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瓷缽盆內的清水中,兩條血痕猶如兩道血色絲帶飄向了兩邊,宇文煥卿錯愕的眼神落在兩條血痕中。
顧沛蕖看了看瑋元那滴著血的小手,還有宇文煥卿那傷口涔出的血珠,復又看了看那清水,轉而說︰“皇上,你方才那手踫了羊肉,許是有油,油和水自然不融合,也就連帶著血不相融了!”
宇文煥卿回過神,點點頭,似乎對此答案頗為認同。
只是他忽而想起自己寵幸莫芊兒那晚,白日醒來的他是睡在函恩殿的,而且他完全不記得自己與莫芊兒那晚的魚水之歡。
倒是莫芊兒第二日將自己寵幸她的事兒鬧得闔宮皆知,自己才勉強認下了那晚的一夜歡愉。而後,莫芊兒懷孕生下瑋元,自己便心甘情願的相信確實有那一夜傾情。
他寒涼莫名的眼楮看著顧沛蕖,聲音顫抖地說︰“苒苒,你再去準備一缽盆清水,不要叫外人看見。”
顧沛蕖見宇文煥卿欲再次驗血,看了一眼懷中的瑋元,不禁有些疑惑︰“皇上?你這是做什麼?你該不會是在懷疑瑋元的…”
宇文煥卿從顧沛蕖的懷中將瑋元抱了過來,看著瑋元哭得傷心的小臉,他親昵的將她的淚擦去,小心地哄著︰“你去吧!朕只是有點疑問,解開了,朕再解釋給你听。”
顧沛蕖見宇文煥卿執意如此,心中雖然怨他多疑,但是卻不得不唯此行事。
她曳著長裙,將白瓷缽盆端了出去,準備換上清水。
宇文煥卿看著懷中粉嫩討喜的粉娃娃,這個自己寵了近三年的小公主,心中百感交集,他好怕這個可愛的孩子不是他的女兒。
瑋元是他在這皇宮中最珍視的人,只有她與自己血脈相連,也只有她能讓自己忘憂無憂。
顧沛蕖端著缽盆小心地出了函恩殿,迎面居然踫到了一臉得意的綠蔻。
這幾日她在掌樂司得舞蹈教習悉心調教,屢屢得到夸贊,自然是喜上眉梢。
她見顧沛蕖親自端著白瓷缽盆出來,很是奇怪,趕緊走上來意圖接過那白瓷缽盆,卻見顧沛蕖手一躲將里面的水倒了出去。
綠蔻遲疑的問︰“娘娘,您這是做什麼?”
顧沛蕖掩去慌張,一臉的風淡雲輕,繼而反問︰“本宮如今在殿內與皇上吃爐鍋和烤羊腿,用來浣手的,就出來倒了一下!綠蔻,你怎麼來函恩殿了?此時你不是要在掌樂司練舞麼?”
綠蔻臉上難掩得色,自豪而嬌俏地說︰“奴婢的舞跳得極好,教習姑姑覺得奴婢今日練習得不錯,所以便讓奴婢提前回來了。奴婢听說娘娘在函恩殿便趕過來侍候。”
顧沛蕖見綠蔻眉眼張揚,很是得意,心中不喜︰“原來是這樣,你練舞累了一天,早點回芷蘭宮歇著吧!本宮這有瓷青侍候便好。再有綠蔻,你既然得教習青眼就要格外的努力,不要給芷蘭宮丟了臉面。但是你也要謹言慎行,不得張揚賣乖給自己惹禍端。”
本來志得意滿的綠蔻以為顧沛蕖會夸贊自己,不成想不但不要她在函恩殿伺候,還警醒自己不要亂了分寸,自然心中很是不滿與氣憤。
但她臉上還是一團歡喜的模樣,她挑著眉眼笑得燦爛︰“奴婢謝娘娘體恤與提點,奴婢記住了,絕不會給娘娘丟臉惹麻煩!”
顧沛蕖見綠蔻小臉笑得可掬,以為她長了記性,顧沛蕖自己最討厭因為一點小事就張揚得不可一世的人,而綠蔻有時便是這個樣子。
以前在家里,念她年小,當她天真無邪的可愛也未多加約束,可是如今是在宮中,人心難測,怎可因這個性格上的瑕疵給別人留下話柄,所以她才提醒綠蔻罷了!
綠蔻臉上扯著笑意,俯身施禮一禮便向芷蘭宮的方向去了。
顧沛蕖見她走遠了,才走進了紫宸宮的小廚房準備親手盛了一缽盞的清水。
親自盛好水後,她掩著月色快步地向芷蘭宮而去,只是她不知綠蔻因起了疑心早已折返,小心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踏進函恩殿,顧沛蕖小心的向外看了看,才放心地關上了門。
此時,她一回身便見宇文煥卿哄逗著懷里的瑋元,只是目光中有幾分哀涼。
那絲絲哀涼,讓顧沛蕖的手心不禁沁上了一層冷汗,她感覺到很不安。
她在祈求自己說得是對的,因為有油,所以兩血不相融,她更在祈求讓這本應美好的父女一直美好下去。
顧沛蕖曳著裙擺,小心翼翼的將那碗盛滿了清水的缽盆放在了宇文煥卿的面前。
他的眼神有些許呆滯盯著眼前的缽盆里的清水,仿若小小的水面上生出了利刺扎地他的眼楮生疼。
他聲音有些沙啞,但足夠讓顧沛蕖听得清晰︰“苒苒,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朕不容許其他人知道。朕不希望瑋元長大後,因為朕質疑過她的血統而傷心。所以,朕希望無論如何你都要將今日的事情爛在肚子里。”
顧沛蕖听著旁邊爐鍋里炖的咕嚕作響的羊肉湯,直覺得十分聒噪,她此時的心異常的混亂︰“皇上,既然你心向公主,又何必多次一舉呢?”
宇文煥卿淡然地說︰“朕與莫芊兒到底有沒有過夫妻之實,朕自己都不清楚,自然生疑!”
顧沛蕖被宇文煥卿的這句話驚得目瞪口呆,因為在自己沒進宮之前,宮里宮外所有的人幾乎都一致認為莫芊兒是宇文煥卿最寵愛的女子。
雖然身份低微,但是破格封為了賢妃,而且誕育了宇文煥卿唯一的後嗣——瑋元公主。
如今宇文煥卿居然對二人是否有過肌膚之親都搞得模稜兩可,這讓顧沛蕖覺得十分意外。
宇文煥卿拿過瑋元的小手,用力的擠了擠那個有些干涸的針眼,幾滴鮮紅的雪伴隨著瑋元撕心裂肺的嚎哭墜落在缽盆的清水之中。
顧沛蕖著實心疼眼前的瑋元,趕緊將她抱了過來,拍著後背小心地哄著。
宇文煥卿則迅速的將幾滴鮮紅的血滴進了瑋元的血滴內,雖然他手有點顫抖。
他與顧沛蕖都切切地盯著那兩血的形態,只見兩血得到水的稀釋,猶若兩條散落的血色絲帶,向兩旁分離,似隔著千山萬水,似隔著天涯海角,終究沒有相融,這一幕讓宇文煥卿絕望地閉上了眼楮。
顧沛蕖被眼前的景象徹底的驚呆了,她痴痴地看著清水中分離漸遠,漸漸消失不見的血滴,她感覺自己的心如墮冰窟。
宇文煥卿再抬起頭看著顧沛蕖和瑋元的時候,早已紅了眼眶,他的表情哀傷而無奈,似受了很大的打擊,甚至可以說是頹喪。
顧沛蕖此時怕極了,她緊緊地抱著瑋元向後退去,她知道瑋元既然不是宇文煥卿的女兒,她便是混淆皇室血統、身份不明的孩子。
那莫芊兒自然犯得是殺頭的死罪,按照律例是必死無疑,可是瑋元也不能獨活,亦是死路一條。
她好怕身懷武功的宇文煥卿此時喪失了理智,會掐死這個用心呵護疼愛了多年的小公主,她怯怯地抱著瑋元退回了內殿。
她嘴里喃喃道︰“皇上,不論瑋元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她都是你喜歡的孩子啊,你不能,你絕對不能……”
宇文煥卿此時雖然腦中一片空白,但是他的理智尚存,良知尚在,即便瑋元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也不會登時便殺了她泄憤。
瑋元拱著身體,揮舞著兩個肉嘟嘟的小手向宇文煥卿奔來,嘴里喃喃呀呀地喊著︰“父皇…父皇…抱抱…抱抱…。”
她看著自己的小手莫名其妙地多了出兩個小針孔,自然哭鬧了好一會兒,但是鬧了這麼久她自然是困乏了,她想讓宇文煥卿抱著她,哄她入睡。
宇文煥卿看著她剛剛被扎疼而殘留在她小臉上的淚痕,顯然她絲毫沒有記恨自己捏痛了她,因為她還是那樣可愛地奔著自己而來,她的一聲聲甜甜的‘父皇’早已叫化了他的本應剛硬的心。
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心軟了,他舍不得傷害瑋元,因為即便自己與她沒有血緣,他也做了她三年的父皇了。
只是他的心很痛,很痛,他不知道怎樣排擠這快將其逼瘋的痛苦。
他起身走到顧沛蕖的身旁,示意抱過瑋元,卻見顧沛蕖將瑋元護在懷里,聲嚴厲色地問︰“皇上,你要干什麼?你可千萬不要做糊涂事,讓自己後悔!”
宇文煥卿摸了摸顧沛蕖的腦袋,嘴角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淡淡地卻聲音有些顫抖說︰“瑋元要朕抱她,朕…朕,怎麼能不抱著她呢!”
他從顧沛蕖的懷里將瑋元接了過來,耐心而溫柔地說︰“瑋元,父皇的好女兒,…你是不是餓了?…還是,還是困了?”
說話間,他蓄在眼中淚還是流了下來,之後便像斷了的雨線蕭蕭而下。
瑋元不知道眼前的父皇怎麼了,便不住地用小手為他將眼淚擦去,還奶聲奶氣地說︰“父皇…不哭,父皇不哭…不哭!”
邊說還邊將肉嘟嘟的小嘴貼在宇文煥卿的臉頰上,親著他,安慰他。
宇文煥卿直覺喉嚨間酸澀難耐,只是眼淚蓄不住,止不住地滴落下來。他將瑋元緊緊地抱在懷里,輕輕地說︰“瑋元永遠都是父皇的女兒,現在是,將來是,一直都是。永遠是朕的女兒。”
顧沛蕖看到這一幕早已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亦是啜泣不止,她能體會宇文煥卿此刻的痛苦與矛盾,更心疼他的隱忍與傷心,當然她更感佩他的胸懷與氣度。
只是她此時竟有點恨莫芊兒,為何她要做這樣的丑事讓宇文煥卿傷心難過,為何瑋元要為她犯得錯承受苦果。
此時,瓷青端著紫宸宮小廚房為瑋元公主做的膳食走了過來,遠遠便見綠蔻附在函恩殿的門口听著什麼,她輕輕咳嗽,綠蔻發覺。
瓷青見綠蔻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一下,便徑直奔著自己過來,小聲的說︰“瓷青姐姐,我本來是在殿內侍候的,可是皇上和咱們娘娘吵了架。剛才鬧得厲害,我便退了出來。後來又擔心娘娘和皇上又置氣,便在那听了一會兒。”
瓷青雖然听得雲里霧里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知道綠蔻要說的意思了。
皇上與娘娘吵架會不會是因為自己扎傷了瑋元公主呢?娘娘為了維護自己,所以才和皇上鬧氣了︰“剛才還好好的呢?怎麼又吵起來了!因為什麼吵的,你可听明白了?”
綠蔻臉上一陣青白,急得額頭上都沁出了汗,結結巴巴地說︰“因為…因為瑋元公主吧!皇上和娘娘說話都文縐縐地,我也沒太听明白,總之就是娘娘責怪皇上太驕縱公主了!”
瓷青一听,果然是因為自己闖了禍,連累了娘娘與皇上不愉快。她面上尷尬且十分羞愧,將捧盤推到綠蔻面前訕訕地說︰“綠蔻,你將這牛乳蒸蛋和奶黃圓子送進去吧!我就不去礙皇上和娘娘的眼了。”
綠蔻趕緊又推了過來︰“好姐姐,你可饒了我吧!我就是被娘娘攆出來的,怎敢再進去,娘娘讓我回宮歇著,留你在殿內伺候。”
瓷青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往里去,卻听綠蔻在後邊囑咐︰“瓷青姐姐,你可別說見到了我,否則娘娘會怪罪我的!”
瓷青甚是不悅的點點頭,便往函恩殿而去,心中卻不住暗嘆︰綠蔻這小蹄子還真機靈,看出了眉眼高低,自然不用像自己一樣去讓人厭煩。
她敲了敲函恩殿門,輕聲細語地稟告︰“皇上,娘娘,瑋元公主的膳食好了!”
“你端進來吧!”顧沛蕖溫柔靈動的聲音響了起來。
瓷青微微一愣,著實听不出娘娘生了大氣的語調,只是一如往昔般的聲音。
遠處的綠蔻見瓷青閃身進了函恩殿,長舒了一口氣。
她此時的臉色慘白無血色,她已經被自己方才听到的潑天秘密給嚇得腿發軟了,何況剛才瓷青那一聲咳嗽就已將她嚇了半死。
她的眼淚簌簌而下,她怕發出聲音只得捂著嘴,踉踉蹌蹌地往芷蘭宮奔去。
此時綠蔻的心無比慌亂,若是皇上知道自己知曉此秘密,自己便是必死無疑,所以自己一定要守口如瓶!
殿內,瓷青將牛乳蒸蛋和奶黃圓子端放在八仙桌上,她小心的覷了一眼皇上與顧沛蕖。
只見宇文煥卿抱著瑋元小心的哄著,顧沛蕖則握著瑋元的小手︰“瓷青,你將膳食放下,就下去吧!順便讓小廚房師傅再添點羊湯,準備點面條下進去!”
瓷青會意,趕緊退了出去。
顧沛蕖將牛乳蒸蛋端了過來,用湯匙舀著︰“皇上,臣妾喂給瑋元吧!”
宇文煥卿微微一笑,眼神哀傷又溫柔︰“給朕吧!朕喂完她,先將她哄睡了,瑋元困了!苒苒,你再吃一點,方才你都沒吃什麼!”
顧沛蕖听他如此說自然是放心不少,她看著宇文煥卿小心的吹著牛乳蒸蛋,一勺一勺地喂給瑋元,瑋元也是吃的香甜,他的臉上隱隱有了笑意。
她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疼愛瑋元,突然覺得他不僅是個好皇帝,而且是一個善良、大度、慈愛的父親。
宇文煥卿將一碗牛乳蒸蛋給瑋元喂了下去,小家伙吃飽喝足後笑得開心。
他緊緊抱著瑋元小心的悠蕩著,哄著她入睡,而顧沛蕖就拄著頭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知怎的,顧沛蕖此時覺得心頭有一陣陣暖流在涌動,許是因為眼前的孺慕之情,許是因為宇文煥卿的暖心之舉,總之她覺得周身散發溫暖。
宇文煥卿將瑋元哄入睡後,為其脫下了棉袍蓋好被子,復又拍了拍瑋元讓她睡得踏實。
而後,他才起身坐到顧沛蕖身邊,握著她的手,聲音有些顫抖︰“苒苒,朕覺得很累,你陪朕多喝幾杯吧!”
顧沛蕖自然知道他此時心情低落,便盡力地開解道︰“皇上,臣妾今日陪你一醉方休!”
桃花釀顯然有些冷了,顧沛蕖將滾燙的熱水復又倒進了海碗盞,讓酒繼續暖著。
宇文煥卿面容稍顯清冷,他將桃花釀斟滿自己的酒盞,一飲而盡,復又斟滿,再次一飲而盡。
顧沛蕖見他如此喝尚未溫熱的那壺桃花釀趕緊制止道︰“皇上,冬日里這樣喝涼酒太過傷身,等一會兒臣妾陪您喝。”
緊接著她用象牙筷將爐鍋的肉和菜夾到碗里,復又添了一湯勺的鮮湯︰“皇上,您喝點湯,多吃點,夜里您什麼都沒吃呢!”
宇文煥卿拉過她的手讓她坐下︰“苒苒,你是不是覺得朕很可悲?”
顧沛蕖有些失神的看著眼前落寞哀傷的宇文煥卿,搖搖頭卻未言語,因為她真的不知道如何開解他。
“朕覺得自己不僅可悲而且可憐,最重要的是,朕覺得十分的孤獨。天地之間的一個孤家寡人便是朕,在你未進宮前,這後宮中朕最珍視的便是瑋元,可是到頭來瑋元卻並非我親生;你入宮後,朕發現自己愛上了你,也同樣珍視你,可是你卻……”
宇文煥卿停下了不想吐露的真言,只是將那一杯清酒化入柔腸,或許此夜唯有這桃花釀懂他知他。
顧沛蕖見他將話只說了半截,自然心生惶恐︰“臣妾怎樣?”
“苒苒你,不了解朕,也並未真正懂得朕,更不明白朕對你的感情。但是朕會給你時間,亦是給自己時間。”
宇文煥卿將話說得模稜兩可,顧沛蕖卻听得心亂如麻。
的確自己以前確實不了解他,認為他只是一個冷漠高傲,不可一世的君王,有時候甚至薄情寡義。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她發現他曾為自己隱秘的做了好多件事,只是他從不說出口。
對待無辜的酈代真他也會真心相護,誠懇相待,雖然這其中沒有愛,但是卻有對人的真情。
在今日對待瑋元這件事情上,即便是一般男子都無法坦然接受自己傾盡心力寵愛的女兒竟然非親生,而向來要求皇家血統純正、身為皇帝的他卻選擇接受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並且願意做這個小女孩永遠的父皇。
此時,宇文煥卿的形象在顧沛蕖的心中不僅高大而且閃爍著仁愛的光輝。他活得太過真實,因為即便他是君王亦不可免俗的傷心糾結,他又活得太過不真實,因為即便他有生殺大權亦選擇原諒寬容。
顧沛蕖握住宇文煥卿拿著酒盞的手,軟聲細語的說︰“皇上,臣妾也相信,時間會成就一切的。”
宇文煥卿點點頭,將溫好的酒拿了過來,為顧沛蕖斟滿︰“苒苒,朕可以認下瑋元,但朕無法原諒莫芊兒!”
顧沛蕖見宇文煥卿眼中滿是寒星隱隱有殺氣,他微薄的嘴唇仿若無血色般,輕啟間將可以解憂的清酒飲了下去。
簡嚴帶著人閃身進來,將湯添滿,復又為添了幾個小菜,正要退下卻听宇文煥卿吩咐︰“你速速再送兩壺酒來!”
簡嚴知道宇文煥卿雖然酒量好,但是從來不貪杯,很是納罕今日皇上到底怎麼了,便切切地看著顧沛蕖。
顧沛蕖知道宇文煥卿想一醉方休,便給簡嚴遞了眼色,示意他照辦。
簡嚴見此便急吼吼的踏出殿去,領著簡頌去提酒。不多時,簡頌將兩小壇桃花釀放入了海碗盞里,澆上滾燙熱水,便識趣的退了出去。
顧沛蕖見人都已經退下了,便輕聲的問︰“皇上,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莫芊兒會…會與他人懷孕產女呢?”
宇文煥卿嘴角漾著一絲無奈的苦笑,笑容中有對自己的嘲諷︰“當年朕還身處離宮,文皇帝還是太子。父皇選了一些年輕貌美的女子送進了東宮,也賞賜了一些婢女給其他皇子,其實就是賞賜給皇子的女人罷了!”
顧沛蕖听到這臉上有了幾分嬌紅,因為這是大梁皇室內不成文的規矩。皇子行了冠禮後,皇上便會賞賜美女給皇子,一來照顧皇子的起居生活,二來可供尚未成婚的皇子初通男女之事。
宇文煥卿似乎想到自己當時的境遇,滿眼無奈︰“由于朕在離宮之中,雖說是皇子但又與其他皇子有所差別,所以父皇便賞了朕一個婢女,此人便是莫芊兒。朕不喜歡她,所以更不屑于與她行什麼男女之事,所以她在離宮更多的時候便是照顧我母妃的生活起居。”
顧沛蕖听到這,盤桓了一番,淡淡地說︰“怪不得外界皆說太後對莫貴人青眼有加,原來有在離宮共患苦難的情分在。”
宇文煥卿點點頭,不置可否︰“後來朕得文皇帝賞識,直接被封為雍親王,開牙建府。本來朕並未想將莫芊兒帶入王府,只想讓她留在母妃的身邊做個掌事宮女,這也不算委屈她。”
想到那時候的情形,宇文煥卿倒是覺得自己有些婦人之仁了,他又絮絮地說道——
然而,事與願違,莫芊兒不知在哪得知宇文煥卿不打算將她帶入王府的事情,便在當時戚媚所居住的晴雲殿上了吊,後被人及時救下。
但是這件事很快便傳到了文皇帝宇文煥正的耳中,他覺得莫芊兒照顧戚媚母子多年,衷心有加,而且又對宇文煥卿一片情深,便認定莫芊兒是難得一見的有情有義的女子。
所以他不希望于宇文煥卿辜負了莫芊兒,便下旨封莫芊兒為良媛入主雍親王府,並且暫代王府家事。
但是宇文煥卿早就知道,這不過是莫芊兒搞得一個小把戲罷了。
莫芊兒她貪生怕死且愛慕榮華富貴,怎會甘心上吊赴死呢?
但是文皇帝宇文煥正已然下了聖旨,他也不得不唯命是從。
至此,莫芊兒便進了雍親王府,而宇文煥卿感念她在離宮的陪伴與照顧,對她一直是以禮相待,但是二人一直沒有圓房。
宇文煥卿對不愛之人,向來不屑于行男女之事,雖然在外人眼里這是涼薄,但是確是他的底線。他也自知虧待了莫芊兒,所以便在賞賜與物價兒上盡可能的補償她,與她到也是相安無事。
而後顧玉眉又為宇文煥卿賜婚一良娣——景月蘭,再後來就是納選了正妃鄭雪如,良娣衛玄雅雅,再有就是選秀而落被賞賜進雍王府的上官映波。
而此時,唯有莫芊兒是他知根知底的人,自然對她格外照顧,不成想這竟讓莫芊兒生出了非分之想,並且再被封為賢妃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她囂張跋扈。
宇文煥卿登基為皇三個月後的五月初五,便是端午佳節,闔龧夜宴後,他獨自一人宿在函恩殿內。
由于喝了酒倒是有些困乏,自然口渴難耐。
他吩咐簡嚴奉茶,不成想那夜簡嚴不當值,是簡頌將一盞茶送了進來。
他喝下不久,準備睡下,卻見毓秀宮的碧桃來了紫宸宮,一進門便哭哭啼啼說︰“宴會上,我們娘娘喝了太多酒又吃了生冷的東西,御醫說害了絞腸痧,如今正在毓秀宮疼得直打滾。娘娘一直喊著皇上,所以奴婢斗膽來請皇上去看看我們娘娘。”
宇文煥卿雖難掩困倦,但還是決定去看看她,便隨碧桃去了毓秀宮。
只是一路上他都覺得自己眼楮越發的迷離,似要昏昏欲睡,卻又格外的亢奮,整個人都十分的燥熱難耐,一種欲念在心中慢慢升騰。
漸漸地一層燒灼的霞紅慢慢爬上了他的臉頰,他的眼神越發的迷離,身體也越發燥熱,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想寵幸某個女子。
當他踏進毓秀宮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闔龧安寧。
他還不住地在心中盤桓︰莫芊兒不是病了麼?怎麼毓秀宮安靜成這個樣子?
“碧桃,你們娘娘呢?不是病了麼?怎麼無人呢?”
碧桃見宇文煥卿的模樣便知是迷情合歡散的藥效發作了,她嬌笑著說︰“皇上,我們娘娘在寢殿呢,在等您,您快去吧!”
說著,她引著宇文煥卿直奔莫芊兒的寢殿,將門推來。
宇文煥卿踏進殿內,碧桃便會意的關上了門,只見殿內層層疊疊的紅綃紗帳掩映,紅燭普照,一片旖旎的暖光在殿內涌動。
他撥開層層紗帳,走到了莫芊兒的床榻前,只見莫芊兒媚眼如絲的看著自己,伸著一雙白藕似的胳膊向他奔來,嘴里切切地喊著;“皇上,皇上你來了,臣妾等你好久了!”
她衣衫顯得有些凌亂,白皙雙肩坦露在外,胸脯在薄紗後劇烈的起伏著,她一雙手環在宇文煥卿的脖頸上,細密的吻落在他的臉頰,嘴唇,額頭,任何一個她想舔舐的位置。
此時,在藥效的催發下,宇文煥卿漸漸失去了理智,他將莫芊兒推到在床榻上,自己開始寬衣解帶,便俯身下去,漆在了她的身上。
開始吮吸她的脖頸上的嬌嫩肌膚,然而,莫芊兒卻聲聲地呼喚著他。
每次莫芊兒的聲音響起,宇文煥卿便清醒了一分,最後他終于認出這張臉是莫芊兒的,他有些詫異于自己的舉動,他漸漸停下了動作。
他撐起身體,攏了攏衣衫,而那時他的欲念似乎化作了烏雲而散,他有些不可思議的覺得自己方才是否中了邪?否則怎會如此行事。
他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毓秀宮,一路摸黑的進了紫宸宮的函恩殿,進殿後由于頭暈目眩自然便是倒頭便睡了。
可是待到宇文煥卿第二日醒來,便听簡嚴說昨夜賢妃莫芊兒承寢,白絹紅梅,已經到仁壽宮和鳳宸宮兩宮去跪謝恩賞了。
因急著上已經遲到的早朝,宇文煥卿沒有多做理會,便緊著時間去早朝了。
而他此後再仔細的回想,怎麼都想不起自己是否與莫芊兒行了那夫妻之實。
他越想越覺得奇怪,昨日的闔宮夜宴他並未多喝酒,怎會醉成這個樣子,更不至于酒後亂性。
所以他派簡嚴和裴濟細細調查一番,將那日他所吃過的食物,喝過的酒等物一一勘驗了一番,最後在那碗茶盞中發現了迷人歡好的迷情合歡散。
自此,他便明白為何會有這碗不是簡嚴送來的茶盞,為何會有婢女碧桃假意邀他去毓秀宮探病,原來這不過是莫芊兒一出自導自演的戲,自己被她耍了而已。
但也因為那盞下了迷情合歡撒的茶,讓宇文煥卿認了栽,認下了自己與莫芊兒的一夜傾情。
自此兩個月後,莫芊兒便被診出懷有身孕,十月懷胎,一朝臨盆便產下了瑋元公主。
宇文煥卿邊絮絮而言,便頗為失意的將白瓷小瓶的桃花釀飲下。
他依舊俊美的像一個盡得天地之精華仙人,表親疏離而落寞,又好似一昆侖美玉,瀟灑而飄逸,明眸皓齒間清酒入腸,然而這酒仿若並未澆息他的愁緒,但是他身上卻散發著一絲絲頹然飄逸的韻味。
這一切落在顧沛蕖的眼中便是淡淡的哀傷,原來宇文煥卿從出生在皇家那一日便背負良多,即便是婚姻嫁娶亦是被脅迫而為。若是自己是可憐之人,那麼無疑眼前的皇帝更為可憐,至少她還有南宮澈的愛,他的看護,而他卻一無所有。
想到這,顧沛蕖的心不禁都糾在了一起,絞動著她的咽喉讓她嗚咽不得,悲鳴不得。
宇文煥卿哀怨地嘆了口氣︰“但是,朕在殿外听到瑋元響亮的啼哭的時候,朕高興壞了,朕覺得那時候的自己不再孤獨,因為這天地之間終于有一個與朕一樣血脈的小家伙可以陪著朕了。”
他抿了抿嘴,繼而絮絮地說︰“朕因為瑋元自然原諒了莫芊兒齷齪的行徑,因為朕對這個女兒太過偏愛而且寄予厚望。所以才為她賜名瑋元,瑋取的是‘美玉’之意,而元則取‘君’,取‘長’。雖然她不是嫡長女,但是在朕的心中一早就把這個女兒視為了朕的長公主。”
顧沛蕖靜默不言,只是用手撫著他的手,安撫他的情緒,因為剛強的宇文煥卿眼眶早已通紅。
“朕想好了,此事就此作罷,瑋元還是朕的女兒。至于莫芊兒,朕以後找個由頭再罰她,否則難消朕的心頭之恨!”
說罷,宇文煥卿將小酒瓶里的酒一飲而盡,笑得寒涼︰“苒苒,原來朕想一場宿醉也來得不容易,不是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麼?為何朕喝了這麼多,一點醉意都沒有呢?”
顧沛蕖將宇文煥卿拉了過來,撫著他的臉龐︰“皇上,你不能再喝了,即便此時沒醉,你明早起來亦是頭疼難忍的!”
宇文煥卿看著顧沛蕖含情凝涕的雙眸,心中猛然一暖,他將她緊緊擁在懷里,喃喃地說︰“苒苒,你不要離開朕,好不好?朕好怕連你也會離朕而去。”
顧沛蕖听到‘離開’二字,已經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中,她自然是無比的驚惶,因為她確實想過離開,而且是遠遠地離開,可是此時自己又有些心疼眼前的男子。
她輕輕地拍著他的脊背︰“皇上,臣妾不會離開你的。時候不早了,臣妾侍奉你洗漱,早些睡吧!”
宇文煥卿將眼光落在了薄紗屏風後瑋元的那團粉色的小身影,他嘴角凝著笑,心中暗嘆︰即便不是朕的骨血又怎樣,至少瑋元還在朕的身邊。
而此時,敬親王府內,宇文煥淵正看著掌錦司的掌錦領著幾個資歷深厚的繡官在比對針繡的蝴蝶。
那床破損的百福蝴蝶被在繡官的手中小心的傳閱著,宇文煥淵切切地等待著這上千條百蝶圖中會有那麼一幅與此針法相同。
他拿起茶盞看著里面朵朵成雲的茶葉,忽而想起了那雪靈谷中的靈孌姑娘,好久不見,不知她是否還記得自己。
他微微一笑,將茶水飲進,復又揉了揉眼楮,看那紅燭有的都燃燒殆盡便吩咐道︰“彭續掌燈換紅燭,為掌錦和繡官奉茶點!”
敬王府的管事彭續听此,便將殿內的新換上紅燭燃得越發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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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助手;
親們,滴血認親這個放在現在是沒有科學依據的,大大也是知道,但是古代能有什麼辦法呢?又沒有DNA和血型比對,所以現在人看來不甚嚴謹,所以請自行腦補回古代。
另外,今日上傳的有點晚,不好意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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