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為一輩子不會忘卻的事,最終都會在我們念念不忘的過程中消失殆盡。人生來就是空白一片,死後也終將去往一片虛無之境。
可是凡事都會有個例外。
有一種人死後永遠不會去往虛無之境,因為存在的本身即是虛無,那些就是自我了結生命的人,在死後成為靈魂的瞬間即忘了生前的記憶,忘卻的那一刻也就意味著這縷幽魂變成了世間最低等的存在體—殤。
自有清晰的意識以來我就是一個殤,我的名字叫4,因為在從地獄進入人間入口排列的長長殤隊伍中,我是第二百三十四個殤。當然我的名字還不是最難听的,因為所有殤的名字都是按照排列的順序取得,有333,也有444。無論我多麼厭惡這個名字,都無法改變它,這個名字會在最初的時候就被烙印在我們的身體上,同時是地獄使者辨認我們的標識。
靈魂變成殤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殤和靈魂卻是大不相同的存在。靈魂是人類死後的一種意識形態,他們保留著生前的記憶和生前的身形特征,他們可以去往虛無之境,洗淨身前的記憶之後再轉世投胎為人。
而殤在誕生之初就不會擁有任何的記憶和情感,自然他們也不會保留生而為人的記憶和生前的身形體征。殤誕生之初是動物的形態,類似于人間的貓,他們不分性別,在最初的時候大家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看著彼此和照鏡子無異,所以在最初的時候地獄使者會把我們的名字刻在身體上來識別我們,殤是通體雪白的,仿佛映襯著空白一片的腦袋。殤是不被允許去往虛無之境的,每隔三年殤會從地獄被放逐到人類世界吸食人類的情感和氣息。在這三年的時間里如果勤于修煉和多吸食人類情感,殤就有機會再次進化成靈魂並且恢復生前記憶,那個時候他們再次擁有了去往虛無之境轉世投胎的機會。但是如果滿三年之後未能成功進化成靈魂的殤,就會受到懲罰,成為世間高等存在體—上仙的盤中餐,未能成功的殤會在那一天聚集到一起被地獄使者帶上天庭,那一天就是赫赫有名有名的三年一次的上仙進食宴。
而我恰好是今年進食宴食物中的一員。
殤在人世間飄蕩三年,無論是努力型還是不努力型多多少少都是汲取了人類大量的情感和氣息,因為殤的食物來源就只有人類的情感,不吃的話殤同樣是會被餓死的。而飽含人類情感的殤,對那些上仙來說不僅是無與倫比的美味,更會極大的促進他們仙力的提升。三年的時間如果沒有成功進化成靈魂並找到生前記憶,就會像之前提到的成為上仙的食物,當然在未滿三年之前這些上仙是不能吃掉我們的,這是對上仙來說最重要的兩條仙規之一,另外一條是上仙不能現身人間,除非得到允許和人間發生重大災難的時候。這兩條仙規是這個世界最高統治者—天神所制定的仙規,如果有上仙違反仙規,將會直接被貶為殤,忍受天火的炙烤,最終同樣會成為上仙口中美味的食物。
有仙曾經說過,一旦有上仙違反仙規,永遠不要指望會有其他上仙來替你求情替你難過,說不定他們早已準備好了刀叉等著你進入他的胃。
我一直弄不明白在人世間為什麼人類會這麼瘋狂的崇拜和迷戀這些仙,在人間飄蕩的三年,人類對仙都是懷著一種無比敬仰的姿態匍匐在地瞻仰,祈求可以給他們帶來好運,但是高高在上的仙也並沒有對這些匍匐的人類做出過任何有益的事情,他們甚至是不被允許進入人類世界的。
不過沒有多大關系了,我即將死去,準確的說是死五千年,我們被上仙吃進肚子里之後,唯一的一縷魂魄會變成天池里的一塊石頭,在經受日月洗禮的五千年之後我們就可以重新轉世投胎為人。
對于這些,我只能說三個字,太麻煩。
撰寫這些仙規的上仙不嫌麻煩嗎,一句話死還是活,干脆點不就好了嗎,干嘛整出這麼多事來,如果有機會和撰寫這個仙規的上仙見面,我有自信可以說服他整一個簡單明了的仙規來懲罰殤,那就只有四個字,魂飛魄散!
在人世間的三年,如果不是餓的不行,我盡量不去吸食人類的情感,因為太麻煩。我也根本不想進化成靈魂恢復生前記憶,變成靈魂之後還要轉世投胎為人,那樣會更麻煩。三年下來沒有餓死我也是一種幸運,我之所以能不費事的吸食到人類的情感,還要多多感謝我的兩位殤朋友,3和5,他們是在殤隊伍中排在我的前一位和後一位,雖然我們都沒有了生而為人的記憶,但是無論是作為什麼存在體存在,我們都需要朋友,交朋友似乎是一種本能屬性。而且很巧合的是我們三個被分配到了同一片區域。
我忘了所有的事情,甚至現在的樣子和人一點兒也扯不上關系,但是有一樣人類特有的習慣卻一直都跟隨著我,我也沒有想到這個習慣會左右我的命運。因為恐怕這個世界就從沒有人想過潔癖會給自己帶來無可估量的影響吧。
我猶記得開始排隊3和5要來觸踫我以示友好的時候,我似觸電般的躲開了他們伸過來的爪子,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開,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我是在害怕他們的爪子會弄髒了我雪白的毛發。
來到人間我們唯一的食物來源就是人類的情感,不吸食的話我們就會被活活餓死,即使我們在某種意義上本身就是死亡的,可以理解成我們會進入一個深度的睡眠狀態,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醒過來,最短的也要五千年,甚至會永不再甦醒。我們在來到人間之前,大家基本上都是一個模樣,通體雪白的毛發,神似的五官,還有同樣呆滯的眼神。而這些特征會隨著我們吸食人類情感隨之發生變化,在我們殤的嚴重,不同的人類情感有不同的顏色,正因為如此被我們吃進肚子里的情感的顏色就會體現在我們的毛發和五官變化上。所以只要來到了人世間,你就會看到不同顏色的殤,赤橙黃綠青藍紫,只有你想不到的顏色,沒有你找不到的殤。
而我卻在來到人間的第三天就快要被活活餓死了,食物有時候就擺在我眼前,我卻無法吞咽,因為我那該死的潔癖又發作了。看到其他殤包括3和5,吸食了人類情感之後,毛發的顏色變成了各種顏色的混合體,我無法對擺在我面前的食物下口,我不想在我雪白的毛發上加入任何不是白色的顏色。
熬了三天之後我以為我就會這樣毫無意義的結束生命,在我僅存最後一絲氣息的時候,3和5告訴我,她們發現了純白色的人類情感。
此後在人間飄蕩的三年里,我只吸食這一種人類情感以保持我雪白的毛發。開始的時候我還和35一樣也幻想過我們成功進化成靈魂找回了生前記憶,可是後來發現我越吸食這種純白色的情感就會變得越消極,直到最後我已經完全不在意能不能重新變成靈魂投胎做人,我只唯一在意就只有我的毛,套用人間的話來說,頭可斷血可流,毛的顏色不能變。
3曾經勸過我不要再吸食這種純白色的情感了,她說我再這樣下去,三年之後注定會變成上仙的食物。那個時候我看了看她已經完全變成黃色的毛,
表面上雖然感謝她對我的關心,心里早已經對她的毛進行了深度的批判和譴責。我自詡不與他人同流合污,保持我出淤泥而不染的作風,沾沾自喜自己這麼長時間還是最初的雪白毛。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而且錯的一塌糊涂。
兩年時間不到,我就再也听不見3在我耳邊嘮叨了,因為她勤于修煉,且吸食得人類情感多是偏于積極樂觀的,不到兩年3就成了我們這一屆殤中第一個進化成靈魂回復生前記憶的,之後就被判官領著前往虛無之境了。我猶記得3剛進化成靈魂,變成的生前人類的模樣,明明身為殤的時候那麼快樂,卻在成為靈魂的瞬間眼里盛滿了無窮無盡的悲傷。
從那個時候我才開始明白給我們變成靈魂的機會,根本就是連憐憫也算不上,只是一種變相的懲罰措施。
3離開了之後,就只剩下了我和5兩個相依為命,雖然我早已知道我終將獨自一人面對殘酷的結局,畢竟5和3一樣是個勤于修煉的殤,她的努力甚至更甚于3,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臨的如此之快。但是5的結局和3完全不一眼,她永遠不會再有機會去往虛無之境,也不會成為上仙的食物,甚至她僅僅只是幻化成了人形還沒有恢復生前的記憶。因為她變成了惡魔。
5之所以變成了惡魔,是因為她吸食了過多的人類憤怒的情感,這種黑顏色的情感是最有利于修煉的可是同樣副作用也很大,容易走火入魔。有一段時間只要5吸食了這種情感之後,她就會變得異常敏感,甚至毫不掩飾她的憤怒。之前她和3一樣看到純白色的情感時會把它讓給我吸食,後來5脫離了我們三人團體,再次相見時,她還會多次搶食3找到的情感。
其實3和5的離去對我並沒有產生多大的影響,我們只不過是恰巧排列在一起的殤,大家在一起也只不過是因為相互需要。我們殤不需要人類口中的重情重義,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就只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我以為3和5只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只是沒有想到以後我還會再次遇見她們。
無論人類和殤如何崇拜和羨慕那些不可一世的上仙,我卻至始至終對他們沒有抱有過任何的好感,自詡為世間最高等的存在,藐視其他一切,創造出一大堆繁復的仙規不僅束縛自己還妄圖約束其它存在。
可是現在擺在我眼前的事實是,如何厭惡他們,也改變不了我的命運。三天之後我注定要從其中一個上仙的嘴巴進入食道,在胃酸的作用下慢慢消化,最後會化成一攤惡心無比的粘性液體。當然這不會意味著我們完全從這個世界消失,在被完全消化之前我們的最後一縷魂魄會被轉化成生命體,變成天池岸邊的一顆小草,修煉成功就會擁有重新投胎為人的機會。
胃酸之類的事情也全是從一些殤前輩們那里听來的,我肯定是未曾見過的。在我們殤中屆屆都會流傳的一個恐怖故事,不知道是哪一屆可悲的殤被分配給了一個腸胃不好的上仙,在進食的過程中那個上仙因為反胃把尚未完全消化的殤吐了出來,而後參加進食宴的其他上仙全然沒有了食欲繼續進食,更恐怖的是那一屆中一些膽小的殤被嚇到魂飛魄散。
猶記得當初3告訴我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非常努力去吸食白色情感,我無法去設想我就是那個倒霉的殤,因為光是想想都會讓我頭痛欲裂,好似要把肚子里的東西都吐出來的惡心感席卷全身上下。可是後來我還是被懶惰和逃避打敗了,三年之後我成了上仙萬千食物的一員。正如人世間的一句話,這個世界沒有後悔藥,想改變明天就只能從改變今天開始。
剩下的三天我只能不斷的祈禱,因為我不喜歡上仙,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向誰祈禱了。首先希望能遇到個消化好一點的仙人,我可不希望被他反胃吐出來啊,那個恐怖故事其實還有個更惡心的結尾,被吐出來的殤最後又被那個消化不好的上仙給吃了下去。再者不只是我,我們這一屆千萬不要有一個腸胃不好的上仙,否則我注定也是那群被嚇到魂飛魄散中的一員。
我在人間游蕩的時候偶然間看過一本書,名字叫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如果可以,我想把它改成假如讓我昏迷四天。三天的時間我即使不吃不喝也餓不死,沒有收到靈力襲擊殤是無法進入昏迷狀態的。第四天我繼續昏迷,我就不要親眼目睹自己被進食的過程了。同樣還是人類常說的一句話,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死到臨頭才發現人類真的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