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安靜，訛獸的話語無比清晰。
爺爺？訛獸認識小祁的爺爺？小祁的爺爺去世了？
“你所說的囑托，”我問道，“小祁知道嗎？”
“他當然不知道，”訛獸回答，“那個人是看著小祁長大的，換言之，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但那個時候這孩子還太小了，只是偶爾能听到妖怪的聲音而已，所以並不知道我的存在。隨著那個人的年齡越來越大，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終于有一天，他走不動了，大多時候只能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
“...抱歉，”我說，“讓你回憶起難過的事情。”
“沒事，既然代筆人都召喚我了，我如果不說清楚恐怕沒那麼容易離開，”訛獸擺擺手，“小祁從小就對皮制品有著天生的喜愛，人雖然不算聰明，但卻耐心又細致，很小的時候他就能給家里的皮包皮鞋增加裝飾，可這一切逐漸跟著學業一起被遺忘了，他和普通孩子一樣考試、補課、升學，直到那個人告訴小祁，如果不想學下去，就去做點別的事情吧。”
“真是個開明的爺爺呢。”
“他只是不想讓小祁的愛好荒廢而已，”訛獸說，“即使當時所有家人都覺得這孩子不應該放棄學業，可那個人卻懂得去尊重小祁的想法，當得知小祁已經不想再繼續升學的時候，那個人給了小祁一筆生活費，讓他到a市來闖一闖，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老爺子其實是希望小祁能成為一個手工藝人的吧？”
“嗯，他不止一次和我聊起小祁，還說靠自己的手藝吃飯不丟人，可他那時候並不知道，缺乏自信的小祁根本沒有去做皮匠，而是成為一名公司職員，”訛獸說到這里突然笑了笑，“那個人不能經常走路以後，我就每天給他跳舞，陪他說話，逗他開心，後來他也不知道從哪個妖怪那里找來了這把紅傘，在月光下會根據我的舞姿來變換音樂，成為了天然的伴奏樂器。”
“原來傘是他送給你的。”
“嗯，是啊。剛開始的時候，每次滿月我都會在窗邊給他表演我精心編排的舞蹈，紅傘的音樂總能搭配的恰到好處，他也看的很開心。”訛獸說，“可是...”
“可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目光開始能透過我，落在窗外的空地上。”訛獸說，“有很多次我停下舞蹈的腳步他都沒有發現，只是出神的望著窗外。我明白，對于那個人而言，舞蹈已經不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了，那個離開家鄉去a市闖蕩的小祁，才是最重要的。他從小祁每次回家的沉默感受到他在a市過的並不好，可自己如今的樣子也沒辦法幫助自己心愛的孫子。”
“只能默默的想念了。”
“嗯，除了想念，什麼都做不了。”訛獸說，“他既不能讓小祁回來，也不能告訴小祁該如何解決眼前的迷茫，只有在和我單獨在屋子里的時候他才會給我說，訛獸啊，小祁那孩子，其實真的應該去試一試做一個皮匠啊。”
“所以，你是為了完成那個人...小祁爺爺的心願才來到a市的？”
“不僅是心願，也是請求。那個人有一天對我說，能不能讓我幫他一個忙，讓我來到a市找小祁，引導他找到自信，去嘗試自己喜歡的事情，告訴他人生不能一直停滯不前，擁有一個陪伴一生的愛好，是一件值得讓人羨慕也值得自豪的事情。”訛獸說，“那個人一直堅信，小祁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皮匠。”
“只有擁有過類似經歷的人，才會這麼支持小祁吧。”我說，“舞蹈對于爺爺，制皮對于小祁，都是能夠沉醉在其中無法自拔的事情呢。”
“嗯，這也就是那個人總掛在嘴邊的自由。”訛獸把瓶蓋里的酒一飲而盡。
“之後，就有了小祁所給我講的故事。”我給它加滿了酒，“他說是因為他對你說了很重的話所以你才離開，真的是這樣嗎？”
“一個孩子的氣話，我怎可能放在心上，”訛獸說，“不過一點不生氣也不可能，但確實是我鼓勵了他，他才會去和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告白的，雖說失敗了。”它說到這兒咯咯笑了起來，“現在想來這孩子也挺有意思的，不過被拒絕了而已，竟然會喝醉成那樣。”
“爺爺離世前知道小祁已經成為皮匠了嗎？”
“嗯，我在那個人臨走前告訴了他，他听了有些開心，也有點落寞。”
“落寞？”我問道，“這不是他最希望的嗎？”
“高興是肯定高興的，但對于那個人來說，能見到自己的孫子，才是最幸福的吧。”
“......”看來小祁沒能見到爺爺最後一面。
“說到底，這件事又是因為我，因為我的話，小祁才會去告白，才會失敗，才會醉的不省人事，才會沒有听到家里打來的無數個電話。”訛獸搖搖頭，“可是那個人啊，呵，他都要離開人世了，還對我說那些有的沒的。”
“你有告訴他小祁沒能趕來的原因嗎？”
“嗯，說了，我把我遇見小祁以來的故事講給他听，只不過我修改了一些不太好的部分，在我的描述下，小祁在a市過的很好，他努力而勤懇，很快得到了領導的賞識，大家都很喜歡他，在那之後，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初衷，離開公司開始創業，成為一個成功的皮匠，客人們對他好評如潮，他生活的愜意而寬裕。”
“...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問道，“就算是想要小祁的爺爺開心，這麼說也...”
“我一直覺得，只要我告訴他最好的消息，他就會開心的。事實證明，他也的確很高興。”訛獸的目光里似乎有一些柔情的東西，“可那個人啊，他偏偏要在離開前對我說了讓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他說了什麼？”
“其實啊，我一直都知道你說的話有很多都是假的，只是為了哄我開心而已，也知道你為此承受了很多你不該承受的事情，你為了我和小祁所做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今天的小祁和今天的我，都多虧了你的陪伴啊，這輩子真的謝謝你了，以後你也要快樂的生活下去，不用再這麼小心翼翼編造謊言了，即使真話有的時候會傷人，也不會有人因此而埋怨你的，因為你就是這麼一個善良的小家伙啊。”
訛獸一字一句的說出這段話，好像要把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在心里一樣。
“他是懂你的，”我說，“這很不容易。”
“那個人這麼說完就離開了，呵，好像他這麼說完我就真能過的好一樣，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真是討厭。”訛獸說歸說，嘴角卻一直彎彎上翹，“故事就是這樣，我只是為了那個人才幫助小祁的，現在那個人離開了，我留下這把傘也沒有意義了，你既然听了我的故事，就幫我把這把傘還給小祁吧。”
我剛想告訴它我不能代替它，店里的門卻突然被推開了。
“有意義的！”是小祁！他站在門口，看起來已經站了不止一會兒了，“這把傘既然是爺爺送給你的，那它也見證了你們在一起的時光啊。”
訛獸和我，都呆住了。
“當初對你說的話，我很抱歉...”屋內安靜了幾秒鐘後，小祁走到桌子邊，開口說道，“明天我就要離開這里去別的城市工作了，無論你能不能原諒我，這把傘我都必須還給你，畢竟是爺爺送給你的...鎭？”
沒等小祁說完，訛獸跳起來從他手里奪走裝有小鞋子的盒子，自顧自的試穿起來。
“手藝不錯嗎，”訛獸看著穿在自己腳上的鞋子，“你可比你爺爺貼心多了，”它抬起頭，笑眯眯的，“肯定會找到女朋友的！”
額，看來，沒我什麼事兒了？
小祁是和訛獸一起離開田北雜貨的，當然了，我也收到了那個約定好的鑰匙扣，用了很長時間，愛不釋手。
後來，听說小祁還是成為了一個優秀的皮匠，擁有自己的工作室，回頭客很多，大家都很喜歡他，不過有傳言說，小祁是個奇怪的人，總在做東西的時候自言自語，好像在和誰說話一樣。
再說道訛獸，它在小祁結婚後就離開了他，也帶走了屬于自己的那把紅傘，有一次我無意間遇到它，問它為什麼要離開，訛獸告訴我，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它更希望自己能過著更自由的生活，比如，一直跳舞，就和那個人一樣，這樣，在月光下舞蹈的時候，就可以通過紅傘與那個人對話了。
至于為什麼？訛獸倒是絲毫不避諱。
“因為我深愛著那個人啊！”它說。
看來最深的懷念，或許就是把自己活成對方的樣子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