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甘露殿已到”嵐樂低聲提醒，我收拾眼角的淚，下了肩輿。
甘露殿內，阿耶正伏案批奏折。
小宦官湊過去說了句“聖人，衡陽公主前來問安”阿耶半晌沒有反應。
我空首拜禮說“阿耶，女備了一壺茶為阿耶提提神”
阿耶緩過神來，叫了我一聲“阿窈”。
無論是昔年合歡父親膝下，還是現今君臣之分，唯不變的，是阿耶喚的“阿窈”二字。
正準備用苦情之計打消阿耶將我嫁給羅儲昶的念頭，看見內侍形色匆匆端上一碗苦澀的湯藥。
明知故問道︰“阿耶愁眉深鎖，不知是為何事煩悶，女可為阿耶分擔否？”
我低眉斂目，細想不過又是兩子爭權的事罷。
裴相代慶王阿哥為我婚事薦了羅儲昶，但凡慶王有何動作，太子李建齊必然會力爭上峰。太子麾下還有許多戰功赫赫的將領等著他去拉攏，估摸這次賜婚他也要摻和一腳。
“舒窈可知今日朕與裴相談了你的婚事”
“女知道”
“今日裴相走後，你建齊阿哥也為你薦了執遠將軍，朕正為此事煩悶”
頓時恍若晴天霹靂，執遠將軍？項廉！不就是兩月前掖庭宮外偷看胡姬嬉戲的猥瑣男子嗎！
听說他是出生于蠻荒之地的彘族人，面相丑陋，性子粗魯。
兒時與老和尚野游時，遇到吃鼠肉水蛭的彘族人，他們嚼著鼠肉，拌生的水蛭津津有味與族人分食，來自久遠兒時的嘔吐之感涌上，問候我的胃。
一想到，若干年後，我會煮著剛出窩的嫩白小老鼠喂懷里的孩子，這顆胃就止不住的往外冒酸水，我狠生生的將畫面踢出腦海，心中念頭急速轉彎。
我與太子雖不是同胞，卻草率至將我終生依托交給一個偏遠外族，此人心腸之狠，一點也不顧念皇族兄妹之情。
如此下來，婚事逃不開，結果都是嫁人，美男與丑人，當然不能委屈自己。
隨即叩頭行了大禮，面容含著啼哭之意，“女知道父親為難之處，兩位阿哥為女操心婚事實屬感動，說來女著實害臊，我與羅君兩儀殿一酒定情，女兒自那日後牽掛羅君，情難自控，忍不了苦苦相思，逐與了裴相意思，托裴相當這姻人”我帶著淚眼汪汪，十二分誠懇訴說了“一個人的告白”
“哦∼有此事，那真是苦了舒窈”阿耶愁眉舒開。
順水推舟，想到執遠那樣愛胡姬，又道︰“阿女前些日子听說，執遠將軍對剛進貢的胡姬特有好感，阿耶不如問問執遠將軍中意哪一個，封兩個品行出眾的為四品恭人，賜予執遠將軍，成了這樁喜事。”
阿耶神情大悅，笑顏漸露說道︰“此法甚好”
我又借機添柴加火︰“執遠將軍乃是彘族人，彘族人之習是多妻多妾，胡姬當中封了出眾的，又將其余之人送與執遠將軍。讓久離家鄉的人可以在大元感受到家滿的和美，這樣一來，家鄉之習保留下來，執遠將軍少一分對家鄉的牽掛，大元就多一分家國的安定”
阿耶笑顏轉瞬即逝，躊躇著什麼，盯著案前的奏折入了神。
“舒窈知朕心事，有汝分憂，朕覺著朝中滿臣都遜你一籌，如此，羅刺史值得舒窈嫁，是合適之人了”
阿耶繼而說道“前些日子契丹來獻，朕瞧見有一桃形金鳳冠倒是稀罕樣式，朕覺得後宮的人只有你能戴出金冠的韻味”一揮手，殿下已有宦官聞聲而來，奉一頂異國金冠于嵐樂手中，想這制式，定是不凡。
“舒窈謝阿耶”
將封號胡姬賜給執遠，既如他本人的意願，不用與未謀面的毒狠公主做政治婚姻，又是皇帝賜婚，這樣的皇恩浩蕩，這樣的如願以償，換做是誰，誰都會一口答應，這下，任憑太子如何作梗，估計執遠也不會再如他意思。
阿耶心念的人選也是羅儲昶，這下金旨玉言一出，太子也來不及物色其他人。
我只不過為阿耶解決了兩兄因權力互拉幫派的一件小事兒，阿耶都如此感慰，看來我這兩位阿哥著實讓他費神。
閑話家常後，阿耶屏退眾人，神情沉重說道︰“這殿中只有父女兩人，朕的公主，不必再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我聞言，慨嘆道︰“阿耶即是知道女兒剛剛一番言語都是胡亂瞎扯，還不打斷我”
阿耶由心一笑，“朝堂閑雜人多，借你之口打發他們的主子，倒也合適的很，況且朕許久不曾看你如此精靈了”
我隨阿耶進了內堂，阿耶嘗了一口茶，緩緩開口︰“朕也想順水推舟成全這段良緣啊，羅儲昶早些年曾求婚與你，我全然不允理，這些年，在他身上仿佛看到我年輕的模樣，又是那樣的人才，將你下嫁給他，看起來是不錯的選擇”
忽而轉頭望向我，眉頭深鎖，說道︰“帝王家的女兒必要有夫家的依靠，你阿娘走得早，沒有一二人護你，朕百年之後，你難不成也要隨朕去了”
我看著阿耶須眉白發的模樣，竟是那般陌生。上前捏著阿耶的肩膀，說道︰“近日失眠的毛病可還犯？”
阿耶往後瞧了我一眼，又端起茶杯，說道︰“阿耶失眠，全是為這杯醇香的茶”
我伸手奪過茶杯，撒嬌說道︰“舒窈以後不奉茶了，改成補湯可好？”
阿耶大笑，“你嫌我補湯吃的還不夠麼”
我俯身笑了笑，又與阿耶聊了年幼時如何掏鳥窩跌落農田，被人當野豬追著攆的趣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