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屏退了一眾衣袂飄飄的舞者,絲竹之聲亦戛然而止,這讓顧沛蕖等人倒是有些錯愕,這樣大好的團圓時刻,不就應該這樣喜氣洋洋麼?
突然,戚媚正襟危坐,笑意濃濃地看著座下眾人,她拿起酒盞晃了晃里面橙紅的葡萄酒,那酒色澄瀲得像潤滑的錦緞一般。
“今日哀家回宮著實高興,听皇帝言說了鏟除月寒盟、剿滅叛逆一事,真是大快人心,哀家替皇帝高興更替大梁的億兆黎民高興!”
眾人听此將將要起身恭賀太後,卻見戚媚擺擺手示意他們都坐下,自己的話還未說完︰“為替億兆黎民高興,是因為大梁不僅有兢兢業業,勵精圖治的皇帝,還有品行端莊,巾幗不讓須眉的好女子!而這後宮之中,景妃便是這樣的女子,這讓哀家倍感欣慰!”
戚媚的言語落在顧沛蕖的耳中讓她很是惶恐,她求助似地看著身邊的宇文煥卿,他卻抓著她的手,附在她耳邊說︰“你安心坐著,朕要送你一份大禮也送你一顆朕的私心,有了這個禮便把你永遠都牢牢鎖在朕的身邊了!”
顧沛蕖被他這樣一說,更加的雲山霧罩,不明所以,她輕聲詢問︰“皇上,你在說什麼?還有太後在說什麼?為何臣妾听不太懂啊!”
宇文煥卿清澈的眼眸含著絲絲暖意,他淺淺一笑,不想多做解釋︰“一會兒你便懂了!只是朕不成想母後動作竟然這樣快!”
鄭雪如每次听到叛逆、奸佞的字眼都如坐針氈,就像是被人當眾甩耳光一般,著實太過心痛,痛到讓她窒息。
她緊緊的攥著自己的裙服,那繡得精致的金鳳在她汗滴滴的手里被攥得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顧沛蕖緩緩起身,恭敬地向太後行禮︰“臣妾謝太後贊譽,臣妾只是做了一件臣妾認為最重要的事情,比以往任何事都重要,若是太後稱贊的話,就稱贊臣妾知道輕重緩急就好!”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卻隱隱的在告訴宇文煥卿,他之于她最為重要,這樣被莫名表了心意的宇文煥卿十分的感動亦十分的心醉。
戚媚示意她坐下,戚媚攏了攏自己的袍服,端莊而又沉穩地說︰“哀家與皇帝商議過,景妃人品貴重,端莊淑睿,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此次更是有功于社稷,哀家與皇上決定晉封景妃顧沛蕖為皇貴妃,並協力六宮諸事務,這冊封事宜就交由禮部和尚禮司辦理。另外,皇帝,這所賜的封號,還是你來定吧!”
眾人復又將目光投向了宇文煥卿,他溫柔幾許地看著一臉驚詫的顧沛蕖,微微一笑︰“苒苒,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朕想與你看盡人間繁華,白首相攜而終老,所以若是朕象征著紫微星群,那麼朕希望你做一顆宸星,在朕的命盤里不離不棄。所以,朕賜你封號為宸。”
顧沛蕖听此,趕緊跪地推卻︰“皇上,臣妾被封皇貴妃高位已經深感惶恐,而今再得如此封號實在是愧不敢當,所以還是請皇上另擇字冊封吧,若是不願更改,景字亦好。”
宇文煥卿伸過他白皙修長的手,拉起了她,安慰道︰“宸皇貴妃,不必惶恐,此字只有你當得,朕金口玉言,難易不改,這便是聖旨吶!”
宇文煥淵見此知道從此顧沛蕖便是貴不可言,而皇兄在做的不過是將自己最珍視的一切拱手奉給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所以此時他倒是願意成為那個推波助瀾的人,這何嘗又不是成人之美呢?
想到這,他攏了攏自己的銀紫色袍服率先跪地恭賀︰“臣弟恭賀皇上,恭賀宸皇貴妃,願娘娘與皇兄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眾人見敬親王率先恭賀,自然明白這層意思,趕緊亦跪地恭賀︰“恭賀皇上,恭賀宸皇貴妃,願皇上與娘娘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這樣的聲音在仁壽宮回蕩了三遍,鄭雪如的心便像被凌遲了三回,層層剝離間便是鮮血淋灕。
她心中反復念著“永結同心,白首不離”這八個字,這不是應該大婚時恭賀皇後,正王妃的話語麼?這顧沛蕖又是何德何能?還有宇文煥卿那番深情告白是不是就是想告訴眾人,在他這個皇帝心里顧沛蕖已然是新後了,那麼自己現在算什麼?
鄭雪如竭盡全力的調整著呼吸,盡量讓眼淚不要掉下來,雖然眼下無人願意對她多作留意,但是她不想讓她的尊嚴有一丁點的缺失,絕不!
只是內心升騰的恨意讓她將對面的那一對璧人恨到了骨子里,她感覺自己的四肢百骸被這樣的恨意啃咬著,像被螞蟻啃食一般,癢癢的緊。
“臣妾恭賀皇上,恭賀宸妹妹,願皇上與宸妹妹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鄭雪如的聲音響起時,殿內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顧沛蕖看了看眼前的鄭雪如,心中雖然同情她,但是更多的是提防她,因為此時的鄭雪如應該將她深恨入骨了,以往是奪她所愛,而今是奪其榮耀,這樣若是無恨,又豈是女子的胸襟?
想到這,她趕緊起身,恭敬地行了一個俯身禮︰“臣妾謝皇後娘娘,娘娘是後宮之主,臣妾日後亦會唯娘娘馬首是瞻!”
這句剖白的話不但沒有讓鄭雪如放心,反而讓戚媚極不高興,在她心中而今的皇後鄭雪如哪還堪配後宮之主?
宇文煥卿寒涼莫名的眼楮掃過鄭雪如,那是夫妻之間恩斷情絕的問候,冷冷地,涼涼地,似一陣清爽至極的秋風刮過,讓鄭雪如倍感寒涼。
他輕輕地拉了拉顧沛蕖的衣袖示意她坐下,他不是沒給過鄭雪如機會,反而是她工于心計,將夫妻情意拋于一旁,選擇了母家鄭國公府。
宇文煥卿知道鄭雪如一早便做出了選擇,所以才會讓黛鳶幫她隱匿奏折。
戚媚端起一盞清茶潤了潤喉,看著鄭雪如溫言︰“皇後賢德,為後宮操勞數年,而今有了宸皇貴妃倒是可以為你分憂了!這樣吧,以後這宮中諸事就又宸皇妃暫為管理,讓她協力六宮,你也好好歇歇!”
鄭雪如心中淒涼,臉上卻笑顏如花,起身行禮︰“臣妾謝太後娘娘體恤,以後就有勞宸妹妹了!”
言閉,她盯著顧沛蕖,顧沛蕖見此知道推脫不得,便起身回禮。
只是二人四目相對間竟然有電光火石一般,雖然無言,顧沛蕖卻知道這是她在向自己開戰。
來者不善的眼神讓她更知道以後在這後宮不僅要提防姜懷蕊還有這鄭雪如,鄭雪如的手段她是見過的,上次的瘋狗一事她就將手洗得極為干淨,連皇上都沒有找到她的把柄。
而今如此,怕是不能再躲了,不過顧沛蕖亦明白自己身居高位對于救出雪靈孌與翻覆舊案是百益而無一害。
想了這多,她嘴角亦是一抹寒涼的笑意,而後便卻之不恭、四平八穩地坐在了下去,而且是儀態萬千,端莊持重。
宇文煥朗見自己心中牽念的顧沛蕖而今成了正一品的皇貴妃,而且深得皇兄的寵愛,他便知道自己永遠就只剩下牽念而已了,他只能將這些牽念深深埋藏在心底。
徐惠儀此時看著正在失神的兒子宇文煥朗,嘴角難掩笑意︰“姐姐,你瞧瞧煥朗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他是風流慣了的,而今瞧著他皇兄美人在懷,難免觸景生情,不如姐姐借著這個機會就宣布了吧!”
戚媚順著徐惠儀的眼光向前望去,果真見宇文煥朗神情憂郁,倦怠地自顧地飲酒,她笑著對徐惠儀說︰“原來兒大也不中留啊!陳媛而今都抱上了皇孫,現在都未從豫王府回來,哀家真害怕她向皇上請旨留在豫王府了,到時候可就剩你我兩姐妹為他們操心了!”
徐惠儀眼中亦攏著絲絲羨意,她何嘗不盼著宇文煥朗早日成家立室,自己得享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
戚媚拍了拍徐惠儀的手,朗聲說道︰“日前哀家與皇帝,還有宸妃娘娘為敬親王和逸郡王選妃一事,終于有些眉目了!哀家和徐太妃、陳太妃商議了許久,決定將趙國公府的嫡小姐趙瑾萱指給煥淵為親王妃,將宋侯府的嫡小姐宋慧語指給煥朗為郡王妃。”
宇文煥朗一听手一滑登時將酒盞扔在了地上,他茫然無措地看著戚媚與徐惠儀,嘴唇顫抖間竟然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
而宇文煥淵和顧沛蕖則四目相對,二人心間的震顫來得一樣的天翻地覆。
顧沛蕖一想到雪靈孌懷有身孕而宇文煥淵還不知情,而今她還被關在地牢之中,若是宇文煥淵迎娶正妃,那麼雪靈孌是怎樣的肝腸寸斷呢?
她自是心痛如絞,她想起身為雪靈孌爭一爭,卻被宇文煥卿緊緊地按著︰“苒苒,你若是此時出去不是在幫雪靈孌,反而會害了她與煥淵,連你自己都會受牽連,你不要沖動!”
顧沛蕖含情凝涕的雙眼望著宇文煥卿,他微微地點著頭,眼神篤定,她知道他所言非虛,此情此景她幫不了雪靈孌,幫不了自己的親妹妹。
宇文煥淵則邁著大步,恭敬地跪在了大殿的正中,他拱手施禮言語謙卑︰“母後,兒臣自知母後這些年對兒臣的撫育與教導之恩,當年兒臣若無母後庇佑怕是早已無命活到今日,所以這些年來兒臣時時感念母後的撫育之恩,從不敢忤逆母後。但是今日,兒臣懇請母後收回成命。”
言閉,熱淚盈眶的宇文煥淵重重地行了一個叩首禮,那一聲響動,讓顧沛蕖與宇文煥卿都覺得很是心痛。
戚媚與徐惠儀更是驚詫不已,二人面面相覷,委實不知煥淵這言外之意,難道他如此年齡還不想成婚麼?
宇文煥淵復又起身,恭敬地說︰“母後,兒臣已經有一心儀女子,雖然她非世家門侯之女,但是她與兒臣兩情相悅且有同生共死的情意,請母後成全我二人!”
戚媚與徐惠儀一听臉上都掛著無奈的笑意,徐惠儀更是無奈淺笑,輕聲而言︰“姐姐,成祖皇帝的這些皇兒怎麼都這麼痴情呢?認準了一個人都不懂轉圜了?”
戚媚眉頭蹙的緊緊地,將話卻說得直白且貼切︰“這一點,倒是真像他,當年他對思若便是那樣,而今煥卿對顧沛蕖這樣,這煥淵又當眾拒婚,哎,真不讓咱們省心!”
她拿起茶盞復又喝了一口茶,清淡之間竟然是絲絲苦澀︰“煥淵,你若真心喜歡那女子,母後亦不阻攔。你可以將她納入王府為妾,若是日後她有幸為皇家開枝散葉,再晉為側妃亦無不可!”
宇文煥淵面對戚媚這個折中的辦法顯然無動于衷,他眼中的淚還含著,但是聲音卻是鏗鏘有力︰“母後,兒臣不想委屈她,兒臣與她說過,要明媒正娶,將她風風光光地抬進敬王府,讓她做兒臣的敬王妃。即便是母後再逼迫兒臣,兒臣也不改初衷。”
戚媚听此,不禁怒火中燒,她將茶盞扔到了一旁,聲音變得更加冷厲而尖銳︰“放肆,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難道你堂堂一個親王還要娶一平民女子為王妃不成?你眼里還有沒有哀家,還有沒有體統?”
戚媚動怒,殿內變得更加肅然,一眾嬪妃趕緊跪地參拜︰“太後娘娘請息怒,保重鳳體為重!”
徐惠儀一邊安撫著戚媚,一邊給煥淵使眼色︰“姐姐,你別生氣,想來這孩子亦是豬油蒙了心,腦子轉不過來胡說的!煥淵,還不快和太後認錯!”
宇文煥卿見煥淵耿直的脾氣一下就上來了,心中雖然理解他,但是還不得不調和這起矛盾︰“母後,五弟是性情中人,自然不懂轉圜,母後多給他些時日,讓他想清楚了才好。若是冒然讓趙國公府的小姐嫁過去,夫妻不順亦是委屈彼此啊!”
戚媚想起這些年待煥淵的情意不禁老淚縱橫,自己全心全意的撫養成人的孩子,居然為了一個平民女子當眾頂撞她,而且他如此行徑不是讓她留罵名麼?
越想越氣,她不禁潸然淚下,動情地說︰“煥淵,你雖非哀家親生,但是你打出生就養在哀家身邊,哀家這些年視你如己出!哀家怕人說哀家薄待了你,對你從小便是格外的上心,即便是你皇兄都沒有你金貴!哀家這樣,一方面出于天成的母愛還有便是不希望你生母生靈不安。而今,你要娶平民女子為王妃,你讓哀家百年後如何面對先皇,如何面對你母妃?”
宇文煥淵听聞此言,心中亦是悲慟莫名,他又何嘗不知太後這些年待自己的好處。而今,他真的讓這位慈愛的母親傷心了。
他聲音顫抖,聲淚俱下地請求︰“母後請息怒,兒臣錯了,兒臣讓母後傷心了!”
宇文煥卿見此,緊著走到戚媚高座前︰“母後,煥淵的婚事也不急于這一時,您保重身體要緊!煥淵他今日飲了酒,許是喝得有點多,沖撞了您,您又何必和他一般計較呢?”
戚媚不耐煩地推開了宇文煥卿的手,將手搭在了徐惠儀的手上,聲嚴厲色道︰“哀家知道你們都在幫著他違抗規制,可是哀家決不允許他娶一個平民女子為王妃,讓世人恥笑哀家不懂規矩,恥笑皇家不重尊卑!”
宇文煥卿求助似地看著徐太妃,那眼神分明就是“您寵寵兒臣!”。
徐惠儀淡然一笑,無奈地搖搖頭趕緊圓場︰“姐姐,而今這麼晚了,我送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兒大喜的日子,咱們不提這些掃興的事兒!”
戚媚覺得自己這懿旨下得委實沒意思,惹得自己傷心不悅,連帶著宴會都失了趣味︰“行了,都散了吧!煥淵,你不要妄想哀家會心軟,哀家不會看你錯下去的!”
站在一旁的易安關切地看著宇文煥淵,眼神中滿是歉疚與無奈,她見戚媚起身,才匆匆地走了過來扶起她向內殿而去。
一時間,殿內再次陷入了安靜,而宇文煥朗則甚是欽佩地盯著跪地不起的五哥宇文煥淵,復又將復雜猶疑的目光落在了同樣看著宇文煥淵的顧沛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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