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不甚華麗的宮室外,一身著青色宮婢裝束的女子正在生火炭,滾滾的黑煙從炭籠里冒了出來嗆得她直掉眼淚。
一身著淡紫色棉錦斗篷的女子領著一個侍婢匆匆地從外邊回來,那女子瞥了一眼炭籠說道︰“青蕪,你幫她把炭生好吧,這黑炭實在是不好生出火來!”
說罷,她獨自進了宮室,她攏著棉錦斗篷抱著手爐依靠在椅子上,望著殿內的紅綃床帳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青蕪才將燒好了的炭籠抬了進來,她屏退了其他人,獨自留在殿內侍候。
青蕪打開炭籠用火鉗攏了攏火炭,一臉擔憂︰“尊主,奴婢有句話一直想說,說了又怕你不高興!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難道就這樣守著清貧寡淡的日子過一輩子麼?”
女子一臉的風淡雲輕︰“我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清靜又無人叨擾沒什麼不好的!”
青蕪看著眼前這個女子,想到她一路走來的艱辛,哽咽道︰“可是女子韶華易逝啊!屬下知道您不愛宇文煥卿,但是表少爺怕是也不能的啊?他現在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您又何必苦苦執著,委屈了自己呢!”
女子的鳳眼閃過一絲憂傷,但轉瞬即逝讓人看不清悲喜︰“若能幫他得到這大好河山,幫姑母雪了這殺子奪愛之恨就不算委屈!”
青蕪見她依舊執著淡淡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姑母在安瀾寺可還好?我這屈居末流的嬪妃連省親的資格都沒有,再見她一次更是難上加難啊!”
青蕪趕緊寬慰︰“尊主放心,這安瀾寺香火一直興旺,惠覺師太在那的吃穿用度是不會太差的!尊主,您何不找個機會向太後說去安瀾寺為國祈福,這樣就可以與惠覺師太相見了啊!”
女子捧著手中的手爐發出一聲哀嘆︰“我之前在戚媚面前就不比姜懷蕊得臉,現在懷了身孕的薛馥雅又成戚媚的心尖寵,現在又多出來個馮婧妍!我怕是在太後眼里越發得無足輕重了!”
青蕪听此,眼中閃過絲絲狠辣︰“尊主,既然如此,我們便利用這三人為我們成事不就行了麼!馮婧妍投毒鼠的把柄還在我們手上呢!至于那薛馥雅,借著她的肚子一石二鳥,除了姜懷蕊和顧沛蕖不就行了!”
“這我不是沒想過,不過眼下不行!這幾日陳書雪進了宮,戚媚和宇文煥卿為她安排了大大小小的宴席數不勝數,意在拉攏顧王府。”
說著女子起身,走到炭籠前伸出染了紅色蔻丹的芊芊玉手烤著火,微微的炭火紅光映在她的白皙的臉龐上顯得她格外的嫵媚。
她挑著眉眼,深思熟慮︰“此時動手的話,我怕手不好洗干淨會牽連太多的人,屆時暴露了自己,豈不是得不償失!”
青蕪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卻又生疑︰“說來也奇怪,這顧沛蕖怎麼好端端地就摔傷了呢?難道是為了爭寵?”
女子覺得周身溫暖了,便脫下披風遞給了青蕪︰“她還用爭寵麼?宇文煥卿自打她進宮就對她格外不同,三翻四次的保全她。而後倒是冷了她一段日子,可是後來便是隔三差五就留宿芷蘭宮,她何必傷了自己來爭本來就有了的恩寵?”
“那尊主的意思,此事還有些蹊蹺?”
“這芷蘭宮里不是有一個咱們的人麼?怎麼在顧王府時她願意幫襯咱們,如今進了宮卻和咱們斷了聯系了!她到底什麼意思?”
青蕪接過斗篷用力的拍了拍,拍去浮塵︰“自從顧沛蕖進了宮,屬下飛鴿與她多次,但是都沒回音。與她有聯系的邵伯又隨顧玉章去了北疆,所以害得我們都不知道她是顧沛蕖身邊的誰!”
女子曳著長裙做到幾案前,鋪開紙張準備練字,她蘸了蘸墨汁,筆酣墨飽間絮絮道︰“算了,何必糾結這些!宇文煥卿如今日日宿在芷蘭宮照顧受傷的顧沛蕖,就連皇後鄭雪如都坐不住了,我們就看著便好!”
青蕪見此便十分乖巧地來為其研墨。
“倒是不知表哥何時才能回京來,也好做個局,讓他去見見我那可憐的姑母!”
“尊主寬心,總會有機會的!只是那顧沛蕖的相思叩是不是該物歸原主了?那可是惠覺師太的可心物件啊!從不離身的!不如,屬下夜里去趟芷蘭宮將其盜了來?”
女子眼中含了絲絲冷光,臉上猶如開了一朵冰凌花︰“要那勞什子有什麼用?若不是姑母之前有情于宇文浩辰,又怎會有後來的殺夫滅子之恨?”
女子嘴唇微微顫抖,似回想起兒時與母親族人生離死別的場面,這些年她夜夜噩夢連連︰“若是沒有姑母的初心錯付,我上官家又何以淪落到如此番地步!那把琴雖是宇文浩辰為姑母制的,即便沒有燒毀在那芷蘭宮大火之中,也早已燒毀在了姑母的心中,要它何用!”
青蕪見此,自知自己失言滿臉羞愧地安慰︰“尊主莫要生氣,是屬下冒失了!”
“那相思叩之于上官家是不祥之物,之于她顧沛蕖也未必吉利!你放心,我們早晚會看到宇文煥卿和顧沛蕖雙雙赴死的場面,父輩造得孽,他們不還,誰來還?”
女子看著自己所寫的字,丹鳳眼中蘊含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溫暖,她嘴角扯出了絲絲甜笑,忽而她覺得清冷無比的寢殿,如今變得暖意洋洋。
“尊主,您又在臨摹表少爺的字跡了?表少爺的字就是飄逸瀟灑!”
“這是自然,只可惜這都是他寫給徐太妃的家書,之于生育了他的姑母,之于愛慕他的我來說實在有些遺憾那!我們心心念念的人,竟然不知道我們的存在!”
青蕪見其復又如此感傷,難免也心中跟著酸澀,卻也不知道如何寬慰她,只能將手中的墨研磨得細膩而順滑。
女子收攬了心神,一邊撰字,一邊不屑地說︰“不過,我還是願意臨摹表哥的字跡!那宇文煥卿的字力道雄厚,霸氣外露,可是我卻不喜歡。那黛鳶的字也就寫寫御旨還可以,也沒什麼可取之處!”
她說話間又蘸了蘸墨汁,無奈道︰“若不是臨摹他二人的字有大用,我才懶得耗費這些心思!”
“尊主所言極是,以後我讓徐太妃身邊的翠兒多給尊主偷出幾封表少爺的書信!”
女子眼含濃情蜜意,在白色的宣紙上用心專注,勾摹出四個字——宇文煥朗。
忽而,方才出去的青衣侍婢慌張的走了進來︰“娘娘,太後身邊的易姑姑來了,說是給娘娘送賞的!”
青蕪與女子聞言趕緊收起紙筆墨硯等物,女子不小心將一滴墨跡滴落在了手上,但她並未察覺。二人匆匆整理,那女子便閃身出來了。
她警覺地覷了一眼玫紅色的錦繡帳簾,青蕪會意趕緊都放了下來用以遮擋內殿。
女子松了松發髻,顯得有些蓬松凌亂,便一臉恭敬地靜候易安的到來。
一襲葛色織錦棉錦斗篷的易安閃身進來,俯身便是一禮︰“上官娘娘,奴婢奉太後娘娘懿旨,特地為娘娘送些紅羅炭還有一些皮毛料子,太後說了讓娘娘您裁制一件像樣的斗篷!”
“嬪妾之于皇上未能盡心服侍,之于皇家更未有延綿子嗣的功勞,太後娘娘卻這樣恩待于我,嬪妾真是感激得不知如何報答娘娘這一片恩情!”說話間,她俯身便是一禮。
易安滿臉笑意,只是她一低眼便瞧見了上官映波手上的墨跡,心中狐疑︰這上官映波自稱不識字,怎麼手上會有墨跡?
上官映波見易安瞧了一眼自己的手,她才發現手上殘留了一滴墨跡,她趕緊將手縮了回去︰“嬪妾閑來無事,描些花樣子,弄得手上有墨跡,讓易姑姑見笑了!”
易安嘴上扯出一絲笑意;“冬日無聊,繡繡花也是好的!”
易安轉過身,攏了攏斗篷,佯裝去炭籠處烤火,只是心中卻更加猜疑︰當年戚媚受自己調教前便識不得字,自己用兩年多的時間才教會她識文斷字,但是她依然拿筆艱難,字跡更是潦草難看。
而描畫花樣子的筆則是小狼豪,筆尖細小,若是沒有多年繪畫書法功底的人根本無法駕馭。
這上官映波若是識文斷字,精通書畫為何要藏著掖著?何況皇上頗為愛惜有才華的女子,她何不用此技邀寵?此人實在有些可疑。
上官映波依舊一臉謙卑︰“易姑姑,我這殿內的黑炭怕是姑姑用不習慣的,不如我讓青蕪把太後賞的紅羅炭燃上與姑姑暖手!”
易安溫和而言,語氣祥和的很︰“娘娘既然用得,奴婢有什麼用不得的!哎!真是苦了娘娘了,娘娘是雍王府里的老人兒了,入宮也快三年了吧?皇上對您還是不冷不熱的!依奴婢說啊,娘娘應該把心思放在皇上身上!”
上官映波風淡雲輕又不失溫和︰“皇上的心思都在景妃娘娘身上!嬪妾手不能書,口不能言,相貌亦是平平。怎麼好與號稱‘大梁第一絕色’又才華橫溢的景妃娘娘相較呢!”
易安眼底閃過一絲猶疑,繼而澹澹地說︰“哎,說得也是,景妃確實是人中龍鳳啊!她那模樣女人見了尚且歡喜,更何況血氣方剛的皇上?皇上的魂兒怕是都被她勾去了,天天宿在芷蘭宮中!可是太後老人家可看不慣她一枝獨秀,你們也要加把勁兒不是?”
上官映波微微一笑,臉上有了喜色︰“嬪妾還是好好侍奉太後娘娘吧,皇上的恩寵也不是能強求的啊!”
易安笑著點點頭︰“太後她老人家就是喜歡你這溫婉平和,又與世無爭的性子。”
她拉起上官映波的雙手,佯裝愛憐地撫著她的手,覺得甚是光滑,只是右手的無名指骨節處生出了一層薄繭。
此時易安心中更加篤定這上光映波決然是個會寫字之人,這層薄繭便是積年累月握筆而生的,可她卻刻意隱瞞,這上官映波絕對有問題。
易安嘴上卻說︰“這樣的性子挺好的,你看看那莫貴人以前為貴妃的時候何其張揚。可是自從元妃被廢後,她倒是收斂了心性,整日里吃齋念佛的!哎,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啊!”
“莫姐姐也是可憐人!一時糊涂鑄成大錯,好在皇後時常帶瑋元去探望她,要不一個做母親的卻不得親見自己的女兒該多傷心啊!”
“說句不該說的,這景妃娘娘一進宮擾得風雲變色的,這妃位上就剩一個德妃是老人兒了!你們啊,真應該為自己搏一搏!”
上光映波接過青蕪遞過來的茶盞,小心地奉給易安。
易安接過,一臉笑意,輕酌淺嘗間眼底盡是一片寒涼。
聚霞宮的冬天不僅寒冷而且冷清,這聚霞宮里住得都是品階較為低微的嬪妃,一宮主位便是懷有‘身孕’的明訓薛馥雅。所以,這易安突然造訪上官映波的雅嵐殿,倒是讓薛馥雅頗為意外。
而此時坐在她身邊繡花的姜懷蕊也是頗為無奈地盯著薛馥雅被棉絮撐得圓圓的肚子︰“姐姐與其關心不得寵的上官映波如何得了太後的青眼,還不如想想怎麼利用這個假胎為好!若是生了一團棉絮給皇上,你們薛家可能就要被誅九族了!”
薛馥雅一听姜懷蕊提到自己的痛楚,很是不耐煩︰“此事就不勞妹妹掛心了!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應付景妃的盤問為好。”
姜懷蕊眉眼一挑,很是不以為意︰“姐姐,我也只是听說她逃出了宮,也只是听說驪江北岸有打斗,可我沒有將自己的猜想透漏給任何人啊!她就算是懷疑我,也不會登時就來質問我,那不是坐實了自己偷逃出宮的罪名麼!”
薛馥雅嘆了口氣,自己之于姜懷蕊還是稚嫩了些,自己將姜懷蕊的暴露給黛鳶的同時,也將自己暴露了,這無疑讓宇文煥卿同時懷疑了自己與姜懷蕊。
宇文煥卿對自己還是那樣半冷不熱,自從元妃被廢以後,他連來聚霞宮作戲都懶得來了,隔三差五的便是去芷蘭宮與顧沛蕖漆在一塊。即便是皇後那里,皇上也去得少了,就算是去了也只是看看瑋元公主而已,從不留宿。
可是,這都不是自己最擔心的,最擔心的無疑是他懷疑了自己與薛家參與了刺殺顧沛蕖之事。屆時皇恩不在是小,若是禍及家人,自己則萬死難辭其咎。
近幾日,她參加為陳書雪籌辦的宴席,她發現宇文煥卿偶爾看自己的眼神更是異常冷漠,含著森森的涼意。
姜懷蕊見薛馥雅不言語,自顧自地插針走線,一臉的平靜。只是她心底何嘗沒有遺憾︰為何顧沛蕖出了宮,那些人還殺不了她?
她不死,自己還要被利用到什麼時候?她不死,自己何時才能得到宇文煥卿的寵幸,何時才能光耀門楣地登頂後位!
做大梁的皇後,是她這個庶出的女兒唯一的夢想,她要讓姜府的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睜大他們的狗眼,仰視自己。讓那個視她如草芥,利用她的父親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到那時,她要堂堂正正地封自己的母親為一品誥命夫人,讓她老人家跟著自己吐氣揚眉!
為了這一天,她什麼都能忍,什麼都肯做,何況自己年齡尚小,她不急于承寵,她此時最願意看到的就是這些妃嬪互相撻伐,一一為自己掃清障礙。
而此時,無論是之于自己還是之于姜家,只有顧沛蕖死了,自己才能徹底地高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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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助手︰
1、宇文浩辰︰大梁成祖皇帝,宇文煥卿,宇文煥淵等人的父皇。
2、新出現的名字——宇文煥朗,極為月寒盟尊主——上官映波的表哥,宇文煥朗為宇文浩辰第六子,生母據說是徐太妃!你們看了就知道是不是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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