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素衣被冊封為淑女之日起，于宮中的日子可就大不同以前了。
這淑女的位分，在後宮嬪妃之中雖只得下等，然明眼人都知曉她在王上心中的分量，遂日子就更比旁的妃嬪們要過得舒坦了許多。
淑女可想好了今日去馬場要穿哪件旗裝麼？”
這些天，黎玄夜對素衣的寵溺當是毫不避諱，往日里不論是賞花還是游湖都會將她帶在身側。
可黎國一年一度的馬場演習。
據說只有正四品以上的妃嬪才可隨王上同去觀瞻，黎玄夜此次卻破例要帶素衣一同前去，著實惹到旁人分外眼紅。
這旗裝……是一定要穿麼？”看著眼前碧兒和邀月手中捧著的旗裝，素衣實在犯了難，今個兒一大早，黎玄夜就差了送了數十件樣式各異的旗裝來任她挑選，可黎國雖說是善于馬術的國家，她——卻從不曾學過騎馬。
似瞧出素衣眸中的抗拒，夏秋淺笑了一聲，隨手接過邀月手中的一件紅色旗裝，走上前道︰“淑女且寬心，去馬場自是要穿旗裝的，可穿旗裝卻不見得一定要騎馬啊！王上特意命人送了這麼多旗裝來，可見王上對淑女的用心啊！”
這旗裝我不曾穿過，你們覺著哪件好？”听到夏秋說不一定要騎馬，素衣不由松了口。
奴婢看這紅色的就很好，姑娘肌膚這樣雪白，依大紅色襯著甚好！”
紅色？會不會招搖了些？”
碧兒邀月相視一笑，皆拋了手中其他的旗裝，迎夏秋的話應和道︰“不會不會！奴婢也覺著紅色最適合淑女呢！”
正好奴婢剛進宮的時候跟珍坊的嬤嬤學過幾個爽朗的發髻，待會兒給為淑女盤一個瞧瞧。”
素衣無奈地任這三個丫頭推到銅鏡前，瞧著她們這般模樣，實叫人忍俊不禁。
每回王上召見，她們都要比自己上心許多，起初她還有些抵觸，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由著她們折騰。
對了，一會……也挑件合適的旗裝給心兒吧，她那樣愛熱鬧，去馬場肯定少不得她的！”
那可未必。”夏秋一邊輕理著素衣的長發，一邊輕快道︰“素心姑娘一早就去了御藥房，她這些天啊，都恨不得同御藥房的那些草藥睡在一塊兒。”
提到素心，碧兒也不耐“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是啊，素心姑娘晚上回來的時候，身上都還帶著苦味兒，哪里像淑女口中所說的愛熱鬧的人吶？！”
听她們這般說，素衣只得掛著微微笑意搖了搖頭，未出鬼谷幽林之前，她一直以為素心跟師父學醫只是為了打發在鬼谷的漫漫長日，現在才知道她是真正喜歡。
不過這樣也好，她能將心思全然放在醫理之上，離後宮繁瑣遠些，也讓她安心了不少。
黎國馬場。
場地場面皆是浩大。
演習還未開始，各宮些許位分較高的妃嬪和朝中各個大臣已然陸續進場就位而坐，而正中央的龍椅上卻不見黎玄夜的身影。
何淑女，您的位子在哪兒呢！”隨領路的太監從場外踏入，素衣一眼瞧見太監手指的地方，那可就挨著龍椅，她小小一個淑女，依照宮規，自然是望塵莫及的。
公公可別搞錯了位置，那兒……”
哎呦！這可錯不了，王上親自囑咐的呢！”
蔚蘭雪的位子，就在素衣的對面，巧就巧在她今日也著了一身紅，鬢發全然盤起，梳了個精致俏麗的發髻，眼中亦不如往日輕柔，反倒多了些許的颯爽英氣。
她此時正一臉笑顏得與身側的幾個妃嬪寒暄，哪知一瞧見素衣的身影，即刻斂了神色，滿目鄙夷溢于言表。
素衣欲將入座的步伐驀地止住，此時黎玄夜不在，蔚蘭雪一向不知分寸，她當下去了也只是落為她們口中的話柄，又何必自討沒趣。
想罷，她低咳了一聲，給夏秋使了個眼色，賞了那公公一些碎銀，緩慢道︰“勞煩公公了，就送到這兒吧。”
那公公略一遲疑，有些不解，但接了賞賜，也就閉嘴俯身退了下去。
淑女身子乏嗎？若是乏了，奴婢找人去尋個椅子來？”知素衣心里顧忌的是什麼，夏秋乖巧地守在素衣身旁也不勸她入座。
只是，于場內站著有好些時候了，王上仍未出現，那入了座的妃嬪們更是隨蔚蘭雪的眼色對她們多次指指點點，奈何自家主子反如沒事人一般立在這兒，一動不動。
不必，本就有咱們的位子，不去便罷了，若再尋個椅子來更要惹得一番非議。”
……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過去，素衣始終眉目松釋，神情淡漠。
突然，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
素衣聞聲望去，只見寬敞筆直的道路上已是掀起黃沙滾滾。
緊接著，馬蹄聲越發震耳，而黃沙濃煙處微微顯出幾道人影，待再近些，一襲深藍旗裝的黎玄夜便領頭出現在眾人眼前。
方才還安穩端坐于席位間的妃嬪皆隱隱欲動坐立不住。
吁！”一道勒馬聲響起，伴隨著緩慢消逝的黃沙走石，黎玄夜就在眾多目光之中停在了素衣身前。
你今日的裝束甚好，朕喜歡。”開口間，即是綿綿笑意。
素衣低首行了一禮，于自身這艷麗的旗裝，她還是覺得太過顯眼了些。
會騎馬嗎？”
素衣一愣，面上不由浮起微微窘色，“不曾騎過。”
黎玄夜面上笑意更盛，爾後伸出一只手，“上來，朕教你。”
那一刻，素衣只覺背後起了陣陣寒意。
那些妃嬪們的目光，當下皆化為了萬千針芒朝她齊發而來，她只怕一個不小心，就能扎得自己千瘡百孔。
奈何黎玄夜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如旨意，即便她再不想惹著一身風頭，也不得不接過他炙熱的掌心，一躍上馬，落入他的懷中。
坐穩了。”他低首于她耳邊一聲輕喚，還不由她回過神，馬步已起，身子驟然朝後方一仰，緊貼著黎玄夜的胸膛向前奔了去。
黎玄夜駕馬的速度極快，素衣還是有些膽怯的，僵直著在他身前絲毫不敢動彈，耳邊是放肆呼嘯的狂風，他雙手緊攥著馬韁，仿若要帶著她這一去，便再不會折返。
怕嗎？”倏爾，他大喊出聲，因風聲阻撓，本就落在耳邊的話也變得模糊不清。
素衣欲仰首去看他，無意中竟觸踫到他的下顎，隨後猛地縮回，一時之間，卻忘了該點頭還是搖頭。
許察覺到素衣的異樣，黎玄夜終是一勒韁繩，放慢了速度，“別怕，有朕在你身後，不會讓你受傷。”
素衣心口一頓，似漏跳了一拍，黎玄夜的話如同藥石般奏效，听他這般說，真就安下了心來。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黎玄夜是她的仇人，她對他該有的，必須是恨意和決絕！可現在，她竟對他開始有了安心和依賴麼？
這樣的感覺，不知不覺間總會令她想起休衍。
不得不說，黎玄夜的身上，有著一絲絲休衍的味道，而這樣的味道，于她——幾近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