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寄當年明月夜,舉案齊眉盼白首,此句怕是對顧沛蕖親生父母‘才子佳人’般的愛戀最為貼切的概括,然而兜兜轉轉,二人最後還是共赴黃泉,再續生緣。
錦瑟絮絮而言,將當年陳國公府的二小姐,清羅郡主與蕭虢府的公子,太學博士蕭卓群的相識相戀詳細的講了一遍。
從陳映雪的‘錦陵擺擂台試才尋夫’到蕭卓群‘宸王提親皇上賜婚’,從洞房花燭夜到喜懷雙生子,顧沛蕖都從錦瑟的言語里感受到了那段感情的兩情繾綣與至死不渝。
可是因為一場政變,將這原本美好的一切都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將自己養育長大的父親——顧玉章。
好在顧沛蕖已經沒有了悲慟難抑的力氣,許是早有準備的內心再次強大了起來,她靜默流淚卻沒有質問懷疑。
錦瑟將顧玉章收留她的原因開誠布公地拋了出來,明了亦心傷︰“當年顧玉章亦思慕二小姐,所以在他進了蕭府以後首先想到的便是救下二小姐。可是那時小姐已經血崩,命在旦夕。她彌留之際除了痛罵顧玉章剩下的就是托付你姐妹二人。她當時唯一的籌碼,就是顧玉章對她的那點情意和僅存的良知,好在他應允同意了!”
顧沛蕖眼楮因久久流淚腫得似兩顆核桃一般,她揉了揉眼楮復又切切地詢問︰“那靈孌呢?為何他不一並收養我二人,怎麼獨獨抱走了我?”
“那是因為靈孌一出生就有先天不足之癥,接產的御醫都說她活不過三天,所以顧玉章便棄了她,獨獨將你抱走了!我和絲弦不甘心,在小姐仙逝後將靈孌偷偷地抱出了蕭府,那時候錦陵兵荒馬亂,一個不小心便是當場殞命,我們都沒有把握護佑她平安長大。”
錦瑟似乎回想起了自己與好姐妹絲弦分別時的場景,那夜里月高風黑,空氣里都凝著血腥的味道,
為了讓兩姐妹日後相認也為了讓她們得知血海深仇,錦瑟與絲弦約定十六年以後在錦陵的煙波湖帶著二人相見,可是那日錦瑟真的安排顧沛蕖暢游煙波湖,可那日並未見到絲弦。
這十六年期間,錦瑟多次尋找絲弦的下落都是杳無音信,她一度認為絲弦和那個孩子早已遭遇不測,命喪黃泉了。
所以,這翻覆舊案的重擔便交給她,她才與顧沛蕖一道進宮。
她希望顧沛蕖在後宮地位鞏固,深得皇帝寵幸,進而可以為蕭家翻覆舊案,重振蕭虢府。
顧沛蕖稍顯平靜地听著自己與雪靈孌的身世以及分離的前因後果,嘆謂著造化弄人︰“錦瑟絲弦,一為漆有織錦紋的瑟,一為桐木雕紋的良琴,原來我姨娘,或許我應該稱她為母親,她亦是詩情畫意之人!”
錦瑟知道此事對養尊處優的顧沛蕖來說太過震撼,畢竟顧玉章與陳書雪這麼多年一直待她視如己出,但是這是不容曲解的事實︰“娘娘,她就是你的母親啊!”
“我知道,錦姑姑,我還有兩件事情不甚明白,一是我母親…母親陳書雪亦懷孕待產,那她親生的那個嬰孩呢?還有既然你知道此事的前因後果,我父親…不,顧玉章又怎麼會放過你呢?你又何以進入英穆顧王府呢?”
顧沛蕖迫切地想知道這最為困擾她的兩個疑團,她百思不得其解,這也一度成為她麻痹自己的借口。
錦瑟沉吟片刻,臉上凝著絲絲紅暈,很是羞憤︰“我得以進顧王府是因為天下太平以後,我跪在京門提督府擊鼓鳴冤,聲稱顧玉章酒後亂性毀我清白,此事在當年頗為轟動,他為了息事寧人不得已將我接進了顧王府。所以清河郡主也就是夫人,一直非常厭惡我,也正因如此我才被夫人關在了錦嵐閣,一關就是五年,我得以出來以後也是做下人,他怕夫人猜忌他與我私相授受處處躲著我,而且一直沒有殺我!”
由此可見,錦瑟是擔了虛名終身未嫁,這其中的緣由便更加讓人苦楚︰“錦姑姑,你是為我才進顧王府的也為了我才孑然一身,我與蕭家都虧欠你太多了!在宮里時,我亦不懂事的提防你,都是我不好!”
“不…不,這不怪娘娘,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至于娘娘的另一個疑問,那夫人的孩子也生了下來,不過身有殘疾。顧玉章怕夫人傷心就將你抱給了夫人,將你充作了他們的孩子。而後,那孩子沒有活過一歲便歿了!”
錦瑟哀怨地嘆了口氣,似回想起那可憐孩子的模樣一般,她瞟了一眼窗外翠綠的青竹滿眼淒然而孤寂,她突然覺得人還不如四季常青的植被來得堅韌。
“我自毀名節進府後,夫人亦在府中發現了那個有殘疾的嬰孩,顧玉章索性將那孩子誣作我所生,夫人氣急將那孩子一並甩給了我,幽閉在錦嵐閣。那孩子死時,我都不知是悲是喜,只是覺得他委實可憐!”
顧沛蕖紅腫的眼楮此時像干枯了的枯井一般,空洞無神,雜草叢生,混沌了往日的靈動,整個人顯得呆滯木訥。
她混亂的想了許久,復又急切的問︰“錦姑姑,我母親現在知道這件事麼?她知道我非…非…她的親生女兒麼?”
錦瑟搖搖頭,心生安慰一般︰“夫人善良,當年事她並不全然知曉,所以不知也好。娘娘,奴婢與你說這麼多就是希望你能救出雪靈孌,為蕭家平冤雪恥,八萬蕭府鐵騎更不能白死,郡主與蕭公子更不應如此不明不白的枉死!還有,我要娘娘記住,你不姓顧,你姓蕭,你是貴族後裔,你叫蕭菀柔!”
驀然听到自己的另一個名字,心中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酸澀,她艷紅盈潤的嘴唇微微合動依舊未能念出那名字。
錦瑟知道讓她如此就接受這事實並非易事,她需要時間,可是自己卻時間無多,她僭越地撫了撫顧沛蕖的鬢邊︰“還有,雪靈孌的名字叫蕭桑柔,你二人的名字是蕭公子起得,說是一雙女兒就這樣叫。取自《桑柔》片的,‘菀彼桑柔,其下侯旬’,那是一首揭示了動亂之中百姓流離失所,死傷離散詩。因為蕭公子的姐姐蕭貴妃被誣蔑為紅顏禍水,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女兒即便傾城絕世亦憂國思民。”
“錦姑姑,你說的我都明白了,我也記住了!”
顧沛蕖嘴角凝著悲慟難言的笑意,短短兩日之間,她感覺自己游走在天境與煉獄之間,大起大落,跌宕起伏。
她不經意間就扯下了前塵過往的瘡疤,露出一個又一個污濁不堪、面目全非的真相讓她心驚肉跳,讓她惶恐不安,更讓她逃無可逃。
彼時她還為顧玉章的惡貫滿盈找借口,找原因,甚至不惜以自己為補償去彌補對南宮澈一家的虧欠,而此時自己與雪靈孌卻變成了與南宮暗影府分屬一列,與顧玉章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同道中人。
這不是命運的安排,這是那些逝者對她無視他們而無憂無慮生活十八年的懲罰,所以才會讓她經歷種種後,感覺心神俱滅之時再給予她新的動力與使命。
原來,從始至終,她都無法逃離這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即便是遠離錦陵亦不可逃避的。
想到這些,她疲憊的躺了下去,閉上那不願再見波瀾的眼楮,她好想安安靜靜地睡一覺,她想獲得一次嶄新的‘重生’。
錦瑟知她疲憊混亂亦不願多打擾她,錦瑟更不願將自己而今的處境告知她,因為若是顧沛蕖得知她即將命不久矣,激憤之下難免會暴露已然知曉當年事的事實,那麼之于邵生和顧玉章來說,顧沛蕖無疑成為他們的隱患,她會有危險的,所以錦瑟打定了主意即便是死也要最後護她一程。
“娘娘,奴婢該說的都說了,不打擾您休息了,您一定要記住奴婢的話!何況郡主與蕭公子的英靈還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錦瑟起身恭敬地為顧沛蕖行了一個叩拜大禮,莊重正式,那是與她做最後的告別。
顧沛蕖此時閉目養神並未瞧見這一幕,她抬抬手︰“錦姑姑,你且下去吧,好生保養身體,等隨我回宮後,我們再好好籌劃以後的事情。讓我睡一下,我這幾天實在是太累了,特別的累!”
她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在了枕上,她就像所說的那樣很累,身心俱疲。
染竹閣似乎恢復了半年前的寧靜與歡愉,顧沛蕖聞著淡淡的鵝梨香,睡在熟悉的床榻上,似乎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生活一般,睡了兩個時辰的顧沛蕖還是在這樣熟悉的環境中漸漸醒來。
此時已是月上柳梢頭,黃昏掌燈後,一睜眼就見倚畫和侍書切切地盯著她,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倚畫知道因由,自然更加焦急,鵝蛋臉上亦可見斑斑淚痕︰“娘娘,你沒事兒吧?”
“本宮沒事,只是累了,多睡了一會兒!對了,今日上元節,本宮理應和母親相聚賞月猜燈,你們打水來與本宮洗漱!”
侍書與倚畫對視一眼,她們覺得娘娘一覺醒來似乎清爽了許多,整個人似乎都格外有精神了些。
其實不然,不是她有精神了,是她對自己對情感、對人世有了更通透的了解。
一番梳洗打扮,顧沛蕖看著鏡中那張臉,果真堪配任何對美好女子的溢美之詞,她再也不想委屈自己,委屈這張美好花顏,不再為南宮澈與那些過往流淚,她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為自己,為妹妹,為蕭家活著。
突然,陳書雪身邊的大丫鬟鳳歌巧笑嫣然的跑了進來,一進來就笑眯眯地請安︰“奴婢拜見娘娘!夫人讓奴婢來請娘娘到前廳去,說是皇上差人送來了元宵節的花燈和燈謎,而且酒宴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娘娘去開宴呢!”
顧沛蕖淺淡一笑,她突然發現這個世上唯一從始至終在默默愛護自己的男人唯有宇文煥卿而已,而自己卻傷了他的心,可卻他依然不改初心。
“好,本宮這就過去!”
倚畫和侍書見此趕緊扶起顧沛蕖來,向前廳而去,一路上除了連綿不絕的參拜便是煙花繽紛耀眼,全府上下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的佳節氣氛。
顧沛蕖走進前廳,只見前廳的回廊上放著一排排桃花樹樣式的彩燈,火樹銀花般,淡粉嫣紅掩映讓她仿佛置身四月芳菲的花海。
桃花灼灼紅葉,芬芳馥麗人間,宇文煥卿硬是讓冬日里的月華如練與桃花朵朵產生了關聯。
眾人見顧沛蕖已到,趕緊跪地參拜︰“參見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而顧王妃陳書雪與簡頌則跪在最前面,顧沛蕖獨自坐上高座,她示意侍書倚畫去扶起陳書雪,復又吩咐︰“平身!”
簡頌得以起身趕緊回話︰“啟稟娘娘,這是皇上命奴才送來的桃花燈,皇上說”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任由娘娘擇選!”
言閉,簡頌一揮手,淡粉嫣紅的桃花燈連綿不絕地從庭院外搬進來甚是艷麗明亮,照亮了夜空讓圓月失色。
顧沛蕖知道那句“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的意思,他想告訴自己她可以選擇南宮澈亦可以選擇他,這個皇帝還是一如既往的對她的回心轉意充滿了熱忱。
不多久,簡頌為顧沛蕖呈上了一個錦盒和一幅畫卷,恭聲道︰“娘娘,這是皇上賞賜給娘娘的節禮,願娘娘芳華永駐,萬事順意!皇上另賞娘娘漁陽名酒桃花釀六壇!”
顧沛蕖听此趕緊跪地謝恩︰“臣妾謝陛下隆恩!”
侍書走過來接過那捧盤,將那錦盒和畫卷呈給了顧沛蕖,站在一旁的鳳歌則緊著將顧沛蕖扶了起來。
陳書雪得見自己的女兒如此得盛寵,自然是喜笑顏開,趕緊張羅著開宴,不過她心中倒是很疑惑︰元宵佳節,景妃省親,何以將御信軍都派來護衛顧王府了,難道朝中出了什麼變故麼?
顧沛蕖將錦盒拿了過來,打了開來,只見是那被自己不小心打碎了的紫玉玲瓏,他居然讓其碎玉重合。
她將此玲瓏提了起來,一樣的巧思,一樣的雕工,她知道這是宇文煥卿重新為其雕刻的,她手觸過那玲瓏上芙蕖花,溫潤而清涼。
此時,她空落落了一天的心似乎被他細膩體貼的愛漸漸填滿了,那種感覺很真實,像是幫她愈合傷口一般被溫柔的舔舐。
“真漂亮!娘娘皇上待您可真好,奴婢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這麼精巧的玉佩!”
鳳歌盯著那紫玉玲瓏,眼中熠熠生光,嘴上禁不住小聲贊嘆。
顧沛蕖笑著點頭,失而復得讓她格外珍惜,她似乎看到了宇文煥卿當時傷情而攥著碎玉的手,鮮血淋灕的觸目驚心讓她現在都覺得心痛,好在這紫玉玲瓏又完整無缺了!
她眼光掃過那畫卷,更加好奇這是什麼?
鳳歌和侍書乖覺,二人在顧沛蕖的示意下,小心地將那卷軸展開,顧沛蕖一邊將紫玉玲瓏帶著身上,一邊用眼楮睨了一下那畫卷。
只見圖現一片灼灼其華的桃林,桃花朵朵競放,那嫣然深處有一女子持玉笛于其中,而桃林外則有一騎白馬著銀甲披素袍的將軍模樣的人流連忘返……
顧沛蕖被這幅畫的構思與意境所震撼了,那種感覺像是自己親身經歷的那個故事,可是宇文煥卿怎麼會將自己並未與其提及的事情躍然紙上呢?
鳳歌一瞧畫上的那桃花,那人物,猛然驚醒︰“娘娘,奴婢就說似乎在哪見過當今聖上,奴婢只一時想不起來了,而今看到這幅畫,奴婢徹底記起來了!皇上就是當年在漁陽百里桃林救您的那位將軍!沒錯,那人就是皇上!”
顧沛蕖詫異的盯著鳳歌︰“你是說皇上就是當年在桃林中救我的那個將軍?”
鳳歌激動地不住點頭,肯定的到篤定!
顧沛蕖嘴角漾起一絲甜甜的淺笑,她突然記起函恩殿牆上掛著的那幅桃林人家煙雨圖,原來他一直沒有忘記自己,原來如此自己與他差點錯過……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