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時光荏苒,白雲蒼狗流轉著滄海浮生,卻倏忽沒了瑋元的蹤影。滾滾塵煙滄海如夢,而後的年年歲歲盡是無她的蒼白,瑋元的出生曾像一道絢爛的煙花照亮了宇文煥卿的夜空,而今煙花易逝,宇文煥卿終是未能留住她嬌俏可愛的容顏。
宇文煥卿靜默無語的淚簌簌而下,他緊緊抱著瑋元那嬌小的身軀,他手里緊緊攥著的則是去年瑋元生辰,他親手所雕刻的平安如意玉鎖,上面寄托著身為皇父的美好祈願——“順意安樂”,四個溫潤的玉字仍歷歷在目,可是瑋元卻再不能喚他一聲“父皇”!
戚媚在得知莫芊兒撞柱而死前親手扼死了瑋元後便昏厥了過去,易安則領著痛哭流涕的初雲公主將戚媚挪到了寢殿之中,而仁壽宮的大殿內除了抽噎之聲便再無半點聲音。
宇文煥卿倚著柱子就那樣的抱著瑋元,將自己毫無保留地陷進了痛失愛女的無盡悲涼之中。
顧沛蕖看著傷心欲絕的宇文煥卿是心如刀絞,而莫芊兒那死不瞑目的空洞眼神以及瑋元悲慘結局深深觸動了她最狠辣的神經。
她曳著青色的裙擺緩緩走到了綠蔻的面前,她猛地掐住綠蔻的脖子,聲音冷厲地問︰“賤婢,枉本宮當日以手腕擋你咬舌之厄,早知今日你會如此下作的讒害本宮,本宮當初就應該親手料理了你!”
綠蔻被她這樣一掐更加的無措,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她想掙脫顧沛蕖的拉扯卻發現被扼得死死的。
顧沛蕖縴細的手青筋暴突似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忽而她露出一絲可叫她呼吸的縫隙,綠蔻變得更加嗚咽。
她猛地放了手大聲的責問︰“說!是誰讓你陷害本宮,害死瑋元的?你若不說出幕後主使,本宮即刻賞你凌遲之刑,將你一刀一刀的零割碎剮!”
綠蔻被這樣一嚇倒是三魂七魄盡數丟了,她抖得不像樣子,怯弱的眼神卻盯著鄭雪如與黛鳶,復又抬起手指著皇後說︰“是皇後…皇後要奴婢來這指正娘娘你的,是皇後!”
鄭雪如匆匆從剛才的震撼中抽身出來,她嘴角現出一朵邪惡而得意的笑紋,她絞了絞自己新染蔻丹的指甲,聲音冷凜地說︰“顧沛蕖,是本宮又能如何呢?瑋元卻非皇上親子,本宮只不過是想將混淆皇室血脈的雜種揪了出來賜死罷了!不成想莫芊兒居然親手掐死了瑋元,自己亦死了,一了百了,否則這淫亂後宮的莫芊兒應該滅九族才對!”
顧沛蕖見她囂張不可一世的樣子委實很氣憤,可她卻奈何不得這個狠毒的女人,不禁挖苦道︰“不成想以賢淑溫婉的著稱的皇後鄭雪如,居然是如此歹毒狠辣的人,臣妾真是受教了!”
鄭雪如看了一出宇文煥卿痛失瑋元公主的好戲,又將顧沛蕖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她很是心滿意足就志得意滿地說︰“皇上,宸妃,本宮沒做錯什麼!你們奈何不了本宮,我依舊是這大梁的皇後!”
事情發生後,瓷青反復想著自己那日夜里踫到綠蔻鬼祟在函恩殿門口的事情,她隱隱覺得是綠蔻偷听了皇上與娘娘的談話,所以才將娘娘說成了泄露瑋元身世秘密的罪魁禍首。
想到這,她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娘娘,奴婢想起來了那時候豫王妃生產不久在芷蘭宮中小住,娘娘因而日日宿在函恩殿內。而綠蔻因學習白 舞許久不隨娘娘到函恩殿侍候了,可是奴婢卻瞧見綠蔻鬼祟地在函恩殿外偷听娘娘與皇上說話,奴婢猜想會不會就是那時她便知曉了瑋元公主的身世?”
顧沛蕖被瓷青這樣一說倒是想起來了那日宇文煥卿為她與瑋元割羊肉而不小心弄破了手指讓她準備清水一事。
當時她確實在函恩殿外踫到過綠蔻,難道那日綠蔻並未遵守命令而離去,而是轉回來偷听了自己與宇文煥卿的談話麼?
想到這,她清冷地瞟了一眼綠蔻︰“是不是這樣?你是不是那時候就知道,所以到了今日才跑出來陷害本宮?”
綠蔻此時的神經已經都快繃斷了,她無力地點點頭︰“是!是我偷听的!顧沛蕖,而今說這些還有用麼?就像皇後說的,你奈何不了她!皇後娘娘,你救救奴婢啊!”
言閉她連滾帶爬的向鄭雪如爬了過去,她知道那是唯一能救自己的人。
德妃章齡妤與姜懷蕊亦被眼前的混亂情勢給嚇壞了,莫芊兒方才鮮活的生命突然間就消失了,她們忽而覺得鄭雪如可怕起來真的是面目可憎,何況她還撫養了瑋元許久,竟然生不出一點情意來。
而今再見綠蔻的模樣,不禁心生鄙夷,她們盯著顧沛蕖,想看看她要如何扳倒這個惡毒的皇後。
突然,宇文煥卿將懷中的瑋元交給了站在一旁暗自垂淚的簡頌,他攏著衣衫向高座的鄭雪如走去。
經過顧沛蕖的身邊時,他牽起她的手無力地握了握,復又安慰她一般︰“苒苒,朕一直都信你,所以無須再多說什麼!”
說完,他走上了高座,含淚的眼眸輕蔑森冷地看了一眼鄭雪如,聲音沙啞卻字正腔圓︰“傳朕旨意,曉諭六宮,昭告天下。皇後鄭氏,懷執怨懟,母家作亂,數違教令,不能撫循他子,訓長異室,且戕害妃嬪,毒殺瑋元公主,宮闈之內,若見鷹 。既無皇後之德又無妻子之分,遂即日起廢其皇後之位,褫奪一切尊榮,收金冊金寶,毀當日與朕大婚之時皇族之玉蝶,消一切史撰所載,貶為平民庶人,賜死于離宮冷香苑!”
宇文煥朗環顧四周見簡嚴未在,便迅捷地跪地行禮領旨以昭告天下︰“臣謹遵皇上旨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顧沛蕖等人亦將宇文煥卿的旨意听得明了,她們皆跪地應旨︰“謹遵皇上旨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陣響徹仁壽宮的呼聲讓鄭雪如如夢方醒,她猛地起身甚是僭越的咆哮︰“宇文煥卿,你怎可廢我?我並未做錯任何事,你不怕滿朝文武說你偏寵妖妃,構陷發妻麼?”
“構陷發妻?哈哈…。鄭雪如,朕最後悔的就是凡事都講公講允才將你這個母家作亂的皇後留到今日,你不是可以興風作浪用這個賤婢陷害顧沛蕖,害死瑋元麼?朕也能用瑋元之死將你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你不要忘了,朕是皇帝,是金口玉言,是一呼百應。”
宇文煥卿騰地起了身,憤恨地指著鄭雪如,用更為清冷地言語將她最後的尊嚴與防線剝離。
“還有你這幅德行還指望朝臣會幫你言說講情麼?你是不是忘了你母家造反已經被朕殺得殺,剮得剮,流放得流放!你覺得你這個皇後還會有人幫你說話麼?朕之所以不馬上廢了你,是因為南詔國即將來朝,但是朕現在是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他清冷絕情的語言回蕩在鄭雪如和黛鳶的耳邊,黛鳶直覺一陣毛骨悚然,她好怕因此而一並要了她的性命。
鄭雪如被他這樣一說,整個人都無力支撐一般,她奮力向宇文煥卿撲來,又哭又笑︰“宇文煥卿!來,你親手殺了我,殺了我!就像當初你親自去鄭國公府求娶我一樣,親自動回手,好不好?”
她用力的抬起宇文煥卿的胳膊搭在她的脖頸上,嘴角卻掛著欣喜變態的笑容,宇文煥卿用掌力輕輕一送,將她推出仗遠︰“殺你,朕怕你髒了朕的手!來人將鄭雪如給朕帶下去,即刻下去傳旨,今日亥時送她上路,另外曝尸三日後,與瑋元公主殉葬!”
鄭雪如被掌力一震,口吐鮮血徑自栽倒了黛鳶的腳下。
黛鳶看著昏厥的鄭雪如那張曾經無限風光,志得意滿的臉龐,直覺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嚇得緊著向後退了又退,像是在躲瘟神一般,怕沾染了晦氣與病疫。
宇文煥朗听到皇兄的恨意是字字泣血,心中自然明白他此時的恨意難抵難消︰“臣謹遵皇上旨意!”
言閉,他轉身去宣禁衛軍了,一打開殿門,一陣清爽的風吹進了陰霾的大殿。
宇文煥卿復又坐在高座之上,瞟了一眼綠蔻和那紫宸宮的賤婢︰“苒苒,這兩個人包藏禍心陷害于你,就由你懲治她二人吧!”
顧沛蕖看著他憔悴的模樣,心如刀割,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高燒的煩擾,生死的驚嚇,讓她亦是心力憔悴,但是她要挺住,至少在泄憤之前,她必須挺住。
侍書與倚畫見她如此,趕緊過來扶住她向高座而去。
她將將坐定便冷厲的發落了這兩個心懷叵測的婢女︰“綠蔻,背主忘恩,構陷他人,妄言生非,戕害公主,著其凌遲處死!至于那叫翎兒的婢女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實不可恕,杖斃!”
綠蔻定定地盯著自己從小相伴的顧沛蕖,眼中滿是淚水,她听到凌遲二字反倒有些釋然,只是巨大的驚嚇還是讓她撅了過去。
而那翎兒倒是哭天喊地的叫著︰“宸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
這時宇文煥朗帶著禁衛軍已經進來了,將鄭雪如與綠蔻等人代了下去。
賀一泓動作極其麻利,因為他一進殿便見著了簡頌抱著的瑋元尸身,他才相信皇後果然害死了公主。
匆匆將她們帶下去後,仁壽宮的大殿再次陷入了安靜,而宇文煥卿卻揮揮手示意將門關上,一聲沉悶的關門聲讓殿內再次雅雀無聲。
宇文煥卿此時覺得頭痛欲裂,他拄著頭按著太陽穴,復又無比鎮靜地說︰“今日之事,無論是瑋元的身世,還是…還是她的死因,朕都不希望被傳出去,若是有人膽敢傳出去,朕便割了她的舌頭,叫她生不如死!”
眾人自然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一並跪地道︰“我等謹遵皇上旨意!”
顧沛蕖亦憔悴地跪地應承,宇文煥卿見她病得更重了幾分,甚是疼惜他上前將她扶了起來。
二人依偎而立,竟然都將目光投向了簡頌懷中抱著的瑋元,四目再次相對竟是無語凝噎。
宇文煥卿的淚再次如決堤的江水在自己心愛女子的面前洶涌而來。
顧沛蕖緊緊擁著他,輕聲地說︰“皇上,早些安置瑋元吧!許是到了那邊,她也是快樂無憂的!”
宇文煥卿淚如泉涌間無奈地點點頭︰“傳旨,瑋元公主天真活潑為朕所鐘愛…冊封其為懷思公主,以長公主的禮制葬入皇陵,朕在…朕在百年後再去陪著…陪她!至于莫芊兒…就葬入妃陵,以皇妃規格操辦喪儀!”
他的聲音數度哽咽,在這樣的哽咽聲中,宇文煥朗才發現皇兄為帝亦有如此軟弱之時,他緩緩跪地,聲音清明︰“臣遵旨!”
這天的夜幕似乎降臨的極其早,至少在顧沛蕖的夢中亦是混沌黑暗的,如期而至的高燒讓她昏昏沉沉的睡著,在那個夢中有與她共浴的瑋元,還有陪她在顧王府攬翠苑打秋千的綠蔻。
那些她不願意記起的過往在夢中出現便是夢魘,她想掙脫著醒來卻無法做到。
宇文煥卿神情枯槁地看著大汗淋灕的顧沛蕖,她在夢中依舊不安,夢囈間還叫著瑋元的名字,只是他听到這些依舊難掩心中酸澀,他摩挲著手里瑋元一直帶著的玉鎖,眼淚再次涌了出來。
雖然瑋元並非他的孩子,但是他看著她出生,陪伴她成長,早已有了難以消融的父女深情。
何況在他權力傾軋、如履薄冰的日子里瑋元的存在無疑是一道光亮照進了他陰霾久暗的角落,填滿了他孤獨無助的內心。
回憶起這些點滴,宇文煥卿再難抑制自己的感傷與悲涼,他埋下頭放肆地哭了起來,他用顧沛蕖所蓋的棉被抵住嘴,唯留嗚嗚咽咽,含糊不清的聲音,寬厚的肩膀輕輕地抖動著,委實哭得像個孩子。
顧沛蕖掙脫了厭惡的夢境,漸漸醒來,出了一身濕汗的她一睜眼便見宇文煥卿守在床邊,正在趴在那偷偷地哭。
看到一個指點江山,不可一世的皇帝因為喪女而哭成這個樣子,讓她更是哀哀欲絕,她伸出手扶了扶他前額。
宇文煥卿感覺到一絲溫熱的觸摸知道是她醒了,他緊著起來趕緊背過身去,拭去了眼淚,努力的調整自己的心緒。
顧沛蕖緩緩地起了身,緊緊了身上的小襖,眼含清淚地望著佯裝堅強地他︰“煥卿,你不必在我面前硬挺著,若是你想哭便哭出來吧,我不把你當做皇帝就是了!”
宇文煥卿回過身報以淺淡一笑,那個笑容倦倦地,他抬手摸了摸顧沛蕖的額頭想看看她是否退了燒。
顧沛蕖見此輕輕將他攬了過來,緊緊地抱著他,溫聲安慰︰“皇上,你不要太傷心,雖然你失去了瑋元,但是你還有臣妾啊?臣妾會為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有女兒,有兒子,讓他們整天纏著你叫你父皇,然後還要你教他們琴棋書畫,教他們騎馬射箭,你說好不好?”
宇文煥卿抱著她柔軟卻溫熱的身軀,心中隱隱有了一絲安慰,這偌大的皇宮中她還在,自己深愛的她還在……
他緊緊地將環抱住顧沛蕖,嘴中喃喃︰“苒苒,你不要再離開朕了,若是連你都不要朕了,朕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顧沛蕖輕輕拍著宇文煥卿像哄個孩子一般︰“皇上,臣妾此生都不會離開你,還要為你生兒育女,然後我們一起撫育教導他們,陪著他們長大!”
不多時,簡嚴紅腫著眼楮閃身進來,請安道︰“皇上,懷思公主的裝殮已經快完成了,奴才過來問問您,有沒有什麼物件要一並裝殮進去?”
宇文煥卿舍出顧沛蕖的懷抱,將手中的玉鎖遞給了簡嚴︰“將此一並裝殮吧,另外公主喜歡的布老虎等玩具都一並裝殮了!”
“奴才遵旨!”
簡嚴將玉鎖接了過來,溫潤的玉質已經被捂熱了,他見此亦溫濕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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