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暗影府的青雲台靜謐的猶如一譚死水一般,周圍無論是婢僕亦或者是影衛、暗衛都似隱蔽了一般,不見蹤影。
這讓南宮澈覺得兄長南宮清所言之事定然非比尋常,所以此時的青雲台才會如此安靜。
想到這,他不禁加快了腳步,此時他依舊未從即將失去顧沛蕖的傷心情緒之中抽離出來,每每想起她他還是會感覺到難以言說的心痛,依舊痛徹百骸,而且他亦越來越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缺少勇氣去面對她,缺少氣量去放下那還未蓋棺定論的仇恨。
看著青雲台兄長書房的門緊閉著,他神情沒落地將門推開,一陣暖流夾雜著淡淡的茶香撲面而來,南宮澈此時才發現書房內居然還有他人。
只是當他看到一襲比丘尼素衣的婦人的臉龐時,他仿若窒息了一般,因為那張臉他見過,那是芷蘭宮密道里帝後畫像中上官皇後的模樣。
而今那畫中的臉就生動真實的映在他的眼前,雖然滄桑些許,容顏老去,但是這確實就是畫像中的上官皇後。
他看了看坐在這尼姑身側的上官懿寧,他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二人果真是姑佷關系,那麼上官懿寧所說是不是就是真的了?看著呆呆杵在那里的南宮澈,南宮清此時更加斷定這尼姑果真是上官若敏,因為從南宮澈的反應來看,她確是那個畫中人,所以南宮澈眼中才會如此的似曾相識之感。
南宮清將剛剛烹煮好的茶水恭敬地呈給了惠覺師太,而後便是禮貌的引薦︰“惠覺師太,這位便是在下的胞弟,南宮澈!阿澈,快來見過惠絕師太!”
惠覺師太亦匆匆回神,臉上有些哀戚亦有些欣喜,她言語輕柔地說︰“貧尼已經猜到了,因為這位公子的眉眼像極了南宮夫人——千白門!貧尼法號惠覺,見過澈公子!”
南宮澈听到自己母親的名字,心中翻涌著難以言說的傷感與無奈,母親之于他所剩的只有名字而已,余下是模糊一片。
想到這,他回身關上了書房的門,而後甚是謙恭地行了一禮︰“在下南宮澈,見過惠覺師太!”
上官懿寧見姑母如此介紹自己實在有失身份,她臉上邪魅一笑,滿眼得色︰“惠覺師太不過是我姑母隱蔽身份的法號而已,你二人應該尊稱她上官皇後!若不是出了那些事,恐怕此時我姑母已經是大梁的太後了!”
惠覺見上官懿寧太過乖張,不禁有些無奈,她臉上含著恰到好處的笑意似風淡雲輕︰“上官若敏早已不在人世了,那是我的前生,今世活于世上的只有惠覺!二位公子還是稱我惠覺便好!”
南宮清拍了拍自己身側的座位示意南宮澈坐過來。
南宮澈遲疑片刻,他還是攏著衣衫坐了過去。
上官懿寧看著惠覺師太,那個眼神似乎在催動她拾起那記憶猶新的往事。
只是記憶的閘門一開似乎就猶如奔涌的洪水一般,將上官若敏吞噬了,她絮絮而言那些曾震顫她心靈,痛徹她心扉,如今卻如止水一般的過往……
乾朝末年,連年的大旱席卷了大乾大半的土地,以致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各地勢力由此揭竿而起,漸漸成逐鹿之勢。而乾哀帝性情軟弱,無心政事,醉心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日日與蕭貴妃笙歌艷舞,終導致人心渙散,群臣背棄。
當時錦陵有四大世家,分別為宇文家、蕭家、上官家以及顧家,四大世家均位極人臣,手握重權,面對乾朝混亂的情勢,其他三大世家聯合錦陵其他貴族世家便推舉勢力最為雄厚的世家之首,宇文家,為平叛盟主,開始長達三年的平叛戡亂。
宇文家掌門人——大公子宇文英率領眾軍一路揮師南下平叛戰亂,而後又一路北上蕩平其他勢力,凱旋回朝。
當時,乾哀帝已是強弩之末,見宇文英天下歸心本已經膽寒不已,不成想凱旋當日更是被世家貴族擁戴,被平民百姓簇擁,最後乾哀帝被迫禪讓皇位,宇文英黃袍加身登基稱帝,改國號為大梁,年號開平。
宇文英登基後便為立太子之事甚是憂心,在他眾多子嗣中以次子宇文浩辰最為出眾,治軍有才具,治政有灼見,可謂是不可多得的文治武功之才,不過宇文浩辰雖系嫡子,確非嫡長子。
大梁開國不久以立嫡立長為宗旨以求國祚昌榮,所以權衡再三,太祖皇帝宇文英決定立嫡長子宇文浩軒為太子,同時冊封宇文浩辰為宸親王,加封兵馬大元帥,掌大梁兵馬。
開平二年,宇文英為征戰在外而誤了婚事的宸王與體弱多病的太子遴選王妃,經過再三思量最後決定納選同在四大世家之中的兩位嫡小姐為宇文家的媳婦。
冊封上官樂文府的嫡長女上官若敏為太子妃,另遴選顧王府的嫡長女顧玉眉為宸王妃,太子與宸親王同日完婚,那場婚禮氣勢宏大,場面壯觀,亦是錦陵百姓經歷中的一樁盛事。
然而好景不長,幾年後宇文英因傷病而臥床不起,此時大梁西南邊陲的南詔國國王烏雲里佣兵造反,滋擾邊民的同時覬覦大梁國土。萬般無奈之下,太祖皇帝宇文英只得命太子監國,命宸親王出兵南詔以平叛戡亂。
而太子宇文浩軒監國不久,便顯示出了文武不濟,政務不勤之態,為當時的其他世家貴族以及文武百官不齒,而且錦陵頻發怪案,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此時,太祖皇帝身體每況愈下,隨時即可撒手人寰,當時的太子宇文浩軒覺得自己是皇位繼承人變得有恃無恐起來,以致于做了太多錯事給宸王以政變的時機與口實。
上官懿寧匆匆打斷惠覺的話︰“姑母,你又何必言說這些?既然太祖皇帝冊封姑父為太子,那麼便是相信他的治世之才,他又何錯之有呢?”
惠覺淺淡一笑,似乎很是不以為意︰“錯便是錯了,他當年因我做了太多的錯事,亦造了不少冤孽,這都是不能改變的事實!所以,姑母覺得沒有什麼好避諱的,因為事實從來不會因為我們而更改!”
南宮清與南宮澈對于之前所說並無太多疑問,只是宇文浩軒為太子之事他們卻是頭次听說。
不過他二人對宇文浩辰的文治武功,後世評價為曠世明君卻深信不疑,因為這是不爭的事實,成祖皇帝宇文浩辰的一生可謂文武兼治,國泰民安。
南宮清切切地追問︰“惠覺師太,您的意思是正因為成祖皇帝當時發兵南詔國,所以手握兵權,進而發動了政變麼?”
惠覺師太飲了口清茶平復了自己稍有波動的情緒,她搖搖頭︰“他一直軍權在握!何況他並沒有親自帶兵出征,而是讓自己的親信出面迎敵,自己則安營扎寨在錦陵城外,以便隨時伺機而動!”
說到這,她臉上掛著一絲淺淡的笑容,那個笑容中似乎有對某些往事的追憶︰“宇文浩辰那個人從小就是機警敏銳,聰慧伶俐,任何事情他總是會佔得先機!”
“這有些說不通,既然他扎營在錦陵城外,滿朝文武百官會一個人都不知道麼?怎麼沒有人告訴太子或者太祖皇帝呢?”
沉吟片刻,南宮清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因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惠覺淺淡一笑,捻著手中的紫檀佛珠不偏不倚地說︰“那是因為滿朝文武的心早已歸順了宇文浩辰,他們心照不宣,況且道義的天平一直都偏向功高蓋主的宇文浩辰,事實證明他確實是位好皇帝!這是浩軒太子,窮極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惠覺再一次陳述了一個事實,但是還有一個事實便是宇文浩辰即便再有道義,他篡位謀權亦是不爭的事實,這是他輝煌人生無法抹去的一個污點,她曾經一直認為這個污點是無法抹去,不容篡改的事實!
可是他做到了,他將那些往事從青史中隱去了,一並隱去的還有她這個從小青梅竹馬卻嫁為兄婦的戀人。
想到這,惠覺師太不由地有些傷感,這些年能讓她流淚傷心的唯有宇文浩辰一人而已。
上官懿寧听到姑母如此說登時坐不住了,她騰地一下起了身︰“姑母,你在說什麼呀?難道你忘了宇文浩辰對你做過什麼麼?他怎會是正義之師?又怎麼會佔盡道義?您不要忘了,浩軒太子才是你的夫君!”
“懿寧,有些事的是非曲直姑母更明白,姑母只是陳述事實而已,而且事實確實是因為宇文浩辰發動政變以致上官家、蕭家、南宮夫婦命喪黃泉!錯便是錯,無人可更改,即便改了,亦改不得人心!”
惠覺站起身安撫情緒有些激動上官懿寧,她神情淡然不見太多悲喜,似乎積年累月的佛法教化早已讓她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上官懿寧無奈地坐下來切切地叮囑︰“姑母,你撿重要的說,其他的事情帶過就好!”
惠覺淡然地點點頭繼而將話說得婉轉︰“二位公子,貧尼說這些前因後果就是希望你們能夠明白,你父母之死確實因政變之故,但是這與宇文浩辰無關,是奸人作祟所害,因為南宮府從始至終支持擁護的都是宇文浩辰!”
南宮清與南宮澈一听,都覺得十分吃驚,既然如她所說為何父母會因此而亡故呢?
上官懿寧有些絕望地盯著自己這個飽經風霜卻善良懦弱的姑母,當年若不是她如此溫吞的性子,上官家何以會落得如此田地?
此時,她竟然有些無語,因為她即便再三打斷亦是無用,以南宮清與南宮澈機警與智慧從姑母這里套取真相亦不難。
南宮澈似乎已經坐不住了,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迫切地問到︰“上官皇後此言何意?”
“澈公子,上官皇後早已是個死去的故人,您還是叫我惠覺吧!此事說來話長!”
惠覺師太示意他坐下,而後便開始絮絮而言當年事……
原來,太祖皇帝病重之時心中仍在猶豫將皇位傳給太子還是傳給宸王,朝中大半均支持傳給宸王,即便是太祖本人亦明白而今兵權在宇文浩辰手中,若是將皇位傳給浩軒,即便他黃袍加身,他的親弟弟宇文浩辰亦可以奪其皇位。
當奄奄一息的宇文英將心中的想法告訴宇文浩軒的時候,宇文浩軒勃然大怒,據理以爭,太祖皇帝在與其激辯之時不幸薨逝。
而此時,時為太子妃的上官若敏則領著三歲大的世子宇文煥敬守在太祖皇帝的床邊,面對這一幕夫妻二人竟無語凝噎。
而後,宇文浩軒開始籌備登基事宜並且打算為太祖皇帝秘密發喪,然而宸王宇文浩辰早已得到了父皇駕崩的消息,在眾人的鼓動之下,他決定以大義為前發動政變,智取皇位。
三大世家中上官府乃是太子妃上官若敏的母家,自然支持的是宇文浩軒,所以與其他世家亦分屬對立。
而顧家、蕭家以及新晉四大世家的南宮家均支持宸王宇文浩宸。
因此,一場皇室操戈的浩劫變得在所難免。
惠覺說到這眼中漸漸蒙淚︰“因著要登基,浩軒還命時任太學博士的蕭卓群為我與他畫了一幅帝後畫像,其實那時候蕭卓群便知道浩軒無緣帝位,但他還是因著朋友之誼為我夫婦二人作畫!”
南宮澈突然想起帝後畫像的作者落款,確實為蕭卓群,當時顧沛蕖還尋問此人為誰?
他不假思索地一問︰“蕭卓群?此人是四大世家的蕭府公子麼?”
惠覺點點頭,似惋惜一般地嘆了口氣︰“沒錯,他是蕭府的公子,亦是乾朝蕭貴妃的胞弟,是一個清流俊雅,才高八斗的英才。此人心懷大義,面對無治世之能的乾哀帝,他毅然決然的選擇放棄他,那可是他的姐夫啊!最終他還是選擇擁護宇文家得天下,他是一個心懷天下蒼生的公子!”
南宮澈听此一言不禁有些感傷,心懷天下之人竟然落得慘死亦是天下可憐之人。
惠覺似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她抿了抿嘴又道︰“蕭公子與宇文浩辰互相引為知己,從不隱藏秘密。當年蕭卓群思慕陳國公府的二小姐陳映雪,還是宇文浩辰替他上門提親的,結果陳映雪恃才傲物偏偏要在錦陵擺擂台‘試才尋夫’,害得蕭卓群不得已前去應戰,好在他確實才華出眾,抱得美人歸,終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南宮清一听,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陳國公府?可是當朝宰相陳稟之的陳國公府?”
“正是,陳家有兩位小姐,一位公子。大小姐陳雪如,後來嫁給了顧玉章,二小姐陳映雪嫁給了蕭卓群,而後便是三公子陳稟之,想來如今晉升為四大世家的陳府,而今就是靠陳稟之一人支撐吧!當年,他才十一二歲,不成想而今都是當朝宰相了!”
惠覺此時倒頗有些世事無常之感,曾經的風華正茂的風流人物皆做雲散,而今則是眼前這些才俊的戰場。
南宮澈听聞此言亦震驚不小,原來在青史中消失的蕭家竟然與乾朝、陳家、顧家甚至是皇家都有如此多的淵源︰“這麼說,蕭卓群與顧玉章是連襟關系?”
再次提及顧玉章,惠覺臉上滿是憤恨與不齒︰“是啊!可是顧玉章狼子野心,亦沒有放過他!當年陳國公府的二小姐陳映雪生得花容月貌,被錦陵世家子弟奉為‘冰容絕色第一人’,引得一眾公子追求思慕,顧玉章亦愛慕于她,不過最後他則娶了陳書雪。”
南宮清听到惠覺這麼說,更加的好奇︰“那這位蕭夫人呢?就是陳家的二小姐,後來如何了?”
“兵變當日,據說陳映雪臨盆,在得知蕭卓群身亡後,殉情而死,腹中的兩個胎兒亦隨她去了!阿彌陀佛,罪過啊!”
惠覺閉上眼楮,眼角卻有淚珠流下,上官懿寧似乎亦憶起了當年自己所經歷的苦難,神情哀戚,哀怨地嘆了口氣。
而後過了許久,惠覺才說起了政變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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