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江北岸的日出依舊美麗,那一圈圈耀眼的光暈讓直視朝陽的南宮澈有些睜不開眼楮,他清澈澄明的眼楮中透著一絲絲深邃與不安。
自從宇文煥卿登基後,南宮澈就沒有像現在一般閑散過,這兩日他倒是知道了無所事事是個怎樣的感覺。
他已經將宇文煥卿交由他查辦的案子都交給了兄長南宮清,這讓他感覺到如釋重負,但也感覺到了無所適從。他再也無需去紫宸宮行走,他已經徹底被宇文煥卿拒之門外,想到這他哀怨的嘆了口氣。
“南宮澈!”
顧沛蕖清脆的一聲呼喚,讓方才還心思不定的南宮澈感覺到‘久違’的親切。
他一轉身便見顧沛蕖一襲冰水藍男裝站在雪地里,她身旁的倚畫則抱著畫卷和幾本書。
自從那日分別,二人已經兩日未見了,經歷了那些個糾結與無奈讓二人眼中都蓄著淚水,嘴角卻凝著淡淡的淺笑。
顧沛蕖向南宮澈跑了過來,一下子就撲到了他的懷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南宮澈,我們走吧!我不能再在宮里呆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怕我真的走不掉了!”
南宮澈欣喜中夾雜著不解與酸楚,他不知道她這幾日經歷了什麼,他更不知道宇文煥卿怎樣對待了她。
他扶住顧沛蕖的肩膀,輕聲細語地關切而問︰“苒兒,你這兩日還好麼?他可有怪罪你?”
顧沛蕖點點頭忽而又搖搖頭。
南宮澈看著她憔悴的容顏,心疼的將她緊緊擁在了懷里︰“我謀劃一下就帶你離開這里,只是從此我們就要隱姓埋名浪跡天涯了!”
顧沛蕖聲音細小卻足以讓南宮澈听的真切又詫異︰“皇上說他會幫我們安排的,他說讓我正月十五到安瀾寺祈福過後,他便準許我回顧王府省親,而後讓裴濟助我假死再與你離去!”
南宮澈有些難以置信︰“他真的這麼說?他…他不僅要成全我們?還…還願意幫我們離開錦陵?”
顧沛蕖含情凝涕的點著頭,臉上卻是悵然之色。
她言語懇切︰“南宮澈,你不知道,我前兩日刺傷了他但是他沒有怪罪我,還幫我掩蓋了罪責,還讓上官映波為我頂了罪!所以我說我要快一點離開這里,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離開他!”
南宮澈此時雖然對這兩日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感到震驚,但是宇文煥卿對顧沛蕖的包容與愛護給了他更大的震撼。
宇文煥卿以帝王之尊成就了自己一份矢志不渝的愛,即便沒有得到回應,卻依然呵護這那份至純的真情,甚至是心甘情願的成全。
相較之下,南宮澈覺得自己此時能給顧沛蕖的除了對未來的承諾再無其他︰“苒兒,你相信我!我會給你你想要的生活的,我會讓你幸福的!”
顧沛蕖沒有回答,只是將臉深深地埋在了南宮澈的懷中。
燕鋒看著他二人已經沒有往日的驚訝與不解,雖然他從不認為公子的行為是正確的,但是他卻明白感情沒有對錯,正如他此時對倚畫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倚畫抱著一堆兒字畫有些局促的站在那,看著同樣局促不安,不停搓手又看著自己的燕鋒。
二人都想和對方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後倚畫很有幾分扭捏地走了過去,寒暄似的問一句︰“你的傷無礙了麼?”
燕鋒沒有想過倚畫會主動和他說話,很是興奮︰“你在問我麼?”
倚畫看到木訥的燕鋒,沒好氣的揶揄︰“不然呢?我問誰?”
“好了,都好全了!你不用擔心,我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說完,似在彰顯自己的強健體魄一般,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胸膛,卻震動了前幾日的傷口,一陣鑽心的疼痛讓燕鋒禁不住咳嗽起來。
倚畫見他如此意氣用事而且呆傻的厲害,心中五味雜陳,她半嗔半怒地說︰“燕鋒,你是不是缺根筋啊?自己明明有傷偏偏還要逞強,你是不是傻?”
燕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一臉憨笑︰“我這不是怕你擔心麼!”
“誰…誰…擔心你了!自作多情!”
倚畫被他這麼一說有點不好意思,白了燕鋒一眼。
她緊了緊懷里抱得畫卷等物向顧沛蕖與南宮澈走去︰“娘娘,這些東西,您是不是要給南宮大人看的?”
南宮澈松開顧沛蕖將眼光落在了那些字畫上,他甚是疑惑的問︰“苒兒,這是什麼?”
顧沛蕖不言,徑自將裝著字畫書籍的布袋提了過來︰“倚畫,你和燕鋒到別處去散散,過兩個時辰後,我們在這聚集!”
倚畫拿眼楮瞟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燕鋒,臉上涌上一絲紅暈,頗為無奈地點點頭。
顧沛蕖轉身拉過南宮澈,輕聲的說︰“我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吧!我有些東西想給你看,這些物件兒可能對你調查你父母之事有所助益。”
南宮澈看著顧沛蕖手中提著的布袋,心中暗自揣度︰這些可能便是密道中的那些字畫書籍。她曾經不願意讓自己去探究,為何此時又要將這些交代于自己呢?
他知道這是顧沛蕖對自己的妥協,或許經歷了那日的種種,她的心與自己靠得更近了一些。
南宮澈想到這心中無比欣喜,他將顧沛蕖抱上了烈雲,自己亦翻身上馬︰“苒兒,我們去醉雲閣吧,那里的雅間還算安靜!”
顧沛蕖點點頭卻提議道︰“我們去將追影領出來吧!你我兩個人共乘太過扎眼,不合適!”
南宮澈從背後抱了抱顧沛蕖似應允了一般,策動烈雲踏雪而去。
此時,早朝歸來的正在理政的宇文煥卿時不時拿眼楮瞟一眼宣儀殿的門。
今日本不應如此安靜,可是偏偏就是這樣安靜。
宇文煥淵並沒有按以往的習慣來親自回稟雲天騏的傷情與流民被殺之事,而鄭雪如也並沒有來負荊請罪以保全其胞弟鄭克遇。
這樣的反常讓他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鄭雪如就那麼有把握以一己之力為其弟脫罪麼?
他將朱筆蘸飽了朱砂墨,拿起一本奏折準備批改。
不經意間,他看到幾案上的雙耳白玉燻爐里裊裊而出的青煙有點失神,他在想顧沛蕖此時會不會已經出宮去見南宮澈了?
宣儀殿的門突然開了,簡嚴領著瓷青閃身進來。
瓷青臉上滿是愧色,似乎做錯了事情一般無精打采。
原來,簡嚴奉宇文煥卿的旨意協同瓷青將芷蘭宮密道的四幅畫像取來,可是顯然二人是空手而歸︰“皇上,瓷青來了!”
宇文煥卿見他二人手中空空如也,便已經猜到了八九不離十︰“簡嚴你先下去,朕有話問瓷青!”
簡嚴抖了抖拂塵有幾分擔憂地給瓷青使了個眼色便識趣地退出了宣儀殿。
瓷青自知自己辦事不利,趕緊跪了下來︰“奴婢有負皇上所托,未能及時將娘娘所看的字畫書籍掉包出來,今日娘娘帶著那四幅畫像和書籍出宮去了!”
宇文煥卿吃驚不小,聲調變得冷厲而尖銳︰“帶著畫像出宮了?”
瓷青難掩愧色︰“正是!”
宇文煥卿氣悶地將朱筆扔在筆架上,任由那紅色的朱砂沾染在紫檀木的雕花上。
他疲憊的按著自己太陽穴︰“你怎麼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朕要你們有何用?”
“奴婢讓皇上失望了!娘娘為人精明,奴婢換了幾本以後,她便有所察覺了。命錦瑟將那些書畫收進了箱子內還上了鎖。奴婢鑰匙還沒拿到手,娘娘今日便將一些書畫帶出了宮!”
瓷青想到這臉上越發的不自在,她從來不認為顧沛蕖是心思單純之人,只是不成想她敏銳的洞察力和機警的心思竟然會那樣快的發現異常。
宇文煥卿無奈地笑了笑,他就知道心思聰慧的她並非只是空有皮囊之輩︰“你留意她今日可否將那些字畫全數帶了回來,若是沒有,你再來通稟朕。”
瓷青有些猶疑的問︰“皇上,難道您知道娘娘將那些字畫書籍帶到哪里去了?”
除了拿給南宮澈,宇文煥卿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對這些東西、敢對這些東西產生興趣!
南宮澈自從奉命去南平調查上官映波回來以後便開始著手調查當年他父母去世一事。
宇文煥卿安插在南宮暗影府的音氏曾通過星辰姑姑傳遞消息,稱南宮清不同意南宮澈調查此事而與其發生過激烈的爭吵。
想必南宮澈知道芷蘭宮密道內有乾朝舊物,所以才會說服顧沛蕖將此帶給他進行查探。
想到這,他又極不自然的想到了那沐清塢內曾容留過南宮澈,還有那一床染血的棉被,還有那夜顧沛蕖對自己的抵死不從……
他想得有點多,多到讓他心煩意亂,久久不言。
瓷青小心抬頭,看著不言不語的宇文煥卿,心中暗罵自己多嘴,趕緊應承︰“奴婢明白了,娘娘回來後,奴婢找個由頭再來回稟。”
宇文煥卿失神良久,听到瓷青的聲音才緩過神來。
他端起旁邊的茶盞微微飲了一口,茶竟是涼透了,一股子澀澀的味道讓他覺得有些冷。
但他還是想知道她這兩日在做什麼,便佯裝不在意地詢問︰“瓷青,你們娘娘近來可好?”
“其他的還好,就是不知怎的,不思飲食,而且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劍眉微微一蹙,很是在意的問︰“什麼話?”
瓷青想到顧沛蕖的反常言語很是納罕,但還是據實稟呈︰“娘娘問奴婢︰若是她不在宮中了,奴婢去哪,還要奴婢一並將王彥安置了!”
宇文煥卿嘴唇微微有點抖,轉而用力地抿了抿,心中暗自嗟嘆︰顧沛蕖,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走麼?竟然現在就開始為自己的下人做打算了。
他略顯無奈地點頭示意瓷青退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瓷青似乎發現了宇文煥卿眼中攏著的一抹憂傷,然而她不敢多問亦不敢多做停留,她匆匆的轉身退了出去。
宇文煥卿拿起朱筆,看著上面有些干涸的筆尖,嘴角掛上了一抹苦笑︰不是說好不再為此事而煩擾麼?
他努力不去想,繼續批改這永遠都不會間斷的奏本。
突然,他听到宣儀殿的門開了,他以為是簡嚴進來了便吩咐道︰“給朕添盞新茶。”
不多久,一盞墨色山水白瓷茶盞恭敬地放在了宇文煥卿的龍案上。
他未抬眼徑自將茶盞端了過來,余光卻見幾案旁的是一攏淡紅的蜀錦裙服。
宇文煥卿將茶盞端在手里,一抬眼,此人竟是皇後鄭雪如。
詫異之余,他風淡雲輕地問︰“皇後來了怎麼不叫人通傳?”
鄭雪如淡然一笑,鳳眼中猶如漾著一抹清泓︰“皇上拿臣妾是外人麼?夫妻之間何必守那些規矩!”
宇文煥卿倦倦地笑了笑,他拿起茶蓋,見里面的祁紅朵朵成雲,茶汁澄瀲間自是芳芬四溢。
他呷了一口,齒頰留香︰“皇後烹茶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當年在府中就無人可比擬!”
鄭雪如微微一愣,旋即在臉上又掛上了淺淡溫婉的笑容,那個笑容猶如一朵高貴的牡丹花,不明媚卻高貴。
“皇上,這一年來宮中發生了好多事,曾經雍王府里的姐妹所剩無幾,真讓人不由徒生傷悲!”
宇文煥卿看著鄭雪如清澈空靈的眼楮,言語稍有一絲清冷︰“朕不止一次的說過,朕的後宮容不得作奸犯科、為非作歹之人。皇後正位中宮,自然是後宮表率,不應有如此慨嘆!”
鄭雪如的笑容變得有幾分僵硬︰“臣妾失言了!”
宇文煥卿將茶盞放在一旁,不禁揣度起鄭雪如此番到來的意圖︰“皇後來此,可有什麼話與朕說?”
鄭雪如站在一邊撥弄著手上的蔻丹指甲,似有些局促又似有些猶豫,她目光切切地盯著宇文煥卿卻久久不語。
他再次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楮里面卻蓄著哀婉與躊躇︰“皇後有話不如直說!”
鄭雪如低下頭躲避著他的眼光,擠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話︰“臣妾只是來問問…問問除夕夜宴是否宴請各位王爺!”
“哦!…原來是這樣,今年的除夕夜宴就免了吧!豫王新得世子,理應在府中陪伴妻子與孩子,而煥淵和煥朗則要在初三遴選正妃。所以不要他們來了!”
宇文煥卿希望鄭雪如可以與自己剖白她想說的一切︰關于瘋狗之事、關于流民被殺之事,關于鄭國公府圈地營私之事,然而她卻一件事兒都沒有說出口。
鄭雪如輕輕地嘆了口氣,閉了閉眼楮,隨即說道︰“這麼說只有宮中妃嬪可參加這夜宴麼?”
宇文煥卿忽然想到上次的月夕夜宴,那次母後幽憤之間掌摑顧沛蕖,這成為他心中不可抹去的隱痛。
而今,她即將離自己而去,他不想再辦那些團圓的宴席讓自己感傷︰“各宮自行守歲便好,夜宴就免了,就像你所說如今宮中所剩嬪妃無多,無需大型操辦!不過,朕準許皇後初二回鄭國公府省親!”
鄭雪如听到這,心中十分震驚,值此時機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何會安心放她回母家鄭國公府,難道這里面有什麼玄機麼?
她舔了舔嘴唇,鎮定情緒︰“臣妾謝皇上。臣妾無他事,先告退了!”
言閉,她俯身一禮,甚是謙恭。
宇文煥卿點點頭,便見鄭雪如向外走去。
看著她身量縴縴,他不禁想起自己當年去鄭國公求娶她時,她那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如今的她卻今非昔比。
他沉吟片刻,似在成全自己與她的夫妻之義︰“雪如,若是正月十五之前,你與朕有話說,朕還願意听你說完,若是沒有便沒有了罷!”
鄭雪如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兩行清淚從眼角流下,她知道這是他對自己與鄭氏家族最後的仁慈,可是她兩難之間早已無從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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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離心,血雨腥風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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