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空又開始飄起了雪花,黑蒙蒙地空中仿若積蓄了很久的等待,終于可以傾吐一日的雪澤。
飛雪飄灑,梅花蕊綻。之于宇文煥卿和顧沛蕖來說本應是天賜的美景,可是現如今二人都無心情欣賞這一切。前行的驕攆只听得見轎夫將落雪踩的踏實地聲音,郁悶而沉重。
宇文煥卿一路上都握著顧沛蕖的手,讓她感受自己的溫度,希望可以溫暖她有些冰凍的心。
顧沛蕖看著宇文煥卿縴長溫暖的手握著自己,心中一暖,便開始訴起了衷腸︰“皇上,你不覺得今日這事兒有些蹊蹺麼?為何那衛玄雅會被瘋狗咬傷又從離宮內逃了出來?”
宇文煥卿篤定的回答︰“這是有人故意為之。朕已經命賀一泓將掌錦司圍了,他現在正在調查是誰做的這個斗篷!而離宮,又是誰將衛玄雅放出來了,那兩條瘋狗又因何而來。”
“皇上,臣妾覺得光調查這些還不夠,因為臣妾還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地方。您還記得一隊抬著泉水往衍慶宮去的婢女麼?”
顧沛蕖自打坐上驕攆就開始回想從自己進了晴嵐殿後發生的每一件事,即便是細枝末微,她都要反復回想。
她不希望再放過任何一個包藏禍心的凶手,她要給姐姐,給自己一個交代。
宇文煥卿點點頭︰“衛玄雅跑出來之前,的確有一隊抬泉水的婢女從此經過。”
顧沛蕖眼神中漾過一絲機警,她切切地說︰“皇上,她們當中有一個婢女切切地盯著姐姐那時披著的紅色斗篷,眼神十分奇怪。臣妾又聯想到她們提的那桶水,若是薛馥雅希望我將紅斗篷披上,就必然要將臣妾原有穿著的斗篷打濕或者是變得無法穿著。”
說話間,她攏了攏自己現在身上的斗篷,那是一條雪貂絨裘斗篷,若是粘了水雖然不會馬上濕透,卻會在寒冷的室外結上一層冰碴。
她嘴角餃著一抹冷笑︰“那麼這隊婢女的來意便很明顯了。因為只有臣妾的斗篷濕了,我才有需要和理由將那條紅斗篷披上啊!”
宇文煥卿听到顧沛蕖有理有據,條陳清晰的分析,覺得十分的有道理,他將此事反復斟酌,自己發現的疑點也多︰“苒苒,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正因為她們見那斗篷披在了豫王妃的身上,她們沒有準備應對這一狀況的計策,那婢女便沒了章法,所以只是切切地看著豫王妃!苒苒,你可還記得那婢女長什麼樣子麼?”
顧沛蕖頷首道︰“嬪妾記得其中一人身量縴小,嘴角有一顆暗黑色的黑痣。皇上,您應該馬上派人核查,臣妾怕有人著急洗干淨手,進而殺人滅口!”
宇文煥卿沉吟片刻,切切地問︰“苒苒,那隊婢女是向衍慶宮去的?你是在懷疑德妃和薛馥雅連手麼?”
顧沛蕖卻靜默不語的搖搖頭,只是有些哀怨地嘆了口氣,因為她並不懷疑德妃。
德妃章齡妤出自四大世家的一品樂文侯府,她的父親定遠侯章啟瑞與自己的父親交好數十年,兩家早已結盟。章齡妤雖然是庶出的小姐,但是從小到大亦是定遠侯的掌上明珠,斷不會和衛玄雅一般因心緒難平起了妒心。
而起她嫁給宇文煥卿多年,一直甘于平淡,從不爭寵。再則她也知道顧章兩家的同氣連枝的關系,又怎麼會因為自己得寵而冒著割裂兩家族利益關系的危險來害自己呢?
宇文煥卿見顧沛蕖搖頭否認後便是沉默不言,如今她又如此地失神。
他知道她心中一定和自己一樣存著一個人的影像,那個人才是布大局的人。
他眉宇輕挑,試探地問︰“苒苒,你心中是不是覺得籌劃此事的不僅僅只是薛馥雅,但也不是德妃章齡妤,而是別人?”
“嗯!薛馥雅沒那麼大的本事。這件事牽連到衍慶宮,掌錦司,離宮。不僅僅是將這三個宮室的人都牽上了嫌疑,而且這三個宮里還有可冒險掉腦袋為她辦成此事的人。而且,那兩條瘋狗又從何而來呢?顯然還有負責宮中采買的掌務司。”
顧沛蕖說完這句話長舒了一口氣,自己方才過于慌亂來不及細想那麼多,可是如今心緒得以平靜,將這些事細細想來卻發現並沒有那麼簡單。
宇文煥卿眼光澄明的望著她,心中涌出很多的感慨,他的苒苒變了,變得機警睿智,變得沉穩冷靜,當然有朝一日她也會變得心狠手辣。
他將她擁在自己的懷里,心中暗暗想著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希望你都不要忘了自己那干淨純美初心。
隨後他撐開攆轎對前來侍奉鑾駕的簡頌說︰“你命賀一泓抄檢衍慶宮,找一個嘴角有黑痣的婢女,留活口,朕要親自審問。另外將離宮的管事的人,還有宮中負責采買的人一並抓了,朕要徹查。”
簡頌听此臉上一驚,這一日後宮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早已闔宮不安,只是不想如今連衍慶宮都牽進來了。
他驚惶地回答道︰“奴才遵旨,奴才馬上就去找賀統領,稟呈此事。”
顧沛蕖听到宇文煥卿的吩咐,心里踏實了一些,她靠在他的懷中隱隱覺得有些安慰,因為他能听進去自己的話,他願意為自己將後宮攪動的天地變色,因為他心中同樣追求著善美與公正。
宇文煥卿知道顧沛蕖沒有宣之于口布局的人應該是皇後鄭雪如。
因為能有這樣能力布這麼大、這麼滿的一個局,便是擁有一定權力的人。
在這後宮之中,能如此權力的除了自己的母後便只剩下鄭雪如了,更何況暢徽園的新戲不就是她送的賀禮麼?顧氏姐妹與一眾人便是去暢徽園的路上遇到了送水的婢女,遇到了兩條瘋犬,遇到了染了瘋犬病的衛玄雅。而她卻又置身事外,因為送水的婢女出自衍慶宮,兩條瘋狗應該來自內廷采買,衛玄雅來自離宮的看守不嚴。
宇文煥卿想到這,嘆了口氣,他不得不在心中暗嘆︰鄭雪如此棋下得是滴水不漏,若是這些為她做事的人拒不招供,那麼她便可全身而退。即便自己再懷疑也沒有證據,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一早便知道黛鳶出入離宮了。
所以,無論有沒有證據,鄭雪如都將變成一道影子壓在自己的心上,揮之不去。
顧沛蕖忽而從宇文煥卿的懷中掙了出來,她似忘了什麼事情一般有口無心的說︰“皇上,臣妾罰上官映波跪在雪地里,方才出來的匆忙,忘了讓她回去了!”
宇文煥卿看她狡黠的小模樣,知道是她有意為之,笑著問︰“苒苒你是故意忘記的吧?”
顧沛蕖被戳破了小心思,一臉不悅。
只听宇文煥卿訕訕地說︰“朕已經讓她回去了,你放心吧!”
“皇上,你怎麼就讓她回去了?”顧沛蕖見宇文煥卿護著上官映波驚詫的問道。
她的臉氣得微紅更加不悅,不悅中還掩著一絲難以名狀的嫉妒。
宇文煥卿再次將她擁在懷里,柔聲的說︰“朕只想看看你生氣的模樣。朕讓她跪滿三個時辰再回去,但是不能凍死她,她的身份朕還沒有揭開,不能讓她就那麼死了!”
顧沛蕖听到宇文煥卿如此說,忽而想起了去南平縣郡的南宮澈。
她在心里偷偷的反復地問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可知自己這一日經歷了什麼?
宇文煥卿好奇地問︰“苒苒,你為何處置上官映波啊?”
顧沛蕖回神後,憤恨地說,眼神中漾著一絲狠辣︰“因為她口出惡言,詛咒我姐姐!”
“該罰!”宇文煥卿甚是愛憐地為她理著鬢角的頭發,將那步搖為她正了一正。
“苒苒,這件事情朕也有責任。朕因薛馥雅被衛玄雅陷害假孕,對她心生憐憫,希望可以幫助她去掉假胎保她一命。可是不想她卻生了害人的心思,竟然躲到太後的仁壽宮拒不服用絞腸丸。”
說著,他輕輕地撫著她的臉頰,又十分愧疚的說︰“朕並非為了全朕的臉面,而是為了全她的性命和母後盼龍嗣的心願罷了!若是朕說沒有寵幸過薛馥雅,那麼衛玄雅便會誣陷她假孕爭寵,她同樣是死,所以這步棋衛玄雅下得著實好。而後,朕沒有讓薛馥雅急著去胎是怕母後傷心,沒讓她在仁壽宮去胎是怕母後覺得是自己顧不力致使她小產,進而母後自責。”
他切切地解釋了這一大段話,就是希望得到顧沛蕖的原諒,原諒自己的瞻前顧後,原諒自己的無心之失。
顧沛蕖听到他將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才發現宇文煥卿這個皇帝當得實在是太累了,周全了所有人,最後卻惹得自己滿心疲憊與傷心。
她此時方覺得在這個後宮中,不僅僅自己活得不容易,連皇上都活得如此不容易。
宇文煥卿寒涼莫名的眼楮切切地盯著她,那眼光無比灼熱︰“苒苒,朕罷了這個選秀制度,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好?”
顧沛蕖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這是他第三次與自己提及這個想法,不過這個想法確實來得驚世駭俗。
突然,瓷青在外邊輕聲喊道︰“皇上,娘娘,聚霞宮到了!”
宇文煥卿見顧沛蕖除了錯愕和不解,並未給他想要的答案,難掩心中的失落。
他在心中盤桓︰難道她是因為南宮澈,所以即便後宮中只有她一個女子,她也不願意麼?
而後,兩人下了轎攆,攜手踏進了聚霞宮的主殿霽月殿。
守在門口的簡嚴見皇上和景妃來了,劃破天際的一聲‘皇上駕到,景妃娘娘到’猶如一聲驚雷炸在滿身是汗,聲嘶力竭的薛馥雅耳邊。
她因為懼怕,竟停住了假意的呻吟和痛喊,她找得接生嬤嬤周氏早已經嚇得要死。
薛馥雅折騰了這麼久還不肯去假胎,之前是因為要戚媚的恩典,之後則是想將戲做的逼真讓戚媚憐憫她。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皇上宇文煥卿和顧沛蕖會在此時趕來。
周氏見此趕緊輕聲叮囑︰“娘娘,不能再拖了,趕緊喊出聲來!然後奴婢好將咱們弄來的死胎抱出去給太後看!”
薛馥雅復又開始撕心裂肺的喊哭,耳邊卻傳來顧沛蕖的聲音︰“啟稟太後娘娘,我姐姐已經平安誕育小世子,母子平安。臣妾听說薛寧訓還沒有安泰,所以便帶著可以保胎兒的良藥特來相助!”
戚媚歡喜的說道︰“是麼?那趕緊將此藥送進去啊!”
顧沛蕖溫潤嬌媚地說︰“這藥是清大公子從藥王谷求得,他已經教于臣妾如何使用了,還是臣妾親自送進去吧!”
“朕對薛寧訓這一胎寄予厚望,所以內殿內接生嬤嬤等人務必要保母子平安,否則朕便讓你們殉葬。”
宇文煥卿清冷無情的聲音響徹耳旁,周氏早已嚇癱了身子,整個人都軟綿綿地垮在了床邊。
她眼神空洞地盯著薛馥雅說︰“你可害死我了!為了兩錠金子,我這是要搭上了自己的命啊!”
薛馥雅此時自是驚惶萬分,這宇文煥卿和顧沛蕖皆知自己並未懷孕,如今卻如此和戚媚稟呈,這不是對自己起了殺心麼?
她早已亂了分寸,但是還是狠厲對周氏說︰“管好你的嘴巴,若是你敢亂說話,我也會要了你的命!”
顧沛蕖听內殿的薛馥雅連呻吟和撕喊的聲音都沒有了,便知道她正在思量自己與宇文煥卿的話。
她眼角凝著一絲狠辣,切切地盯著坐在戚媚身邊的鄭雪如︰“看來薛寧訓已經耗盡了心力,怕是不能成事了,臣妾馬上便去幫她一把!”
鄭雪如見她如此的盯著自己,臉上卻依舊溫婉而笑︰“真是有勞景妃妹妹了,若是薛寧訓平安產子,你亦是功不可沒啊!”
顧沛蕖微微一笑,便閃身進了內殿。
只見薛馥雅的額頭上沁著幾滴不是十分明顯的汗珠,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她嘴角凝著冷笑。
顧沛蕖走到她身邊大聲的說︰“薛寧訓,你不要害怕。我姐姐方才也是難以生產,在吃了此藥後不僅平安誕育子嗣而且亦生產順利,所以你放心吧!本宮一定會保住你的‘孩兒’的!”
薛馥雅微微一怔,兩眼蓄滿了驚愕,她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被子卻不敢發出太多聲音。
顧沛蕖抬起腳,一腳踢開了跪在一邊的周氏,卻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周氏閉嘴禁聲。
她徑走進薛馥雅的身邊,撫著她圓潤的臉龐。
那是掐得出水的嬌嫩臉龐,如今卻讓顧沛蕖看到了血流頹敗的模樣,因為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害得自己的姐姐在鬼門關游走,差一點就命喪黃泉。
顧沛蕖笑得得意而嫵媚,她用自己稍長的指甲劃過薛馥雅的臉龐和嬌唇,低聲說︰“薛馥雅,你難道真得想吃下這可平安誕育子嗣的藥丸麼?屆時,你該如何變出一個嬰兒交給太後戚媚呢?”
說著,她將手中緊握的藥丸攤開給薛馥雅看,那是一顆暗紅色的藥丹,可是在薛馥雅的眼中那便是一道催命符。
她驚愕地盯著那顆藥丸,不住地往里面躲,卻不敢聲張︰“我是無辜的,這個孩子是衛玄雅栽害給我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顧沛蕖一把將她扯了過來,抓著她的頭發附在她的耳邊說︰“那時你許是無辜,可是後來呢?你告訴本宮芷蘭宮內有密道,而後本宮便遭遇刺殺;你繡個斗篷給本宮,而後便有惡犬沖撞我姐姐!薛馥雅,這兩件事你可是一點都不無辜啊!”
薛馥雅寒涼的眼楮切切盯著顧沛蕖,嘴角掩著冷笑地輕聲說︰“沒錯,是我做的。那又怎樣?難道我不該恨你麼?當時你被廢棄,皇上為了轉移其他嬪妃的注意力,日日宿在我的霽月殿,卻從來都不踫我!”
想到那是的情形,薛馥雅滿臉是淚,無比悲慟︰“他只是利用我,制造我得寵的假象來保全被冷棄的你。我夜夜彈著琴曲坐在殿中,你說我怎麼會不恨你?”
顧沛蕖听到薛馥雅此言,才知道宇文煥卿為了保護自己竟然又隱秘、處心積慮地做了這樣一件事。
可是卻因為這件事埋下了薛馥雅的一顆禍心。
“這不是你應該恨本宮的理由更不是你害人的借口。說吧,你是要吃這個藥生下孩子呢?還是喝了本宮為你準備另一藥劑去假胎呢?”
顧沛蕖說話間從懷里有拿出了一個紅釉小藥瓶,在薛馥雅的面前晃著。
“薛寧訓,本宮姐姐剛才出了大紅,性命攸關。那血浸透了兩層錦被,端出去了多盆血水,你說你要本宮如何饒你?”
薛馥雅眼神中蓄滿了驚詫,她拼命的搖著頭,努力的向榻內爬去︰“不,我不喝!我不喝!”
听此顧沛蕖大聲地說︰“薛寧訓,你如今氣力盡消,卻還如此固執,難道你這是要棄皇嗣于不顧麼?”
說罷,她一把將薛馥雅拉了過來,捏住她的臉頰,用力撬開了她的嘴。
顧沛蕖狠厲卻柔聲地說︰“喝了吧,你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當初皇上好心幫你去胎,是你藏了禍心不肯就此罷手,所以才拖到現在的。既然如此,這路是你自己選得,那你即便是跪著,也應該走完不是?放心,我知道這假胎是你的困擾,喝下它,以後你再也不會有懷孕的困擾了!”
言閉,顧沛蕖便將紅釉藥瓶里的藥給薛馥雅灌了下去,她奮力掙扎的,但是顧沛蕖也不知道是對姐姐怎樣的愧疚還是對薛馥雅怎樣的恨讓她生出了這麼大的力氣。
她死死地鉗制著薛馥雅,將藥劑灌了下去。
見藥被喝干淨了,顧沛蕖一把將薛馥雅推到了一邊,輕聲地說︰“如此作戲才會情真意切,瞞天過海。”
顧沛蕖復又走到接生嬤嬤周氏的身邊,她輕聲地問︰“你想活命麼?”
周氏早已老淚縱橫拼命地點頭,大氣不敢喘地說︰“奴婢想,想!”
顧沛蕖拿出錦帕擦了擦粘了藥劑的手,輕輕地說︰“好,那你知道一會兒出去和太後怎麼說吧?本宮想您接生多年,應該不用本宮教你怎麼說吧!”
那周氏磕頭如搗蒜,感恩涕零地說︰“奴婢明白,請娘娘放心!”
突然,一聲撕心裂肺的痛苦撕喊從薛馥雅的嘴里喊出,顧沛蕖回頭一看,涓涓的血流從她的白色羅裙內流了出來。
那殷紅的鮮血沾染了錦被,如一朵又一朵猩紅的罌粟花,開遍了被褥上。
顧沛蕖仿若看到了方才姐姐顧沛萱的慘狀,她心頭的恨意解了三分。
她嘴角含笑,對疼得滿床打滾的薛馥雅說︰“這樣作戲才真實好看!本宮留你一命,願你日後好好為了自己的罪惡贖罪!”
說完,她便攏了攏裙服,閃身出去。
一出去便看到宇文煥卿切切的眼光,她有些局促,因為她從沒有這樣傷害過什麼人。
可是這一日,她一連處置了衛玄雅和薛馥雅還罰了上官映波。只是自己若不如此,便無法向自己摯愛的親姐姐交代,亦無法保全一直被陷害的自己,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絕地反擊。
顧沛蕖理了理自己的發髻,走到了戚媚的身邊。
她恭恭敬敬地向戚媚行了一個大禮︰“太後娘娘,薛寧訓已經服了藥,已經有力氣生產了。你听她叫得聲音有多大?這藥效是盡了,至于能否順利產下麟兒就看皇天的庇佑和她自己造化了!”
戚媚居然親自起身將顧沛蕖扶了起來,這倒是讓她有點始料未及。
只听戚媚言語溫柔地說︰“方才皇上與哀家將薛馥雅縫制斗篷、放惡犬害你一事說了。不成想此女居然連哀家也利用。哀家一時心軟答應了她賜你斗篷之事,竟然險些害了你姐姐。說來這都是哀家不是!”
顧沛蕖見戚媚眼含淚光,言辭懇切,竟然有些局促,因為二人的關系向來劍拔弩張,如今能夠心平氣和的說話實數不易。
她俯身在施一禮︰“太後娘娘亦是受她的蒙蔽,乃是無心之失。況且我姐姐已經平安誕下了小世子,也算是有驚無險。所以,娘娘您不要過分自責。臣妾想若是我姐姐和豫王殿下知曉其中因由,也不會責怪您的!”
戚媚見顧沛蕖話說得委婉而動听,對她的言談舉止越發的滿意,她拉著顧沛蕖的手笑著說︰“難為你還願意救一救這薛馥雅,她這是作繭自縛,能不能順利誕育孩子就看她的造化了!若是哀家的皇孫有失,哀家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她。”
顧沛蕖莞爾一笑,將感念的目光投向了宇文煥卿。
若不是他從中調解斡旋,恐怕戚媚沒那麼容易釋懷一會兒的薛馥雅的‘失子之厄’。
宇文煥卿對她微微一笑,便將如凍了風霜的眼光瞄向了鄭雪如。
顧沛蕖知道方才他與戚媚所說的那番話不僅僅為了解釋那紅斗篷之事,還為了提點警醒坐在一旁的鄭雪如。
宇文煥卿向來懂得揣度人心,更善于通過別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來捕捉他人的異樣。
而鄭雪如卻依舊端得神情自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風淡雲輕地喝著手中的茶盞,很合時宜地時不時向內殿望一眼。
她的眼中有無奈、有惋惜、有關切,唯獨沒有一絲絲慌亂與惶恐。
宇文煥卿示意顧沛蕖坐到自己身邊來,因為此時薛馥雅的喊叫越發的恐怖,他怕她受不住這樣的場面。
顧沛蕖曳著長裙坐在宇文煥卿的身邊,眼中蓄著點點清淚,輕聲軟語地說︰“臣妾留了她性命,希望她不會成為第二個衛玄雅。”
宇文煥卿將她的手握得緊緊地,他發現她的手心沁滿了冷汗,而且微微有些發抖。
不一會兒,那周氏滿手是血的走了出來,哀哀戚戚地說︰“太後,皇上,皇後娘娘,薛娘娘的孩子不足月已經歿了,而娘娘產後大出血,眼下雖然血止住了,怕是以後都無法再生育了!”
戚媚听此哀怨地嘆了口氣,她捻著手里的紫檀佛珠,喃喃道;“阿彌陀佛。這都是她自己作的孽,居然報應在孩子身上,這苦果就讓她自己受著吧!”
不過她的臉色還是異常的難看,而鄭雪如亦眼含清淚一臉惋惜,她哀哀啼啼地說︰“母後,你且寬心,保重鳳體要緊。折騰了這麼久,您也累了,臣媳送你回去吧!”
宇文煥卿亦溫言相勸,只是臉上有了一絲尷尬︰“母後,今兒您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這留給兒臣處理,母後請放心,兒臣會有子嗣為繼的!”
戚媚頗為無奈地點點頭便搭著鄭雪如的手準備回仁壽宮。
鄭雪如則欠身一禮︰“皇上請節哀,本就是早產的孩子,月中不足,即便是活著亦難養育。請皇上保重龍體,臣妾先送太後回仁壽宮了。”
宇文煥卿面色清冷,頷首一笑,只是那個笑容蓄著森森地冷意。
“臣妾恭送太後娘娘,恭送皇後娘娘。”
顧沛蕖見二人要離去便施禮相送。
不多久,殿內只剩下進進出出的宮女和御醫,他們已經為薛馥雅止住了血,如今她是沒有半絲聲音可以發出,早已經精疲力竭地昏死了過去。
“瓷青,傳朕旨意,曉諭六宮,降薛寧訓為良侍,幽居蘊福殿,無旨不得擅自出入。”
說罷,他向殿內望了望,便拉著顧沛蕖說︰“我們走吧!”
顧沛蕖看著宇文煥卿寒涼卻無奈的眼楮蓄著絲絲澤潤,她心中一凜。
她知道他雖然是帝王自是殺伐決斷,可是他也是個男人,他也會心生憐憫,心存善良。
二人走出了霽月殿,宇文煥卿長舒了一口氣。
顧沛蕖澄明的眼楮望著他︰“皇上,因何嘆氣?”
“朕想每一個女子進宮之初都是美好的,像一朵含苞初放的海棠花,可是宮海浮沉間便會迷失了心智,丟失了靈魂,為利益和私欲所驅使,終于淪為不擇手段之人!”
宇文煥卿見雪又洋洋灑灑地下個不停,耳邊卻傳來風卷著風馬旗的聲音。
那是刷刷作響的彩旗飄展,讓宇文煥卿和顧沛蕖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酈良侍。衛玄雅將她咬傷怕是她也會感染瘋狗病,宇文煥卿和顧沛蕖雖不通醫理,卻了解這一病癥的厲害之處,怕是酈代真也命不久遠了。
二人心中隱隱皆有酸澀,那是對生命即漸逝去卻無力回天的無奈,亦是對酈代真紅顏凋落的惋惜。
“苒苒,隨朕去看看酈良侍吧!她有冤屈,朕要為她伸冤。”
說罷,他拉著顧沛蕖的手奔向了酈代真居住的瑤鴻殿。
一踏進瑤鴻殿便見田輔臣正在為酈良侍診脈,他的神情哀傷而無奈,他言語真切︰“酈娘娘,微臣也不知道你是否感染了此瘋狗癥,因為此病若是不發作就無礙。若是發作了,便必死無疑。所以,娘娘且寬心,不要想太多,帶病延年亦不是沒有可能的!”
酈代真兩眼空洞無神卻淡淡地說︰“嬪妾知道了,有勞田御醫了。”
田輔臣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收拾好問診箱便準備告退,一回身卻見皇上與景妃就站在殿內︰“臣田輔臣拜見皇上,拜見娘娘!”
宇文煥卿淡然地說︰“你下去吧!”
田輔臣弓著身子退出了瑤鴻殿。
顧沛蕖切切地走到酈代真的床榻邊,眼中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本宮對不起你,若是她們不加害本宮,就不會牽連你了,酈良侍!”
酈代真莞爾一笑,看似風淡雲輕︰“這不怪娘娘,若怪便怪人心不古,不可捉摸!”
宇文煥卿走到酈代真的身邊,看著這個只有十幾歲的女孩子,心中莫名感傷︰“酈良侍你放心,朕會嚴懲姜懷蕊等人!只是姜懷蕊勾連鬼主葉重樓,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等著朕去揭開。朕要通過她找到葉重樓,所以她還不能那麼快的死去,但是朕向你保證,他日朕必將讓她付出沉重的代價。”
宇文煥卿擲地有聲的話語催動著酈代真眼中的淚水,她哀戚地說︰“謝陛下,嬪妾只是不想枉死便宜了歹毒心思的她。”
顧沛蕖听到宇文煥卿如此說,方知他已經知道姜懷蕊是鬼主葉重樓的人,驚愕之余越發覺得宇文煥卿深不可測,他實在太適合做一個君王了,除了有經天緯地之才便是縱橫捭闔的能力,他日必成盛世明君。
酈代真含情脈脈地看著宇文煥卿,對顧沛蕖說︰“娘娘,我能抱抱皇上麼?”
顧沛蕖被她的輕輕一句勾起了傷心,原來在酈代真的眼中宇文煥卿便只屬于自己一人,可想而知,她該有多麼失意。
顧沛蕖情思款款地看著宇文煥卿,淡淡地說了一句︰“皇上?”
其實,宇文煥卿亦被酈代真撩撥的無比酸楚,自己確實對不起眼前的女子,他走到她的床邊坐了下來,將她擁在了自己的懷里。
酈代真嚶嚶啜泣在他的懷中,滴滴淚水沾染了他鵝黃色繡金龍的袍服︰“皇上,我在選秀時第一次見到你,就希望可以入宮隨侍。不曾想我的命竟然這樣苦竟無緣與皇上有更多的相處。今日能在皇上的懷中靠一靠,也算是我全了自己的一顆思慕之心。”
宇文煥卿眼角含著清淚,無奈地說︰“是朕對不起你,朕是個輕易不許情之人,是一個涼薄自私的皇帝。酈良侍,若是來生,朕再去報答你的一片真情。”
酈代真眼光澄明而篤定,她切切地說︰“不,皇上不是涼薄之人,只是皇上專情罷了,只將愛給了景妃娘娘一人而已。只是你我情不深、緣分淺,所以我無法得到皇上的愛。”
而後她撐起身子,對宇文煥卿說︰“皇上,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景娘娘說,可以麼?”
宇文煥卿點點頭,拍了拍淚眼朦朧顧沛蕖的肩膀,便轉身踏出了瑤鴻殿。
望著宇文煥卿離去的背影,酈代真眼神中有絲絲不舍,卻又收斂了那一往情深的眼光,她對顧沛蕖切切地說︰“娘娘,嬪妾怕是命不久遠了,但是娘娘上次替嬪妾料理了馮婧妍。嬪妾一直都想報答娘娘,但又無以為報。”
說話間,她強忍著淚水緊緊地握著顧沛蕖的手。
顧沛蕖輕聲安慰︰“酈良侍你好生保養,許是就躲過了這一劫呢?至于上次雲梯之事,本宮亦不求你的報答,那馮婧妍完全是咎由自取。”
酈代真淡淡一笑︰“娘娘,嬪妾真的好羨慕您,皇上那樣的愛重您!”
顧沛蕖有些尷尬地問︰“皇上愛重我?”
“嬪妾知道帝王之愛太過沉重,但是娘娘,像皇上那樣的帝王之愛卻難得可貴!他明明可以擁有天下所有的女子,卻因擁有你一人而心滿意足。他明明可以坐擁如花美眷,三宮六院,卻願意為你一人免寵免幸。難道你不被這樣的愛感動麼?”
酈代真見顧沛蕖眼光猶疑,仿若不曾愛過皇上一般,因一時氣憤竟然說出了這樣一段發自肺腑的長篇大論。
顧沛蕖被她的話震撼了,的確宇文煥卿不止一次的表達過自己是他的摯愛,可是自己心中已經住著南宮澈了啊?
酈代真見她神色淡然,出神良久,無奈地搖搖頭︰“娘娘似乎還沒有察覺到皇上這份愛的厚度,也罷,娘娘還有時間,您慢慢就會知道了!”
顧沛蕖見酈代真與自己年齡相仿,不成想說起話來竟如此持重老成,她微微一笑,接過瓷青送上的茶盞,輕輕地呷了一口茶,掩去了臉上的尷尬之色。
酈代真示意瓷青退下,她思慮片刻,又切切地叮囑道︰“再有嬪妾有一事要提點娘娘,近日宮中又起流言,說是娘娘與南宮暗影府的南宮澈公子有染。”
顧沛蕖手一時不穩竟將茶盞里的茶水漾灑了出來,一絲滾燙的灼熱從手上傳來。
酈代真復又謹慎而言︰“不過娘娘您不用擔心,嬪妾想皇上一定會幫娘娘將流言壓下去的。據說前幾日皇上便杖斃了五個嚼舌根的侍婢。嬪妾將此告知娘娘,就是希望娘娘有所打算,千萬別讓散播謠言的小人得了逞!”
而後,瑤鴻殿的燭火盈盈,兩個倩影坐在床前自是一番推心置腹。
過了許久,顧沛蕖披著斗篷從瑤鴻殿走了出來,宇文煥卿則站在門口等著她,在落雪中,他的身影依舊挺拔而高大。
顧沛蕖知道他想要的便是雪與梅的邂逅,自己與他會像它們一樣靜靜的相知,復又默默的相守。
所以,他一直都守在自己的身後,顧沛蕖的心再次無比凌亂,此時她真的希望南宮澈快點回來,讓他堅定自己愛他的那顆心,讓心不動搖,讓愛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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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皇上太專情之于別人亦是苦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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