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梳佳的話雖然無厘頭，但的的確確成功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和他在電話兩頭笑鬧著，暫時忘記了自己來醫院的目的。
等到顧梳佳掛斷電話，左教授已經回到了歐陽慕凡身邊，正壓低了聲音與他交談著。
歐陽慕凡的臉色很難看，而且時不時往我這邊看一眼，煩躁和不滿全都寫在了眉眼之間。
左教授倒是對我笑了笑，語氣和表情都很輕松︰“打完電話了？和朋友在說話？”
“嗯，我閨蜜。您見過的，輔修美術比較主修心理的那個漂亮姑娘。”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將臉上笑容的痕跡全部抹去。
但左教授只是微笑著說了一句挺好的︰“你放輕松一點，苦著臉我看著都不舒服了。說了沒事就一定會沒事，再苦哈哈的那就是信不過我咯？”
“不不，怎麼會……”我乖乖應了一聲，同時困惑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
難道左教授是故意想要刺激歐陽慕凡？我總覺得今天晚上他對我的態度格外曖昧親密，兩人之間像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恰到好處的小曖昧讓我臉紅心跳不已。
但如果真是那樣，左教授也未免太幼稚了。他何必去向歐陽慕凡證明什麼？難道不擔心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嘴上說著不在乎左家的事情，一舉一動卻都表現得被動嗎？
左教授打听到了我爸媽的病房，自顧自拉著我的手將我往電梯里扯去。我的手仿佛快要融化，電流從掌心接觸的位置鑽進心里，讓我心猿意馬什麼都無法思考。
我甚至暫時忘記了家中的情況有多麼岌岌可危。
倒是左教授將我的沉默和不安視作了擔憂和疑惑，主動為我說明現在的情況。
我爸身上的確背了很多債，而那個忽悠他的朋友也已經不見了人影。
不過他剛剛和警方談過話，具體的說法似乎是那個朋友自己欠了別人大量的債務，為了抵債所以主動做起了下家，只要忽悠足夠多的人來借貸，他自身的債務就可以免除。
在賭博的過成中，他和荷官聯手抓住賭徒的心理，等他們將剛剛贏回來的錢全部輸得一干二淨的時候提出借貸，反復幾次輸贏，對方身上的債就背了起來。
從法律角度來說，他的這種行為就是欺詐。
左教授的身份果然很好用。警方一听說他是左家的人，立刻忘記了所有的規章制度，甚至連我母親做的口供記錄都給他看了。
我這才知道事情的起因竟然還算是出在我身上。
我媽這個人年紀越大性格就反而越像是小孩子。因為我讀藝術的緣故，她一直覺得自己在街坊鄰居當中抬不起頭來。畢竟別人家的小孩本科畢業之後就已經實習的實習出國的出國，一個個都前途無量回家探親都是西裝筆挺的樣子。而我基本不回家不說，美術研究這個專業說出去也只會讓人譏笑。
重利輕文是國內人群、尤其是中老年人群的常態。我不止一次跟我媽說過不要和那些長舌婦混在一起，可是她卻怎麼都不肯听。
說得也是。母親一個人沒有什麼可以交流的朋友，和我爸之間的關系又不好，如果她不去和身邊的廣場舞大媽混在一起，那就真的沒有什麼人可以說話了。
這樣的情況讓我覺得很無奈，可是自己又無力改變。
所謂重壓之下必有反彈，對于母親來說，我之前一次性寄給她的幾萬塊錢就是她揚眉吐氣的資格。
她花了幾千塊給自己置辦了一身新行頭，然後得意洋洋地給街坊鄰居炫耀說我現在做了模特兒賺大錢，隨便拍幾張照片就是幾萬幾萬的進賬。
她是痛快了，可是卻忘了人言可畏。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終于落到了我爸的那個賭友耳朵里。
他正在尋找一個冤大頭下家。對于他來說，我爸這種原本有賭癮、女兒又孝順又有錢的簡直是最佳的目標。
即便說出听著做教授的專屬，我都能夠想象母親做筆錄對吼有多麼自責。他說我母親的身體也有些虛弱，所以剛才他順便服了住院費，讓醫生好好照顧她一晚上。
我麻木地承受著左教授的關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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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什麼樣的家庭，非但不能給我提供支援反而一再拖我的後腿？
這一刻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丑惡的仇恨，甚至恨不得就這樣轉身離開只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卻沒想到做教授一下子看透了我的心情︰“如果你覺得難受生氣，可以等事情結束之後自己好好去發泄一番。人在沖動狀態下往往會說出多余的話做出不理智的行為。楚歌，你是一個好女兒，一時之間的怨懟不應該成為你以後都不願意回頭去看的傷疤。”
“您這麼說我，可是自己還不是跟家里合不來？”我心里憋著一口氣，說話自然不經大腦。等我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麼簡直恨不得招呼自己一巴掌︰這算什麼鬼話？忘恩負義嗎？
左教授卻一點都不介意︰“你說得對。不過我的情況不一樣，你別學我。”
“……對不起。”我苦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在左教授面前，可真是已經將形象都丟盡了。
左教授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里嗎？”
我眨眨眼楮重復他之前說過的話︰“沒有江茉師姐那麼聰明？”
“錯，那是你的優點。”左教授失笑，然後輕聲說道，“你的問題在于瞻前顧後。你想要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滿意、你不喜歡欠了他人的人情。可是楚歌啊，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自私一點怎麼行？你要學會理直氣壯地去找人幫忙、學會將自己的頭顱抬得高高的。自我反省是優秀的品質，過了頭就變成了自卑。”
左教授的幾句話如驚雷貫耳般振聾發聵，一是讓我無言以對。不愧是教書育人之輩，說出的話真是一針見血。但一個人的性格怎能輕而易舉改變？我只能感激地對他微笑，然後跟著左教授走向病房里。
“我爸會被判刑麼？”我一邊走一邊不安地問道。
左教授搖了搖頭︰“高利貸不受法律保護，就算不歸還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如果我還在左家內部倒是可以動用一些關系，但是如今或許還錢才是最簡單明了的事情。不過，只需要歸還國家銀行借貸利率四倍數值下的份額，超出的部分是不需要還的——畢竟，左家人的這個名頭還是會好用。”
“我是不是給你添了麻煩了……”我苦哈哈地看著左教授。
他笑了一聲︰“剛剛才叫你要自私點，怎麼一會兒又打回原形？放心吧，並沒有多大的事。大不了我回左家解釋一番這里的情況，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