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向氏和周靜姝母女離開大廳後，周老夫人淡淡瞥了自己兒子一眼，請哼了一聲，“怎麼，心疼了？還是嫌母親罰得太重了？”
“兒子不敢！”周世安連忙起身道，“本來就是姝兒做錯了，母親要小懲大戒也無可厚非。”
“你知道就好。”周老夫人沒好氣地道。
周世安摸了摸鼻子，神色略顯尷尬，並不答話。
見兒子半晌不說話，周老夫人長嘆了口氣，“你是我的兒子，母親知道你心中對我處罰向氏不樂意，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好。”
“母親說的是。”周世安看了周老夫人一眼，依舊淡淡地道。
望著兒子依舊不以為然的樣子，周老夫人不由得怒由心生，卻依然壓制下去沒有發作，沉聲道︰“你想想，今日向氏因為區區一萬兩銀子賴賬的事若是傳了出去，只怕要不了一天，咱們左相府就會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你以後還怎麼在同僚面前抬起頭來？還有，姝兒都已經十八了，還這麼不知輕重，只會連累我們左相府被人恥笑。”
“母親教訓的是。兒子公務繁忙，也沒空管教姝兒她們，勞煩母親多多費心了。”周世安頗有幾分歉意地道。
不得不說，周世安在後院事物上拎不清，但一旦涉及家族利益，還是頗為清醒的。雖然他極其寵愛向氏母女，幾乎是有求必應，但這些都是建立在不牽扯家族名聲利益的基礎上的。
看著兒子誠心認錯，周老夫人繼續道︰“你也知道，若不是你太不拘小節，五年前坐上右相之位的人就該是你，而不是他顧鼎臣。那樣，你們父子二人並列為相，權傾朝野，誰還敢小看我們周家？說不定，榮王早已成為太子，你也是未來的國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周老夫人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周世安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五年前，右相一職空了下來。當時，最有可能問鼎右相寶座的只有兩個人，是顧鼎臣和周世安。
顧鼎臣當時任職戶部尚書，而周世安則是刑部尚書，兩人屬于平級。其時顧鼎臣不過四十歲出頭，而周世安比他大好幾歲。再加上周世安的父親周惟嵩是左相，深得永平帝寵信，實力雄厚，周世安滿以為右相的桂冠最後一定會落在自己的頭上。卻沒想到，永平帝最終任命了更年輕的顧鼎臣。
由此，周世安看顧鼎臣更加不順眼了，總覺得人家搶了屬于他的右相之位。
然而，他也不想想，右相之位本來就不屬于他。
顧鼎臣除了年齡比他小幾歲外，無論是從名聲，政績，能力，人緣關系，還是從官場履歷，從政經驗來看，無一不甩他八條街。
此外，周家已經有一位左相了，永平帝就算再寵信周惟嵩，只要他還不是傻子，就絕不會任命周世安為右相，讓周氏父子並列為相。
畢竟，左相和右相掌控的是整個文官集團，永平帝又豈會沒有一丁點防範之心？
周世安也並非看不透這些。只可惜，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明明知道自己的不足，卻偏偏還要忍不住去遷怒別人。
見周世安面色陰郁，周老夫人知道他將自己的話听進去了，繼續趁熱打鐵，“向氏是什麼出身你也清楚，當初你要納她的時候母親也依了你。後來，你執意要把她扶正，因著榮王妃和你父親，大家明面上不好說什麼，可背地里各家權貴究竟是怎麼嘲笑咱們左相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世安知道自己母親對向氏不滿，只得賠笑道︰“母親，柔兒她出身是差了些，但這幾年打理咱們府也沒出什麼大的差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她是沒出什麼大的差錯，只是咱們左相府的臉面快被她丟盡了。”周老夫人看著執迷不悟的兒子，冷笑道，“你捫心自問，自從你將向氏扶為正室之後，這幾年她掌著中饋，對府里的大事可有上心過？遠的就不說，除了她自己親生的那一雙兒女，她對幾個庶子庶女的婚事毫不上心。若不是老身親自操心，京中那些個權貴還不知道要怎麼恥笑我們左相府！還有，姝兒今年都已經十八了，快成老姑娘了，還這麼不成體統，婚事也挑三揀四，到現在也沒個著落。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向氏出身卑賤，教不好女兒？”
雖然周靜姝在一些人面前刁蠻跋扈，囂張無禮，但討好長輩還是很有一套的，故而周老夫人平日里對這個孫女還是頗為寵愛的。然而，隨著長久以來對向氏不滿的宣泄，連帶著周靜姝也被遷怒了。
“是是是，母親教訓的是！兒子知錯了，兒子今後定當好好管教她們。”周世安臉色微微漲紅，慚愧地道。
周老夫人看著兒子，嘆息道︰“母親知道你寵愛向氏，但她畢竟撐不起咱們左相府的門面，你終究還是需要一位門當戶對的夫人啊。”
周世安眼神微閃，點了點頭道︰“兒子知道了。請母親放心，兒子會看著辦的。”
聞言，周老夫人露出滿意的神色。安兒終究是她的兒子，再怎麼寵愛向氏，最終還不是一樣會听她這個親生母親的話。
“母親可還有別的吩咐？若無別的事，兒子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先行告退了。”周世安望著周老夫人，低聲道。
“沒有了，你先下去吧。”周老夫人擺擺手，沉默了一下，又道，“回去告訴你那個得寵的，這些日子讓她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反省，先不用理會內宅的事了。還有，讓她好好督促姝兒，別讓人嘲笑咱們左相府小姐沒有禮儀規矩。畢竟，榮王妃也是左相府的小姐，可別拖了她的後腿。”
一句話，竟是剝奪了向氏的掌家大權。
“母親，這……這是不是……不太好？”周世安皺眉道。
周老夫人臉色微沉，語氣也變得不善，“怎麼不好了？”
“沒……沒什麼。”見狀，周世安連忙道，“那府中的中饋交由何人掌管？”
周老夫人看著兒子，不疾不徐地道︰“母親雖然老了，但還能為你為這個家再操勞一些日子。另外，庭兒畢竟是你的嫡長子，以後終究是由他來當這個家的，這段時間就讓庭兒媳婦從旁協助，學習著怎麼掌管這個家吧。”
周老夫人話中的庭兒，名喚周延庭，是周世安的嫡長子。
其母乃是周世安正式迎娶的第一位夫人，也是周老夫人親妹妹的女兒，周老夫人的外甥女，周世安的姨表妹。除周延庭外，已故的周夫人楊氏還生有一女，即周氏嫡長女，如今的榮王正妃周靜�。
因為這層關系，在周家所有孫輩當中，周老夫人最寵愛的便是周延庭和周靜�兄妹二人。又因為楊氏早逝，周延庭和周靜�幾乎是由周老夫人一手帶大的，祖孫感情自然非同尋常。
若不是這些年周世安一味偏袒，向氏掌家又不曾出過大錯，周老夫人說不定早就將中饋交由周家大少夫人掌管。當下天賜良機，向氏自己做了蠢事，傷了左相府的顏面，周老夫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奪取向氏的管家大權。
“是，母親。”周世安低頭道，然後轉身離開。周老夫人的理由合情合理，周世安就是偏寵向氏，也無法出言拒絕。
“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和咱們這個家，你回去仔細考慮我今日所說的話吧。”身後，傳來周老夫人淡淡的提醒聲。
聞言，周世安腳步微頓，而後重新邁步走了出去，“兒子心中有數。”聲音不緊不慢，听不出什麼情緒。
望著兒子離開的背影，周老夫人閉了閉眼，片刻後突然睜開眼，“趙嬤嬤，你怎麼看這事？”
趙嬤嬤是周老夫人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跟了她幾十年，自然知道周老夫人問的是什麼。
只見趙嬤嬤朝著周老夫人福了福身，恭敬地開口道︰“老夫人不用擔心，老爺不是個糊涂的人，自然知道怎樣做才是為咱們左相府好。您放心，他一定會听從您的勸告的。”
周老夫人沒有說話。自己的兒子是什麼德性，別人不清楚，她這個當娘的還不清楚麼？
半晌，周老夫人目光幽幽地望著廊下的雨水，嘆了口氣，“他在大事上確實不糊涂，我只怕他會誤在女色上啊。”
不得不說，周老夫人對自己的兒子還是頗為了解的。但她無論無何也不會想到，她今日的一句話在將來的某一天竟會一語成讖。
這一次，趙嬤嬤並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侍立在周老夫人身後，沉默不語。就算老夫人待她再怎麼親近，她也終究還是個下人，有些話老夫人可以說，不代表她這個下人就可以在背後編排主子的不是。
當然，周老夫人說這些話，也並不是趙嬤嬤來回答她什麼，沉默了片刻後，周老夫人淡淡吩咐道︰“趙嬤嬤，去把大少夫人叫過來，我有些事情要吩咐她。”周老夫人渾濁的老眼里浮現一絲冷光，老身不相信我還制服不了一個身份卑賤的戲子！
“是，老夫人！”身後，趙嬤嬤眼神微閃，不知想到了什麼，低聲應道。
周老夫人揮了揮手，示意趙嬤嬤退下，而後躺在椅子里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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