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曉在日光將將透過木質窗扉時醒來,呆呆盯了房頂片刻,側過臉去看刑雲。
留在這里不過三天時間,感覺起來倒像是已經在這兒住了三年。出奇地適應,十足地充實,還有眼前這張帶著一丟丟生氣意味的睡臉,莫名地親切,還隱隱給了自己安心感。
鬼使神差的,霽曉伸手將邢雲抵在床頂的胳膊順到自己眼前,湊近了看他修剪圓潤的指甲,以及如身形一般縴長的指節。這雙手平穩利落,私下里一定練過不少次操作。骨骼、脈路、膚色,什麼都好,就是太瘦。
腦海里猛然冒出昨晚兩人分吃的竹筒飯。
啊,餓了。
“你要吃我的手嗎?”邢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視線恰巧掃到霽曉滾動的喉結。
“嗯,吃你。”
霽曉的眉骨鼻梁線條清晰而深刻,密集的睫毛和稍硬的發絲是一樣光亮的墨黑,眼神自帶迫近的壓力,未有遲疑、坦然直接。
“從你肚子里的動靜診斷,一個我並不夠你吃。”邢雲滿臉嫌棄地抽回手,再將右腿從霽曉肚子上挪走。
霽曉抱赧地揉揉肚子,“我昨晚沒吃飽。”
“……我也是。”
“誒!說起來我昨天看見大樹把他爸給買的餅干藏在樓梯下面的櫥子里。”霽曉側過身來,沖他壞壞地擠眼。
“你要不怕阿旺咬你,就去拿了試試。小不丁的獵犬,倒是又凶又賊。”邢雲打一個舒服的呵欠,擦擦濕潤的眼角,胳膊伸展到一半兒,忽然推霽曉︰“咱們可以吃趕春哥昨天摘的布…布福娜。”
“什麼東西?”
“一種可以入藥的水果,起起起,哥哥帶你去見識見識。”
于是,兩人忙乎乎爬起來,匆匆洗漱完畢奔著堂屋而去。
趕春起得早,已經出完一趟門回來。眼瞅兩個大孩子圍著簸箕研究怎麼吃“新奇水果”,猜想他們昨晚在曬場鬧得歡,都沒能吃個落實。
“那個不頂餓咯,再等哈兒,我給你們煮個酸湯,再炸些餈粑。”趕春往燒火屋走。
“好 ,謝謝哥。”霽曉朗聲應了,埋頭催促邢雲繼續講藥草,還膽大妄為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腦勺,順著揚起的發梢滑下去,正好落在對方溜圓的肩窩,“你的記性是真好。”
“別走神,看這個……”邢雲不甚在意他的舉動,只顧悶頭復述趕春昨晚教給他的東西。
照安排,他倆今天得跟著醫療小分隊離開這里去到更偏遠的村子入戶義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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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得早又在趕春家里填飽了肚子,同行的其他人員尚在梳洗,霽邢二人已經背著包往預定的目的地進發了。因為離村不遠便是陌生的深林,兩人不敢走得太快,只能磨磨蹭蹭挨著山路一寸一寸找尋草藥,順便鞏固復習趕春教的東西。
采藥這事兒需要運氣,更需要經驗,生手入門當然是上躥下跳也改變不了收獲甚少。
“你能不能用點力?”邢雲皺著鼻子低吼,又不敢太大聲怕松了氣力,屈膝蹲得更深一些,拉低重心以承受霽曉的體重。
“腳滑,使不上勁。”霽曉頭頂著蛛網,右頰染著泥,雙腳蹬著濕滑的山石,髒兮兮的手攀著路沿。要不是為了兜里這棵藥草,他也不至于弄到如此狼狽。反觀真正執著于這顆藥草感興趣的家伙,齊齊整整地站在坎上,十指不沾丁點泥。
“活該啊我。”霽曉小小聲。
“嘀咕什麼呢?你再不使把力爬上來,我可松手了啊!”邢雲的下巴尖,已經汗滴成串。
“這樣,我數一二三,你使勁兒往後倒,咱們借點慣性試試。”
“行。”
“一、二、三!”
濕滑的圓石應聲滾下,霽曉終于爬上了近兩米的高坎。
酷暑在這深山里施展不開拳腳,泉水、砂石、綠草,還有風,都帶著沁沁涼意。
邢雲的嘴唇也是。
“抱歉。”霽曉慌忙爬起身,尚未站直又轟然跪下,抓著右腿苦笑︰“腿、腿抽筋了,哈、哈哈……”
鎮定、鎮定,這不過是男人之間普普通通的踫撞。
非常普通的。
“也就你這種神經粗反應慢的家伙還能笑出來。”邢雲飛一計嫌棄的眼刀,推了霽曉翻轉過來躺平,熟練地抬起他的右腿,取委中穴、承筋穴用力按壓,感覺到他的膝蓋微微放松後,又半跪著替他按摩了一會兒小腿。
霽曉正要出言感謝,邢雲倒先一步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用舌尖在嘴唇下面逡巡一圈,皺眉嘀咕︰“我牙齦是不是磕破了。”
“張嘴我看看。”
“唔。”邢雲一手抬著霽曉的右腿,一手扒拉開自己的下唇,湊到對方面前。
“嘖嘖,出血了,趕緊漱漱口。”伸長手臂拿了丟在一邊的水壺,扭開瓶蓋遞過去。
“嘶……為了一株八角楓,我這可是下了‘血本’。”刺痛感很快襲來,邢雲屈指戳戳霽曉兜里的藥草自嘲。
“不虧啊,怎麼著你也賺到了本王子的深情一吻!”伸展麻腿的同時還不忘出言逗弄。
“……哈?多虧你提醒,我這是虧大發了!”邢雲惡狠狠瞪他一眼,轉身去取掛在樹杈上的背包。
“嘿嘿。”霽曉輕笑,盯著他隱在碎發下的紅耳尖。
“哎喲,我好像有听到不得了的事情誒!”陸銘不知何時到得近前,肩上斜掛著一個稍顯老舊的藥箱。
邢雲忙著拍粘在褲管和後背沙土,捎帶著瞄過去一眼,擺明了懶得搭理他的調侃。
“邢愛卿,還不快滾過來接你的藥箱。”陸銘刻意抬高嗓門,派頭也是趾高氣昂。
“我的藥箱?”
這種藥箱可是隨隊的老醫生才會有的裝備。
“對啊,你的,早晨集合的時候,胡醫生讓我帶給你的,說是讓你好好利用,小心保管……哦,對了,老先生還說要是你給弄壞了,他就把你碾巴碾巴制成雲片糕。”
“噢。”方才的高冷轉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十足乖巧,連後半句的瞎掰也大度地不去計較。
“恭喜啊,邢、醫、生。”霽曉抓了兜里的藥草,走過去獻花般遞到邢雲面前。
“……加油啊,霽學弟。”邢雲接了,這會兒連眼角都染著笑。
“我呢?我呢?”陸銘作勢要奪邢雲接到手里的藥箱。
“你也加油啊……陸護士。”霽曉手上幫著邢雲往回薅藥箱,嘴里還不忘替他擠兌人。
“沒錯,加把勁兒,你還能成為護士長,領導一幫小學妹。”邢雲空出一只手,拍拍陸銘的肩膀。
“ ,配合默契呀!”
“別羨慕,陸護士,祝你早日找到真愛。”霽曉一臉的語重心長。大概也只有在邢雲面前,他才會偶爾擺出端正的學弟模樣。
“誒?這麼說……我們家邢雲就是你的真愛?”陸銘笑得狡黠,視線在霽邢二人之間徘徊。
“不是不是!”霽曉皺眉擺手,故作急切模樣。
邢雲翻看藥箱的動作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停頓,然後又跟什麼都沒听見一樣繼續著手上的事情。
霽曉等的就是這絲‘難以察覺’。
他嘴角揚得老高,在邢雲關上藥箱的同一時刻,奪了過來挎到自己肩上,然後清了清嗓子補充道︰“‘愛’我是確認了,現在正確認是不是‘真愛’呢,畢竟愛可以單方面,真愛要求的是雙方啊!”
邢雲伸去奪藥箱的手,直愣愣停在半路。
哈?!
霽曉他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