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風總是寒涼,淺笙的咳嗽聲陣陣傳進南宮清的耳中便成了他難以言說的隱痛。
他一邊看著炭籠上煎著的湯藥,一邊時不時瞟一眼內室中那明亮的燈光。他不明白為何一連幾幅湯藥下去,淺笙的病情還不見好轉,反倒是加重了一些。
如此病情反復倒讓一向對自己醫術自信的南宮清有些懷疑自己的能力了,時常被人稱頌妙手回春的他而今連這樣的傷病都治不好,委實讓他失顏面。
一陣輕緩的叩門聲傳來,南宮清以為是南宮澈來了,便朗聲吩咐︰“是阿澈麼?你進來吧!”
只听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閃身進來的竟然是姜璇與上官悅然。
南宮清看著她二人一同來到青雲台委實有點驚詫,不過一想到她們在南平曾共同患難,自然也不難理解她們此時的姐妹情深。
姜璇眼含熱淚,一進門便跪在了南宮清的腳下,任由一旁的炭籠烤著她本就紅腫的眼楮,原本分外明亮的眼楮在此時顯得尤為悲戚。
南宮清看到此番模樣的姜璇,一臉的無奈。
自己悉心調教的影衛居然為了私心沖撞景妃和皇帝,而且她還不自知,這讓他這個南宮府的當家人著實無臉面。
“姜璇,你這是做什麼?我已經罰過你了,而今你就要離開錦陵,卻又這樣跪我,是不是想讓我于心不安吶?”
姜璇淚眼朦朧地搖搖頭︰“屬下決然沒有此意,只是愧對大公子多年來的悉心栽培!”
南宮清想到兒時便入府的姜璇,心中亦有幾分不忍,便開解道︰“這幾年你蟄伏在一攬群芳也委屈了你,你為南宮府和皇上亦盡了不少心力。也正是基于這一點,皇上才免你死罪。姜璇,到了晉中你要謹言慎行,切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姜璇抹了一把眼淚,鄭重其事的說︰“大公子請放心,屬下到了晉中一定會盡心盡力的為皇上,為南宮府辦事,會想方設法地接近果覺寺。”
南宮清點點頭復又一本端正的說︰“姜璇,我知道你心儀二公子,可是阿澈心有所屬!雖然他…他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是他現在還是甘之若飴。所以你也早為自己做打算,切莫辜負了自己的大好年華!”
姜璇听到南宮清如此說臉上一片霞紅,她為自己的卑劣私心而感到慚愧。
一行行清澈的眼淚從她的眼中而出,像久久無法噴涌的泉水一般,清澈卻苦澀。
她覷了一眼內殿的時不時咳嗽的淺笙,眼中滿是關切︰“大公子,屬下明日便離開錦陵了,此生怕是不能再見您和二公子了,我現在能和淺笙姐道個別麼?”
南宮清拿著扇子扇著和緩的風讓火炭燒得均勻而旺盛,他低著眉眼讓人看不出悲喜︰“自然可以,你進去吧!”
姜璇听此便轉身進了內室,一陣甚是溫暖夾雜著藥香的暖風從內殿飄散了出來。
上官悅然看著姜璇心願得了,心中倒也安慰。
她將捧盤中的湯盅放在幾案上,輕聲說︰“大公子,我為您和淺笙姑娘炖了燕窩粥,很是滋補。一會兒您喂給淺笙姑娘吃一些。”
南宮清看著那青瓷湯盅,嘴角難掩失意︰“上官小姐有心了,只是她如今吃了這麼多藥都不見好,在下也不知道這滋補之物吃了是否有助益!”
上官悅然看到一向精明鎮靜的南宮清在淺笙久治不愈這件事情上亂了心智,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她眼神中攏著一絲歡愉︰“清公子,你可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身強體健,痊愈康泰?世上總會有那麼一兩個痴傻的女子甘願一直病著以得到心愛男子的看顧!”
南宮清听到上官悅然如此說,心中一顫,臉上多了一絲愁緒,他聲音有些不自然︰“這怎麼可能?我日日都為她診脈,確實未有療效啊!難道…?”
上官悅然知道以南宮清的聰慧機敏只需要三言兩語的點撥便會通透其心,她笑著點點頭︰“有藥效的前提是將藥悉數喝下,而不是倒掉啊!清公子,淺笙姑娘對你一片痴心,您可不要辜負她的深情厚誼呀!”
原來,上官悅然感念南宮府中之人的照顧,在淺笙回府養傷後亦多有幫襯,她無意間看到淺笙將湯藥都倒掉了,就是想一直病著賴在南宮清的身邊。
南宮清無奈地笑了笑,看著炭籠上那燒得嗶嗶剝剝的炭火,听著瓦罐里藥湯咕咕作響,他第一次覺到被人‘算計’卻心生甜蜜的感覺。
只是淺笙這樣痴傻的做法委實有些愚笨,相比于纏綿病榻,久治不愈的淺笙,南宮清更喜歡英姿颯爽,性格剛強的那個淺笙。
上官悅然又想起了另一番來意,便大著膽子說︰“清公子,小女听說皇上將上官映波下了大獄,年後便要被處死了!這是真的麼?”
南宮清回過神,起身到幾案旁為自己與上官悅然烹起了茶盞︰“是真的,只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上官悅然听到南宮清親口承認自然無比興奮,她眼中閃著熠熠光輝,似可驅趕烏雲一般︰“是真的就好,至少她死了我便報了一半兒的仇了!”
南宮清將一白瓷描金雲紋的茶盞遞給了上官悅然,輕聲詢問︰“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上官悅然想到昨日自己唐突的找燕鋒剖白心意,不成想被其斷然拒絕,卻換來了一條讓自己激動萬分的‘好消息’。
她臉上一陣青白,忽而斷續地說︰“我…我…昨日找燕鋒少俠…听他說的!”
“燕鋒?呵…”
南宮清將茶盞里茶輕輕飲著,復又無奈地搖搖頭,他知道燕鋒既然曉得此事,那麼南宮澈自然曉得。
南宮澈已經被罷黜了御前行走的官職,而自己又未向他提及此事,這二人能夠知曉上官映波被廢之事顯然是從顧沛蕖那里听到的。
也就是說,顧沛蕖與南宮澈又見面了。
南宮清想到上官悅然去找燕鋒,自然明白這內里的意思,便勸慰︰“上官姑娘,燕鋒說他心中另有所屬,所以本公子將來會為姑娘再尋一相匹配的人家!”
“燕少俠說他心儀的姑娘叫倚畫,是個宮女。所以…我已經死心了!我的終身大事以後再說吧,雖然我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
上官映波眼光掃向別處似不願意讓人參透自己的失落,卻甚為倔強的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忽而,內室的門開了,姜璇走了出來。
看到端坐在幾案旁,太師椅上的南宮清,她快步走來,俯身便行了一個叩拜大禮︰“姜璇拜別大公子,望大公子保重身體,萬事和順!”
南宮清听此言,嘆了口氣︰“你去吧!”
姜璇看了看身邊的上官悅然,二人便踏出門去,出了青雲台。
南宮清見二人已走,端著煎好的藥和上官悅然熬煮的燕窩粥走進了內室。
看著依靠在床上,病容憔悴的淺笙,他笑得淡然而深情。
他曾以為自己畢生的愛都給了顧沛萱,他不會再愛上其他的女子,可是與淺笙相伴多年的他,雖然知道他不會像愛顧沛萱一般愛淺笙,但是他也會愛憐這個為自己付出真心的女子。
南宮清輕手輕腳的走到床榻邊坐下,聲音溫柔︰“淺笙,你把藥吃了吧!只有你徹底好起來,本公子才好向皇上請旨娶你啊!”
閉目養神的淺笙猛地睜開的眼楮,略顯蒼白的嘴唇顫抖地問︰“公子,你…你方才…方才說什麼?”
南宮清用湯匙舀著碗中的湯藥,風淡雲輕地說︰“我說,只有你徹底好起來,我才會向皇上請旨求娶你!”
淺笙咬著嘴唇,眼中早已蒙上了清淚,她自顧自地抽涕起來,卻突然抓過那藥碗咕嚕咕嚕地將那一碗藥喝得干淨。
南宮清看著她急切的樣子,慌亂的說︰“你仔細燙啊!”
復而,他又有幾分寵溺又有幾分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個渾身上下冒著傻氣的女子……
月色冷涼,落雪無聲,顧沛蕖在這樣的夜里領著侍書和倚畫撐著兩只宮燈來到了陰森詭譎的離宮。
當她看到那黑漆漆的木門的時候,一種壓抑與恐懼盤桓在她的心間,但是她還是毅然決然的敲開那扇門。
離宮里的仵作嬤嬤一開門便被眼前這個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給驚艷了。
她揉了揉自己睡眼惺忪的眼楮,目瞪口呆的問︰“這位貴人,您來離宮有何貴干啊?”
倚畫上前一步將宮燈提高一些,通稟道︰“我們娘娘是芷蘭宮的景妃!”
仵作嬤嬤一听原來來的是皇上的寵妃——景妃顧沛蕖,自然不敢怠慢,趕緊跪下行禮︰“奴婢拜見景妃娘娘。”
顧沛蕖緊了緊自己的雪狐銀裘,她總覺得里面有一陣陣冷風竄出︰“起來吧!本宮來看看昔日的上官修儀和馮昭訓,嬤嬤行個方便吧!”
侍書將一包銀錢塞給了那嬤嬤,囑咐道︰“我們娘娘不想驚動他人,希望嬤嬤能夠成全!”
仵作嬤嬤知道景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甚至高過皇後,自然不敢不行這個方便。
她接過銀子,恭敬一笑︰“娘娘哪里的話,請隨奴婢進來吧!”
一踏進離宮,一陣陣陰風便從四面八方涌了進來,看著一處處破敗不堪的宮室,零落詭譎的枯樹,讓她生出了幾絲人間煉獄的感覺。
忽而,一陣陣嘶喊從一明亮的宮室內傳來甚是恐怖,顧沛蕖不禁打了個寒顫。
那仵作嬤嬤早已听慣了這些聲響不以為然,卻貼心的勸慰︰“娘娘貴人臨賤地,奴婢委實惶恐。這個地方不是娘娘該來的,听到這樣的叫聲會害怕不是!”
倚畫緊緊握著手中的琉璃宮燈,大著膽子問︰“這是何人在叫喚,是那個馮昭訓麼?”
“這是從審冤司傳出來的,左不過是做了壞事的奴婢在受罰罷了。至于娘娘想見的馮昭訓怕是見不到了,她昨日突染惡疾死了!”
仵作嬤嬤想到簡嚴親自送那馮婧妍上路,但是還是因著忌諱沒有明說。
顧沛蕖听到這著實一驚,詫異的問︰“死了?得什麼病死的?”
那老嬤嬤訕訕一笑,言語憨厚︰“這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只知道此人該死,是她放的毒鼠在娘娘的沐清塢,這種人害人害己,死不足惜!”
顧沛蕖听到‘毒鼠’二字倒是想起那日在沐清塢替自己慘死的紫宸宮婢女,她迫切地詢問︰“毒鼠一事是她所為?查實了麼?”
仵作嬤嬤一想到皇上懷柔便嘴角鉗著笑意,絮絮叨叨說起了原委︰“查實了,是皇上親自審問的。本來在衛玄雅犯事兒死後,已經將她賜死了。奈何那日豫王妃臨盆,皇上下令暫緩行刑,少些殺孽好為豫王妃祈福。所以她才苟活到昨日。”
那嬤嬤復又補了一句︰“後來我們才听說,那日錦陵行刑的要犯都收監了,說是免殺孽為豫王妃祈福呢!好在小世子平安出生了,我們這些奴才也跟著高興!”
顧沛蕖听到仵作嬤嬤如此說,心中委實一震,她知道宇文煥卿處事向來滴水不漏且雷厲風行。
原來他一早便查清了此事,而且還為了全姐姐的生育之厄而免了刑罰殺孽,這樣心細如發的宇文煥卿在顧沛蕖的心中格外地生動。
她看著四面寒涼的景物,想到他與宇文煥淵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的,心中不禁滄然。
她突然有些理解宇文煥卿為何對宮中女子清冷無情,他可以善待她們卻不肯愛她們,因為從小在這里留下的創傷便讓藏匿了自己的真情。
她也突然有些明白他拿出多大的勇氣才肯對自己付出那拳拳情意,可是自己還是留給了他滿心傷痕。
想到這顧沛蕖的臉隱隱有些發紅,那不僅是北風哭號下的灼熱,也是她難以言明的壓抑。
“呦,景妃娘娘居然來看我了!真是稀客呀!”
上官映波清冷而嫵媚的聲音響了起來,顧沛蕖此時才發覺已經來到了她的牢房。
顧沛蕖屏退了帶路的嬤嬤,開始打量這間不大的牢房。
柵欄里上官映波有些憔悴的髒污臉龐顯得她很是清瘦,顧沛蕖嘴角攏著一抹淺笑︰“上官懿寧,你在這里還好麼?”
上官映波臉色一僵,不成想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攬了自己的心神︰“娘娘真會說笑!怎麼幾日不見嬪妾的名諱,娘娘都忘了!真是貴人多忘事呢!”
顧沛蕖提過倚畫手中的宮燈,照在上官映波的臉上,有幾分同情復又有幾分調侃地說︰“本宮覺得懿寧的名字更為動听,比映波要好听多了!”
上官映波慵懶地錘了錘自己的腿滿臉的不屑︰“娘娘說什麼便是什麼吧!我如今的處境還不是任你們宰割麼?娘娘來此是想再賞我跪兩個時辰麼?”
顧沛蕖知道上官映波經過上次跪雪地已經落下了病根,知道她此時說的不過是氣話︰“上次本宮罰你是因為你出言不遜,而今本宮來看你,是想救你一命!”
上官映波听到她如此說,眼中閃過一絲猶疑,只是那猶疑的背後則生出了一絲絲波光︰“你為何要救我?”
“因為我想听你的故事,關于上官一族的故事!許是上官一族還出過皇後不成?”
顧沛蕖嘴角嵌著一絲冷蔑卻溫暖的微笑,猶若一朵花開不敗的向陽花,溫暖了這寒森森的監獄,讓驚恐萬分的上官映波看到了一絲希望。
青蕪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顧沛蕖,詫異的驚呼︰“你怎麼知道這些?”
這無疑是不打自招,但是之于這樣的招認對于顧沛蕖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上官映波則羞憤的扇了青蕪一個耳光,大聲的咆哮︰“你給我閉嘴!”
復而,她便切切地盯著眼前的顧沛蕖,她想知道自己可以從這個景妃這里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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