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慢騰騰蹭到白澤驛館，大概晚膳時間，只需和蘭世郁吃個飯就可以回家，很好。
肅微月背著手，踱出大門口，不期然，街道對面有人在等她。蘭世郁的身旁停著一頂寶珠四檐轎，寬大兩人座的。
她出門騎馬或者坐馬車，從不坐轎。何況，她是皇族公主，身份使然，同車都不行更別提同轎。
鬼知道那麼狹窄的空間，她會干什麼，不對，是他會干什麼。
“本宮，額……”她想給蘭世郁甩臉色，可明明沒什麼表情的臉龐忽而一怔，她的心隨之一縮，下半句說不出口。
枝頭花枝亂顛，青澀小果子砸在轎子上。蘭世郁淺笑，想說什麼，被一聲痛呼打斷。
“哎喲，你做…”燕荊又是掐了唐樂一腰子，唐樂忙不迭點頭，“嗯嗯，是我要坐的，我要坐的！”
肅微月正好順著桿子往下爬，指向小巷盡頭，“從那里出去可以到玄武街，不遠，我們走走吧。”
蘭世郁頷首︰“嗯。”
玄武街上行人如織，長街綿延，兩旁酒肆林立一眼望不到頭。浮雲飄忽，街道忽明忽暗，姑娘家家一會兒左一會兒右躲著陽光。街上不時有身著繁復紋飾罩甲的世族子弟走過，身份低微的下民向他們行禮。
“你盯著我做什麼？”察覺到視線，肅微月忍不住詢問。
“在想要是你冠冕正式站在這里，會是什麼樣子？”蘭世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思一恍，想起她冒名“文家小姐”的輕狂樣兒。他都以為文家要出個曠世妖孽，不想，已經是個大妖孽。
他的身側走過一個姑娘，忽然嬌呼一聲倒向他，肅微月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那姑娘摔倒在地。她沒好氣的說，“瞧見了吧。必定是匍匐在地，三跪九磕。”
姑娘爬起來算賬，被惑妍一掌拍飛。
她剜一眼蘭世郁，“九肅看人先看衣。你倒是一朵奇葩，自帶吸人體。早知道就不來這里逛了，花痴多。”舉目看了看，拽著人快步走向賣面具的小攤，唐僧似的碎碎念。
“我就是擔心被人喜愛到狂追不放，所以才不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你倒好，一來就讓他們忘了什麼門第，再不拿東西擋一下，明天你可以去賣花……”
她念得忘乎所以，唐樂燕荊等人個個像見了鬼似的。蘭世郁卻不知不覺牽著她的手，冰雪容色化了似的湯湯水暖。
“這個適合我，”她給自己選了一副仙女兒面具，給他選了一副豬寶寶面具，擋住他的臉，“這個適合你！”
蘭世郁暗嘆口氣，她還記著昨日說她下輩子當豬的話。
她指著他笑，“挺適合你的，豬世子。”
他在面具後挽了個笑容，“是嗎？公主說的別太早，萬一公主成了豬世子妃，今天的話你得記掛一輩子。何況，昨晚我們已經……”
“你你你，你別亂說。昨晚我喝多了說的都是胡話。”忽然想起烏篷船，蘭世郁一吻蓋章的情景，耳根一熱。
“這是要提起褲子翻臉不認賬嗎？”他想逗逗她。
“蘭世郁！你夠了哈！我們什麼都沒做！”
“本世子真是慘，總是被始亂終棄。”
“什麼總是？你不是沒成親嗎？”她忽然有些不愉快，“你有心上人，是不是？你昨晚沒回答這個問題，既然你有人，為什麼要找一個不喜歡的人成親？”
“我沒有不喜歡。”
“那之前的那個呢？”她覺得自己像個盤問男朋友前女友的現任，不問好奇，問了難受。
“她……”已經忘了我。
蘭世郁抬手扶了扶面具，“公主問這麼多，莫非已經愛上本世子。”
肅微月︰“…你想多了。”
不遠的兵器鋪子，文鴛伸個懶腰走出來，看到小攤前的兩個人，“呀”一聲裝作無事的繼續走。侍女小羽拽了下她的袖子，指向身後，她回頭，文央果然還是看見了。
長街上，那兩人牽著手，狀似親昵。
文鴛憤然︰“我去警告他離公主遠點！”
文央搖頭︰“走吧。”
飯點到房樾館用膳已經沒有雅間。惑妍躥上二樓，樓上隨即傳來尖叫，老規矩，以金錢和武力的手段強行挪地兒。
肅微月施施然上樓，隔壁雅間拉開門，一個湖水綠衣衫的姑娘出來看熱鬧，看見她眼楮一一亮，她對文鴛印象不深，卻從門外看見里面坐著的文央，腦仁疼。
又一個莫名其妙想和她成親的人，喏，後面還跟了一個。
“未來大…”文鴛張嘴說話，被身後的文央推了一後腦勺，張開血盆大口狂笑，“哈哈哈哈。”
肅微月連忙後退，專業判斷，這郡主…精神不大對啊。
文央向她拱了拱手，“月小姐。”
她摘下面具，“想不到文世子也在這里用膳。”
蘭世郁慢悠悠挪騰過來，腿腳像灌了鉛似的，走到她的身旁摘下面具。
“好久不見，樂世子。”文央說。
“嗯。”蘭世郁這一聲就跟哼沒兩樣，轉頭對肅微月道，“今天說好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你倒是不嫌嘴欠。微月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文家兄妹的神色也是不好，文鴛還嫌不夠亂，“你什麼意思？想獨佔鰲頭呀，霸著公主不放？海上你霸著了，還要霸著我未來大、大，咳咳咳咳！我最近身體不大好。”
肅微月又退了幾步，幾乎快躲在蘭世郁後面，是要發作了嗎？吃藥沒有？
“相請不如偶遇。之前就想和世子好好聚聚，今日算是有機會了，請。”文央也不含糊，直接把人請進雅間。
肅微月擔心蘭世郁又撂人面子，當先走進去坐下，他這才不情不願坐在旁邊。
本以為四個不熟的人一桌子吃飯會尷尬，結果文鴛這個話癆，從屁股坐上板凳開始三句話離不開打仗。
說的盡是如何輸給蘭世郁，如何制定計劃要打敗他，最重要的是，她竟然還問肅微月，“殿下，你覺得我的計劃怎樣，能打敗他嗎？”
能不能不要拽著她刷低智商！
肅微月只能用沉默回答，舉著筷子在嘴里戳，覺得還是有必要給她洗洗腦，一抬頭看到一副永生難忘的光景。
“我打小就喜歡那些刀啊、劍啊，不喜歡女紅，”文鴛說的興起，抬起一只腳上了矮凳，手臂擱在膝蓋上，像個大老爺們似的邊吃花生米邊抖腳，裙擺不夠遮，露出一小撮皓白腳腕，扭頭沖店小二喊，“有沒有酒，給我來點酒！我就不信了，我怎麼打不贏你？”
肅微月嘴巴微張，手中筷子險先掉下去。
蘭世郁端著茶盞目不斜視，拿蓋子拂了拂水面浮渣。
文央的眼神如刀，茶盞擱在桌面的聲音不大，輕輕一聲“啪”。文鴛渾身抖了一下，立刻放下腿規矩坐好，理了理衣擺，接過侍女遞來的絹布擦嘴，溫婉地道，“小女一時高興忘形，讓諸位見笑了。”
不是見笑，是見鬼。
文央瞪了一眼文鴛，她趕緊埋頭吃菜。文央問蘭世郁︰“世子到了夢長蓮可還習慣？”
蘭世郁看了一眼肅微月︰“有公主招待還好。”
文央又問︰“招待使臣的不是大公主殿下嗎？”
蘭世郁又看了一眼肅微月︰“她喜歡招待我。”
“咳咳咳。”肅微月一口菜沒咽下，被嗆到。
文鴛跳起來厲喝一聲︰“簡直不能忍！蘭世郁，我要挑戰你！”
蘭世郁接過侍女遞來的絹布湊近肅微月，給她細細擦拭，神情溫柔繾綣，一只手卻在桌子下面拉著她的手，書寫，替我應戰。
她抬起眼楮盯著他，憑什麼。
他又寫，今晚給圖。
“郡主，世子他不舒服，我替他應戰。”肅微月說。
房樾館掛出“戰”字長幅，高台簽筒前很快聚集人群。文斗三月一次，武斗則要看運氣，因不清楚武斗者的實力，大多憑著打出的名號估量，有盲選的意思。
文斗比嘴，武斗比劍，點到為止。
評判人喊出雙方名號︰九肅文肅世子對戰白澤高樂世子！
房樾館徹底沸騰，整座小樓只有“咚咚咚”腳步聲，很快坐無可坐，甚至連一塊站的地方都沒有。
大堂已經沒有地兒可以容納更多的人，房樾館關上大門，仍有不少民眾趴在門縫邊不願離開。
史無前例，曠世之戰，不看誰瞎。
因著有些國與國比拼的意味，簽筒朝著一方傾軋，除了唐樂等人堵上身家家當幾乎沒人賭高樂世子贏。
他們都覺得，白澤不過是在海上猖狂，出了那一畝三分地就是一盤煮熟的蝦，彎的。民眾不知道，代替蘭世郁出場的竟然是他們的公主，所以，還是不知道的好。
然而，她只是在想，報應居然來得這麼快，她這張嘴喲！她戴上那副豬寶寶面具，嗅到一絲宿命味道，暗自嘆口氣。
蘭世郁在身後說風涼話，“天道果然公平，你說是不是，我的公主殿下。”
她狠狠瞪他︰“不是！是我讓著你的！”縱身一躍，自二樓掠上高台，取了木劍長身而立。
肅微月抬劍斜指地面，朗聲道，“我為高樂世子而戰。”
台下民眾議論紛紛。
“豬面具，笑死人了，不如不帶。難道是因為長得丑？”
“肯定是這樣！听說白澤女子因為打魚整天暴曬，肯定又黑又丑。”
“黑矮挫？”
“哈哈哈哈。”
她身子一歪差點摔倒，我這麼大帥比的出場，竟然說我丑，都怪這面具，蘭世郁這坑貨，她已經忘了是她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