和照顧自身起居的宮女太監，就是南潯來了，他也當拒之門外，不肯召見。
外頭流言蜚語傳得沸沸揚揚。
明里是說，那濯清苑的素衣姑娘得了老天眷顧承蒙聖寵，可暗地里早將她比作了迷惑王上的邪魅妖女。
于這些話，素衣自沒放在心上，能成為這後宮的眾矢之的，也算是為往日的屈辱駁回了些許顏面。
倒是黎玄夜。
他整日守著素衣，于她而言自然是利大于弊，可他到底是黎國之主，哪怕再昏庸，早朝也該上，奈何她從未見他上過早朝，不僅如此，就連奏折更不曾見有太監送進過玄清殿。
她私下里也問過伺候她洗漱的宮女，哪知那宮女守口如瓶，硬是不吭一聲得慌忙退下，後在夜間與黎玄夜閑聊時，佯裝無意地問到了此事。
那時方得他輕描淡寫得回了她一句︰“朕素來不過問朝堂之事，又何須去上早朝，該行的政事，自有蔚太後替朕決議。”
她似是知道了一件往日里她從不曾知曉的事。
黎國的事務一直都由蔚太後來操持，而真正的黎國君王反之不聞不顧。
若換在以前，她定會覺得黎玄夜當真是昏庸無能，可多日的相處卻不經意間警醒著她，這一切，必定非同小可。
朕見你這幾日恢復得甚好，應當能下榻了吧。”晌午時分，素衣掌心書籍還未翻閱完，便听聞黎玄夜的聲音從帷幔後透過來。
她扭正了身子，放下書冊，一抬首將那俊逸的面龐映入眸中，“傷處已經不痛了。”
那待申時氣候涼爽些，朕領你出去走走吧。”
好。”
幾日相處，尤為融洽。
她已經沒那般怕他，平日里，但凡無宮女太監在殿內，黎玄夜與她說話時都未曾顧得上什麼禮儀規矩，久而久之，自與他親近了不少。
王上……”話畢間，黎玄夜身邊的貼身太監小豆子突然俯身立在了帷幔外。
似知他有何事相告，黎玄夜非但不喚他進來，反自顧自掀了衣擺坐在了素衣的床邊，開口時顯然摻雜著些許不快，“可是蔚妃又送東西來了？”
小豆子略為一愣，爾後小聲應道︰“蔚妃今日特為王上送來了一壺普洱茶，說是取湘湖的晨露烹煮的，想必……花了許多心思。”
普洱？”黎玄夜蹙了蹙眉，垂眸只吐出兩個字︰“倒了。”
王上……這……”
連續多日，蔚蘭雪幾乎每日都會在午膳時分送些吃食過來，黎玄夜無一不吩咐小豆子拿出去倒了，蔚蘭雪性子驕縱，受了這些氣自忍不住撒了許多在小豆子身上，遂他每回進來稟報都盼望著王上能收了蔚蘭雪送來的東西，若不然，他只得繼續受著兩處煎熬。
怎麼？莫非你是想要朕親自動手？”見小豆子遲疑，黎玄夜加重了些怒氣。
小的不敢！只是……今早兒太後差身邊的蘭嬤嬤來報，說近日身子有些不適，望王上能抽些功夫去看看……”
身子不適？”黎玄夜勾了勾唇角，不禁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然，“那朕……”
王上不如就將蔚妃的普洱茶收了吧，好歹是一番心意，倒了難免糟蹋。”素衣驀然開口，聲音溫和輕軟，實叫人再強硬不得。
小豆子噤聲不語，帷幔外他窺不清黎玄夜的神情，膽敢這樣在王上不悅時打斷王上說話的除了蔚太後，他再沒見過旁人，看來這濯清苑的素衣姑娘在王上心中的位置可是不一般。
頓了少頃，黎玄夜方一松口，沉聲道了句︰“將茶端進來吧。”
是！”領了命，小豆子匆匆退下。
看來蔚蘭雪被黎玄夜冷落的消息早已傳到了蔚太後的耳里，讓蘭嬤嬤來傳話，無非是給黎玄夜提個醒兒而已。
待會兒，王上可是要去仁靜宮看看太後？”既說了身子不適，依禮無論如何他都得去上一趟。
黎玄夜靜坐在一旁，神色靜而肅穆，“是許久未去了。”
民女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王上亦無需再與蔚妃置氣。”
嗯。”
那晚些時候，民女就搬回濯清苑吧。”
他一頓，繼而點頭應道，“也好，到時候讓碧兒和邀月同你一起，她們侍候你多日，帶回去也能替朕好好照顧你。”
素衣就在黎玄夜的身後，靜靜听他輕聲吩咐。
她見過他對別的女人是哪般模樣，甚是寵溺，卻宛若過場從未用心。
相比之下，他待她真的極好，她不知他這般待她是真心喜歡她，還是別有目的，然她心里清楚明了。
黎玄夜這樣的男人，是帶著劇毒的，若非她深記著他是她的家族仇人，或許也會迷戀在他毒下難逃，而那種毒，一旦成癮，必定會泥足深陷，再也擺脫不掉。
再度回到濯清苑，已是另一番景象。
南潯和素心听了素衣要回來的風聲，更是早早備好了晚膳在苑外候著。
黎玄夜特命人用鸞轎一路送回，哪知剛下轎，便見濯清苑內恭敬涌出好些面生的宮女，紛紛朝她行禮喚道︰“何淑女。”
素衣自是一臉茫然，撇頭又瞧見南潯和素心滿目笑意，方快步朝她們迎去，“這些人……都是怎麼回事？”
南潯多日未見素衣，此時見她回來面色紅潤不若往日那般消瘦，甚是歡喜。
遂一把攀過素衣的胳膊便朝她打趣起來︰“看樣子姐姐還不知道呢！潯兒可不知王兄從何時起這般疼愛姐姐了。”
素衣無奈地笑了笑，爾後將目光拋向素心。
哪知素心眼下已同南潯打成一片，接著道︰“恐是王上怕跪下接旨會累著阿姐的身子，所以啊就差小豆子早了阿姐一步到濯清苑來宣旨，封了阿姐一個淑女的名分呢！”
淑女？”
是啊！”南潯連連點頭，倒比自己拿了賞賜還興奮，“不僅如此，濯清苑里早前的下人都被王兄換了，說是那些下人伺候的不好……對了！王兄還送了許多賞賜來，姐姐今後的日子總算是好過了！”
得此喜訊，素衣也只是淡漠淺笑，隨他們調侃道︰“還在外頭站著作甚？我身子剛好，可受不得疲累的。”
是是是……潯兒恭迎何淑女。”
由著南潯素心左右攙扶，素衣終跨入了濯清苑，原本冷清簡陋的院子當下幾近換了個模樣，宮女太監各個謙卑有禮立在兩側。
夏秋也換了身新衣裳，滿面容光地從屋子里踏了出來，看她額角仍留有汗漬，想必剛剛忙碌一番。
素衣朝她微點了點頭，此次能夠安然無恙回到這濯清苑，還被封了淑女的名分，多少與那日在聆安宮的事脫不開關系。
如今，她當真成為了黎玄夜的枕邊人，在這些宮人的眼中，她是謀得了福祉，而于報仇而言，這——也僅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