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下達文書,婚期定于四月初六。
這日三月二十,我應慶王妃之邀到山水池游春。
我穿了一身軟紗常服,梳了螺髻,額間點對扇花鈿,我對鏡笑了笑了,不俗不艷,正好。
“走吧,去看看花開的怎樣”我對著嵐樂說了一句。
山水池邊,葉綠如翡翠,湖面春水粼粼,一葉作舟,推動圈圈紋浪,我走在苑中,小石路徑,繁花競綻,空氣中醞釀花蕊的香甜,暖風拂過,馨香隨花瓣浮動,隱約能看見竹林叢中合順亭的木雕浮圖。
合順亭下,一美人扶袖弄茶,羊脂凝的縴手,桃花化的嬌容,柳絲做的細腰,海棠艷的蔻甲在風中招搖,她磨動鎏金瓖寶茶碾子,清脆葉聲吱吱,茶水在她手中行雲流水,不偏不倚倒入秘色瓷杯。
她生的妖媚,偏偏讓我覺得忘俗。
身旁的老宮人喚了聲“衡陽長公主到”我瞧了眼這個行為舉止都為大方的老宮人,很是讓人矚目,腦子飄過一念,又收了眼色。
呈徽阿嫂轉頭溫婉一笑“舒窈,你來了,快來嘗嘗你阿哥從昆侖山上帶回的泉水,”
我朝她走去行禮“呈徽阿嫂”
她握住我的手“大婚在即,阿妹越發動人,你阿哥幸好沒白費心思”
“多謝阿哥阿嫂為小妹覓得好郎君”
慶王和太子年長我十歲,我在全力以赴識字時,他倆就已經南北出戰,立下赫赫軍功。建齊阿哥身為太子,我卻不盡喜歡,原因是他對我不理不問,不似二哥建嶂,每每回府,對我百依百順,疼我恰如同胞兄妹。
慶王妃美則美矣,可建嶂阿哥對她好像不似夫妻,倒更像同僚。
老宮人又喚“張婕妤到”
呈徽阿嫂臉色凝了一下,又恢復剛才的笑容,微微示禮“婕妤安好”張婕妤也微微回禮。
張婕妤與呈徽阿嫂年齡相差不下,張婕妤是阿耶寵的美人,又因她的父親張句柄為工部侍郎,頗具權勢,在宮中持著美貌和外戚身份做了許多霸道欺人的事,呈徽阿嫂雖貴為慶王王妃也得對她多處禮讓。
此人嬌嗔易怒,最會兩面三刀,卻偏偏愛好茶道,叫人匪夷所思啊。
宮人們常背地里說我不喜歡她,正如宮人所知,我的的確確不喜歡張婕妤。
呈徽阿嫂說道︰“婕妤請坐,這是慶王從昆侖山帶回的泉水”說著,便奉上一杯醇香的茶。
張婕妤小淺一口,說“這可是江南道的陽羨茶?”
“婕妤好品,這正是江南道甦州上供的陽羨茶”
張婕妤眼中閃過鄙夷,語氣中滿是不屑,“我听聞阿耶說昨年江南道天氣異常,多雷雨,產出的陽羨茶帶苦澀,我方才品的這茶自是有苦味,這是昨年的茶罷,想來是下面人偷懶,竟沒進貢今年的新茶”
阿嫂面色有些難看“謝婕妤提醒,狗奴偷懶到主子頭上,也是我平日里太放松管教了”
“我這正好有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帶來的新茶,哪日差人送來府上”我在旁看著張婕妤的神情,又望了望阿嫂的臉色,默嘆了口氣。
張婕妤才偏眼看見我,起身道︰“衡陽公主在這兒,我竟沒看見,真真是罪過,望公主海涵”
我俯禮道“婕妤愛好茶道,看了心愛的茶在案前定是專注”
“公主好事將近,我自當備厚禮祝賀”
“謝婕妤掛念”這張婕妤素日里便是清高,對我這樣謙卑,不過也是仰了羅儲昶的威名,人還未嫁入,就幫我擋了這些禍事,甚好!甚好!
逐來了尹德妃,莫嬪及幾位命婦。人滿茶座,群芳歡笑齊顏,正到興頭,婢女一聲高呼“太子妃到”
眾人皆起,幾位命婦慌張的理了理珠釵,嵐樂低聲說了一句“不得了了”我拽著她的衣袖俯禮“太子妃安好”
太子妃著一身聯珠織錦半袖裙襦,額間落梅花鈿,頭戴玉雕蝶翼金步搖,眼含水光,態若蘭花,眼里一點傲態一點聰穎。
太子妃向德妃在的方向欠了欠身,我看見德妃受寵若驚似的顫栗了一下,德妃在我印象中總是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話也極少。
太子妃入了座,她舉起瓷杯淺嘗一口說道“呈徽阿妹的茶總讓人清爽,有心了”
呈徽阿嫂不卑不亢地回了話“自是有心”。
太子妃遂與在座各位攀談,從衣食住行談到宗親族嗣,面面俱到,不愧為東宮正主,我在想這茶宴的主子本是呈徽阿嫂,在這樣不動刀槍下,就輕而易舉易主到太子妃頭上去了。
我偷眼瞟了身後的嵐樂,她居然頓首打呼,這!這!這小丫頭片子真悠閑。
話題不知怎麼轉到我面前,“舒窈的婚事備的差不多了吧,我這幾日不知忙里忙外,操持了多少大事小事,怕呀,我們的舒窈嫁不成郎”
太子妃帶頭笑了起來,後是張婕妤跟了句“可別讓羅將軍等不了新婦子啊,哦,不,現在得叫駙馬了”我陪著笑。
太子妃盈盈笑了幾聲,隨後說道︰“慶王做媒人,呈徽阿妹也得操心一番,我這幾天缺個得力的人,阿妹不如這幾日就陪我在東宮處理瑣事,只有你呀,我才放心”
呈徽阿嫂眼下有些遲疑,望了望我這邊。
隨即開口,樂道︰“呈徽應了阿姐的邀,為舒窈做些嫁娶事宜”
太子妃繼而說“本宮體諒呈徽慶王府人雜事多,擔心你在東宮不放心王府事宜,特派幾個調教過的婢子進府幫你打點幾日”
即刻有年老的嬤嬤領了幾個打扮艷麗,容貌姣好的女子上前行禮,只怕是調教過的,最懂男人心。
太子妃真想利用這招乘機安插幾名姬妾在慶王身邊,壓壓慶王妃的勢頭,太子妃素日了解慶王妃,慶王妃最是擔心慶王身邊伺候的人,每每嚴苛,決不允許有痴心做主子的、妄想爬上枝頭的婢女留在府中。
現下太子妃找了幾個婢女,暗暗細想此番美意,讓旁人覺得兩女相斗著實可怕。
我站在呈徽阿嫂的左旁,她的眼神冷冽,身體中藏著似有似無火氣,驚動了我,她顯然壓制著心中的火氣,手捏著袖口更緊了,站在呈徽阿嫂身後的老宮人似是有意往後挪了挪,惹得我疑惑滿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