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許淵是十四號早上近十點才回到醫院的。
他把行李箱放在會議室, 拿了白大褂先去查房, 患者的恢復情況基本上都挺好的,只不過寧璇的病床換人了,換成了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性。
許淵上前, 翻看手上的病例,“胸痛還嚴重嗎?”
男性似乎長年身處高位,眉心微微蹙起的時候, 自有一種攝人的氣勢, 他上下打量了許淵一眼,似乎很不滿意他這麼年輕。
許淵黑眸沉靜,不起波瀾, 再問了一次,“胸痛還嚴重嗎?”
在許淵沒有進攻性但是卻淡定安然的眸的注視下,男性患者慢慢開口, “還是痛。”
看見患者願意配合後, 許淵彎了彎嘴角, 露出職業笑容, “咯血呢?”
“還是會。”
“呼吸也還是困難?”
“恩。”
許淵目光在化驗單上掃過,“患者, 下午兩點的時候,護士會帶你去做一個CT血管造影, 先確定到底是肺栓塞還是肺塊出血導致你現在深靜脈血栓的, 確定了病因, 我之後再跟你討論後續手術。”
許淵在手上的做著記錄, 順帶瞟了一眼站在身邊的護士,“下午的時候去做一個CTPA,結果盡快告訴我。”
“好的,許醫生。”護士一臉緊張又光榮的應下來。
許淵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側頭又看了她一眼,“之前在這里的患者呢?”
“她呀...”護士還沒有來得及說,就被一陣急促的聲音和病床滾輪聲打斷。
許淵走出病房,看著遠處有患者從救護車上的擔架被移下來放在移動病床上。
他把寧璇的事兒暫時放下,小跑過去,一邊推著移動病床往里面走,邊開口問情況。
“37歲女性,因為婚姻失敗在家酗酒,後腹痛,現在有發熱和黃疸的情況。”
許淵手踫了踫患者的額頭,“先驗血,還有做B超和CT。”
“是。”
B超和CT的結果顯示是膽總管結石和胰腺腫脹壞死。
許淵翻看化驗單,臉上神色掩不住車馬勞頓的疲憊,他揉了揉眉心,硬茬利落的短發在醫院白熾燈光下覆上一層淡淡的白光,在患者家屬擔心的目光里,神色鎮定,“是急性梗阻性化膿性膽管炎合並急性重癥胰腺炎,需要立即手術。”
外科住院部永遠不缺行走匆匆的醫生和護士,也永遠不缺憂心忡忡的患者家屬,等許淵把手術做完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許淵掃過听到手術成功的消息後,臉上露出笑容的患者家屬,神色微恍惚。
如果說聞酒知道了寧璇病好的消息,大概也會這樣吧,畢竟醫院是一個不斷的創造信念和期盼的地方。
他看向患者家屬中神色稍顯鎮定一個中年男性,開口,“患者家屬,麻煩你跟我來一下護士站,有一些注意事項需要給你交代。”
“好,我這就來。”
等患者家屬離開後,許淵右手手肘撐著護士站做著記錄,想起聞酒,開口問了一句,“我二床的病人呢?去哪兒了?”
“二床?二床是今天才辦理住院手續的病人,...”
“我是說上一個在那里的病人。”
護士在電腦上搜了搜,疑惑問道︰“許醫生,你是問的寧璇嗎?”
“恩,對。”
“今天凌晨的時候死亡了。”護士輕描淡寫,死亡不過是醫院里極其正常不過的現象,護士都習以為常,更別說奮戰在手術一線的醫生了。
但是護士抬頭,看見許醫生的表情,一下愣住。
他臉部線條收緊,劍眉蹙起,一雙銳利的眼楮像夜里捕食的餓狼,淡漠以及高高在上的俯視...
護士吞了吞口水,“許醫...生?”
筆尖頓住,在紙頁上浸出深深的墨跡。
許淵微微挑了挑眉頭,收起黑眸里暴躁的情緒,神色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嚴肅,“你確定是我二床的寧璇?”
護士再確認了一次,點頭,“是的,監護人是...聞醫生耶?原來她們說的是真的。”
“說什麼了?”許淵黑眸銳利的落在護士身上。
“听昨天晚上的值班護士說,有一個我們醫院的醫生家屬住院了,而那個醫生親自說了要拔掉患者的呼吸管,只是我完全沒想到是聞醫生...感覺她不是這樣的人啊。”
許淵的手無意識的收緊,他黑眸帶著攝人的光,涼薄的落在一臉不可思議的護士身上,“這是聞醫生作為一個醫生下的專業判斷,你想說什麼?”
護士沒想到許醫生是這個態度,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臉燥得通紅,尷尬的拿著資料搖頭,“沒事兒,我就是說八卦玩玩而已。”
許淵轉身離開護士站,眸里閃過懊惱,他不應該去臨床研討會的...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又響了,是內科那邊的會診,因為情況緊急,希望盡快過去看看。
許淵在原地站定,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手機邊緣輕輕滑過,然後松手,手機滑進他的白大褂口袋里,轉身朝電梯走,按了五樓。
數字一直在變化,許淵看著數字停在五層,閉眼將亂七八糟的情緒拋開,跨步走出去。
在一般的愛情故事里,如果女主角受了傷,男主角一定要拋開所有的一切去到她的身邊,證明愛情的堅貞,證明愛情的濃烈。
但是生活不是偶像劇。
如果說許淵有缺點,那麼就一定是太過于冷靜,所有的行為都被理智控制,都有邏輯參與決策,他已經過了小伙兒為了所謂的愛情要尋死覓活的年齡。
他站在內科總住院醫生身邊,聲音已經恢復了淡然和冷靜,“什麼情況?”
“急性腎衰的患者,超聲發現了腎結石,有出血塊壓迫住了輸尿管,現在無尿,腹部一直腫脹疼痛,需要馬上做手術。”
許淵拿過遞上來的病例翻開,“先預約吧。”
“患者這樣的狀態持續時間太久了,需要盡快手術,拖得越久對腎功能越不利。”
許淵目光下垂,落在躺在病床上左右翻滾的二十出頭的年輕男性身上,短暫的思索後,他點頭,“我知道了,準備手術吧。”
醫生或許不能夠明白什麼是浪漫和多情,不明白什麼是奮不顧身的愛情,因為總有人踩在死亡線上朝他們伸手尋求幫助...
與這個相比,你怎麼能說,因為我有私事兒,所以你等一下,不要急著死。
有的時候,理智會難以想象的壓過所有的情緒。
不因為其它。
只是因為是醫生。
等許淵再把這場手術做完出來後,已經晚上十一點整了,繁華的城市街道上,車輛開始慢慢變少,只有醫院依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許淵回到辦公室,把掛在門背後的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機拿出來,點亮屏幕,再撥了聞酒的號碼,依舊是漫長又空寂的嘟嘟聲音,最後又一個親切又機械的女聲說‘無人接听’。
許淵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胃,想了想,把白大褂一扔,拿著車鑰匙就出了門。
聞酒的車停在醫院的地下車庫,並沒開走。
許淵找到跟聞酒並排的自己的車,大腿一跨,坐進去。
他一直很奇怪,上輩子聞酒為什麼會突然的談戀愛。
在今天知道寧璇死亡消息的時候,許淵只覺得眼前的迷霧轟的一下全部散開了。
“聞酒,你又搞什麼ど蛾子,我昨晚熬了一整晚檢查程序,現在超級困。”
“許淵,你能不能安慰安慰我?我現在很難過。”
“真的,許淵,我難過得好像要死了...”
“你還會難過?我就沒看過你癟過嘴好嗎?別鬧了,有事兒明天白天再說。”
“許淵...”
“嗯?”
“我就是逗你玩的,我怎麼會難過,不過我我可能要談戀愛了。”
許淵這個時候才隱隱響起,上輩子的時候,一直低頭說難過的聞酒抬頭笑的瞬間,有眼淚順著彎彎的眼往下滴。
那個時候,因為自己創造出來的虛擬世界激動,他滿身心里都只有游戲。雖然隱隱感覺到了聞酒的異常,但是他覺得聞酒足夠獨立,能夠解決一切問題。
因為聞酒一直都是這麼活著的啊。
但是,他忘記了,有一類人。
疼就說不疼。
難過就說開心。
他以前沒有看懂,笑著的聞酒在說,她難過得好像一個人撐不下去了。
“吱————-”
刺耳的剎車聲在安靜凌晨響起,許淵大跨步的下了車,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台階上,半靠在門邊,蜷縮成一團的聞酒。
而在她的不遠處,站著拿著鮮艷紅玫瑰的陳天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