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良的面容已經透出蒼老,但氣度仍在。 w w w v w 他將茶杯放下,用依然銳利的目光看定蔚兮︰打算什麼時候回江家
回蔚兮詫異地挑眉,江先生,听說您是一個有化的人,請問可以解釋一下,回這個字是什麼意思嗎
八年來,她沒吃過江家一粒米,沒喝過江家一滴水,更跟眼前這個江家人沒有半點血緣關系,何德何能啊,竟然是回江家
你果然還是和當年一樣,不知天高地厚。江有良重新端起茶杯,也不喝,只隔了薄薄的氤氳看著她。
蔚兮笑了︰那麼您也和當年一樣,自視甚高。哦,還多了一樣本事,假仁假義。
江有良豁然站起來,沉沉的視線掃下,帶起一片冰凌般的冷漠︰蔚兮,有些事情最好適可而止。你這麼多年自以為是的獨立,真以為是在展現偉大嗎別忘了,她是你的母親你愛你的父親無可厚非,但為什麼無法對你的母親公平些
你和我談公平蔚兮也站起來,因為怒意,手掌用力握緊,攥著的彩色地圖有著鋒銳的邊緣,猛地劃過掌心時,招來清晰的痛楚。
我父親去世才八年呵,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原來我的母親已經無聲無息地給我生了個弟弟,我父親應該更不知道,不,他是永遠不會知道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對她公平些
江有良神情微變,某句話哽在喉間,讓他猝地啞然失聲。
兩人隔著一張桌子對視許久,最後還是江有良率先放緩了語氣︰我出門之前,她剛做完手術,左耳完全失聰。
蔚兮嘴唇顫了顫,隨後眨眨眼,一臉平靜︰那還真不幸。
你也許是真的氣急攻心,江有良猛地揚手,啪的一聲脆響,在夜晚靜謐的式茶餐廳里,顯得異常響亮。
蔚兮被這突如其來的掌摑狠狠甩回座位,半邊臉頰火辣辣,已經近乎麻木,她竟忽然不覺得疼了。
蔚兮,我沒想到你居然變成了這副樣子這種沒良心的話你是怎麼說出口的江有良更沒想到自己居然真下得了手,他朝她看去,女生的一半側臉掩在長發下,連表情都淡得幾乎看不見。
他一時臉色變了又變,伸手過來想要安撫,卻尷尬地停在滯悶的空氣里,進退不得。
他發現自己真的老了,老到連脾氣都無法控制住,竟然還是和從前一樣,被這小丫頭激得跳腳失控
我該說的話都說了,你好自為之江有良把錢包按在桌,听說你最近很缺錢,女孩子家,不要太倔了,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江家從來沒有養不起你。而你的母親,她這輩子最愛的人始終是你這個女兒。
見她依然一言不發,江有良嘆口氣︰作為長輩,我拉不下這個臉和你說對不起,但你是成年人,有義務為你對待母親的態度和所說的言論負責。
四周逐漸靜了下來,那個振振有詞的長輩已經步履蹣跚地離開,空氣里仿佛還在回蕩著那一聲脆響。
說不屈辱,但漫心口的那股子難以言說的澀意卻鮮明犀利。
到底從什麼時候起,她這個被許多人掛在嘴夸贊的優等生好孩子乖女兒已經沉落到了這樣孤苦伶仃的地步
不知過了多久,蔚兮覺得自己的四肢都已經失去了知覺,臉的疼痛卻有增無減。
屏風在這時被忽地推開,侍者將一個人畢恭畢敬地迎了進來︰是這里,您請進。她在這里和人喝茶。
因為氣候差異,南太平洋還是盛夏,氣質清貴雋雅的男子即使穿著簡單的夏裝也依然出眾奪目。他沒戴墨鏡,握著盲杖的手指原本有些發緊,大約是確定要找的人已經找到,這時也只是松松懶懶地握著。
他立在屏風旁,微偏頭︰蔚兮
她在嗎沒听到回應,裴念宸皺眉,問身旁的侍者。侍者趕緊點點頭,又想起這位貴客看不見,急忙道︰在的在的,在那兒坐著呢蔚小姐,您的朋友過來找您了
裴念宸心下一松,嘴角彎了彎︰蔚兮,在的話應我一聲。
蔚兮听到他的聲音,身體卻更加僵硬起來,緊緊抱著膝蓋縮在椅子,明明想開口應一聲我在,話到嘴邊反而化成一聲低低的啜泣。
她沒想過自己會哭。
其實不疼,那一巴掌其實一點都不疼,因為她曾經受過這疼無數倍的事情。
可那時候,她都沒有哭。
那個時候,江家的車在小區門口停了一輛又一輛,氣派非凡,左鄰右舍的叔叔阿姨們卻站在不遠處指指點點。
她耳朵尖,風里送來不少惡毒惡毒難辨,有歧義的閑言碎語。
那些話,她只在電視劇里听過,可那都是精心設計好的台詞,這時卻像一把針似的根根扎在她的心。
先是細細密密地疼,接著一點一點地累積,然後此成為再也無法擺脫的烙印,直至將整顆心髒都生煎熟熬得失去痛感。
從此以後,無論如何努力去治愈,它終究還是萎縮扭曲,一觸即發。
舒小梅當時還很年輕,三十出頭的女人,因為長相好,又是藝術家,氣韻便那些普通婦女卓然得多。
她還和從前一樣,頭發打理得整整齊齊,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拉著蔚兮的手,語重心長地囑咐︰江家是個大家族,有錢人家,也有很多規矩。媽媽這次嫁過去,注定我們以後會過好日子,但也意味著我們會過得很辛苦。小兮,你听話,媽媽一個人應付整個江家人已經很累了。你你不要鬧脾氣,和我乖乖地去那里,好不好
十二歲的女孩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她很安靜,安靜到不同尋常,只拿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死死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去的。你要過好日子,沒人阻止你,但我不需要
她甩開母親的手,抱著書包飛快地往家里跑,她躲回房間,把自己鎖進衣櫃里,用力咬著手指,成功地將眼淚逼回眼眶。
她一直沒有哭,直到被陸司南找到,也依然一聲不吭。
滿頭大汗的少年立在晨曦之,彎下腰,和她平視,眼里卻淬滿了心疼與無奈︰小饞貓,連自己的手指都要啃嗎
她便問他︰司南哥哥,我是不是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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