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封路, 南州和李蕭白在建國門就下了車。這里是東二環,離雅寶路還有幾公里。沿途已經聚集不少大學生還有制作國旗和標語的後援團。南州看到了清華, 北大,交大,人大,北郵和許多許多學校的名字。
“同學, 你們倆去哪兒呀, 這里封路了,如果是回家你們再等等,現在前邊人多, 別擠壞了你們。”看見他倆還穿著中學校服,長得也稚嫩, 一位面容姣好的姐姐走過來提醒說。
“不, 我們也是來參加游/行的!”李蕭白大聲說。
“高中生?”學姐問。
“不,我們是初中生,午門中學初三部。”南州說。
“哎呦, 初中生膽子這麼大啊!好, 太好了!誰說你們八零後沒志氣!”學姐很高興, 遞給他們倆一人一面國旗, 見李蕭白個子挺高, 又遞給他一塊黑底紅字剛寫好“中華”的方塊字牌, “那你倆就跟著我們學校的隊伍走吧,記得一會兒到了美、國、大、使、館門口,要放聲大喊, 你呢——”指指李蕭白,“記得把標語舉高一點。”
“明白。”李蕭白用力點頭。學姐人很好,囑咐同學沿途多照顧照顧這兩個臨時夾進來的小朋友。一位師哥拍拍李蕭白肩膀面帶驕傲地說︰“行啊,八零後都長這麼大了,那會兒還是一年級小豆包一打一蹦高。對了,她是你女朋友?”
師哥指著南州,因為人多,南州也沒听到他問什麼,李蕭白自然听到了,臉紅了一下,擺擺手︰“不,不是,就,就是普通同學。”
師哥是過來人,什麼看不明白? “對,普通同學,我一看你倆就沒那事,誰談戀愛跑這兒來啊。再說現在中學抓這事也挺嚴,查到了還得挨處分。你們還小,一切要以學習為重,知道吧。凡事到了大學再說也不遲。那時候就沒家長老師管了。”
“嗯。”李蕭白臉又紅一度。
這時師哥又說︰“別光顧著自己走啊,拉著點她的手,這里人多,別一會兒把她擠丟了。”
南州听見了,回頭擺擺手︰“不用,我丟不了。”
“別介呀,萬一丟了呢。”師哥對李蕭白眨眼,一副我只能幫你到這兒的樣子。李蕭白深吸一口氣,伸手用力握住了南州的手。南州訝異,想抽回手,李蕭白卻異常堅定,死死攥住她說︰“還是拉著吧,這里危險,我不能讓你出事。”
南州心里淌過一陣暖,想他也是好意,估計平日里當班長當習慣了,肩上總有一絲責任感壓著他。于是也沒再別扭,笑著說了聲謝謝。
終于走到大使、館附近,遠遠的看見掛在旗桿上的星條旗,大家已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慨,高聲喊“強烈譴責美國霸權主義!”“還我同胞!”“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必須對轟炸我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負責!”“反對霸權!”“我們要和平!”
隊伍里,忽然有人帶頭唱起了《國歌》。“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南州也大聲唱,用力揮舞國旗,而李蕭白也是,激動地聲音顫抖。
在美/國大/使/館門前,一名高個兒男生站在椅子上,左手舉喇叭,聲嘶力竭地念著《抗議書》︰“美國和北約口口聲聲說捍衛人權,維護正義,卻一再狂轟亂炸,殺害無辜平民……歷史證明,搞霸權主義強權主義沒有好下場!”
“對!沒有好下場!”
“美國人滾出中國!”
“滾出亞洲!”
也是太激動憤慨,南州混在人群中忽然喊︰“美國混出地球!”周圍人先是一愣,然後也跟著喊起來︰“對!美國人滾出地球!”大家都很激動,揮舞手臂或者高舉標語。李蕭白怕他們傷著南州,一只手高舉“中華”的字牌,另一只則始終緊緊握住她的手。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如果一直這樣拉住彼此,永遠不分開該多好!
人群的憤怒在走到美、國大、使館門口時達到了頂峰。開始有人往里扔東西,石子,垃圾,撕碎的星條旗,也有扔墨水瓶的。因為站位靠前,南州和李蕭白的校服上也染了許多墨水點。但他們毫不在乎,依舊和眾人一起高喊口號。
其實一開始大家還是挺克制,但繞過大使館往三里屯方向走時,也不知怎麼忽然就有點亂了。似乎是有的學生覺得只這麼喊口號太便宜美國人,就拿了棒球棍還有大石塊之類的東西準備重新回去教訓教訓美國佬兒。而比較理智的同學則攔住他們。後面的同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為美、國、使、館的人在反抗,墨水,石子,又重新“飛”起來。
南州知道此時應該遠離“戰區”,可四周都是人,勸架和打架傻傻分不清,只越聚越多。透過或大或小的縫隙,她似乎看見了洛雨和段小然,穿著午門中學藍白相間的校服,好像在往這邊走,但下一秒又被混亂的人群沖遠。
“啊!”就在這時,四周忽然一黑。南州尖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別抬頭,別說話。”李蕭白焦急地聲音從頭頂傳來。
仿佛有星光灑入,南州這時才明白過來李蕭白是把自己的校服蓋在了她頭頂,雙臂緊緊地箍住她腰,用一句爛俗狗血台詞︰他要把她揉進他身體里了。
南州听到了李蕭白節奏混亂又跳動強烈的心髒。她試著動一動,想把腦袋伸出來。
“別動!听話!”李蕭白一只手隔著校服扣住她後腦勺,使勁往懷里壓,不讓她動彈半分。南州無奈,悶悶又委屈地說︰“我要憋死了,快讓我吸口氣!”
天地良心,他不是要捂死她。
南州像一只土撥鼠悄悄探出腦袋,李蕭白的校服仿佛裝土豆的□□袋松松垮垮套在她身上,盡管這一年身高竄了好幾厘米,但和已經快長到1米八的李蕭白比,瘦弱的南州還是略顯嬌小。
也許是樹影斑駁的緣故,她的眼楮在明與暗交替間顯得格外明亮。
李蕭白呆了,傻了,什麼αβ牛頓第一定律,什麼國仇家恨民族興亡,此刻統統拋到九霄雲外。
“哎呦,別打了,都是自己人啊。”南州像個愛看熱鬧的大媽,烏溜溜的眼楮劃著俏皮的弧度,盯著混亂的人群,多少有點興奮。
這個有些世俗的一面讓李蕭白莫名覺得很可愛。“別看了。”他重新把校服套在她頭上,大手撫住她左臉頰,輕輕用力一轉,讓她看向自己,吹氣那樣,溫柔緩慢地說︰“他們太野蠻了,小心嚇到晚上回家做噩夢。”
“我不怕。”南州笑著搖搖頭,卻听見李蕭白說“可我怕。”她一愣,不太懂這是什麼意思,“啊?”
你怕,怕什麼?
李蕭白一只手臂還環在南州腰上,隔著幾層布料似乎都能感受到她身上,屬于少女特有的氣味和溫度。這種光天化日下的親密讓李蕭白心底徒增出一種長大成人的喜悅與震動。望著南州梨花般白皙清秀的臉頰,少年的喉結狠狠地滾動了一下,仿佛有刀片滑過,再出聲時沙啞得不行︰“我……”
人群里忽然有人大喊︰“警/察叔叔來了!都住手!別給學校丟臉!”
仿佛當頭一棒,李蕭白瞬間從風花雪月中掙脫出來。他在做什麼?
刺耳的警笛像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讓人只剩清醒。
盡管舍不得,但李蕭白還是松開了自己的手。扭過頭,他望著漸漸安靜下來的人群,心情平靜又沮喪。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或者再多擁抱她一會兒,哪怕一秒也好。但心里又有一個聲音警告他︰不可以,現在不可以。
“咦,你倆還沒走啊?”熱心師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南州忙打招呼,說︰“剛才有點亂,我們倆沒敢走。”
師姐看看被染成花瓜一樣的南州和李蕭白,生氣地說︰“那些搗亂的人不是我們學校的,真是丟臉,明明伸張正義的事,被他們這麼一鬧,看吧,有理也成沒理,明天外國那幾大通訊社又該蹬鼻子上臉嚇挑事了。”
“哎你們倆吃飯了沒?”發完牢騷,師姐忙問。
“還沒呢。”李蕭白說。此時□□結束的學校正往回撤,周圍人又多起來。他想拉住南州的手,卻被師姐一步搶先。師姐對南州笑眯眯地說︰“也是難為你們倆個小孩了。以後還有這種事,像你們這樣的未成年最好別來,容易出危險。”伸手打開書包,掏出一塊維生素面包和一瓶娃哈哈遞到南州手里,“餓了吧?十幾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趕緊吃了吧。記住啊,我是b大學生會的,叫陸佳瑩,今年大二,如果三年後你們高考,記得考我們b大噢。如果我還在的話,一定去校門口迎接你倆。”
“b大分很高啊。”南州一聲感嘆,自覺難度超大。夢里倒是想過去考b大這所百年名校。
師姐鼓勵人很有一套,拍拍她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妹妹,勇敢一點,人生能有幾回搏,年輕是最珍貴的資本,可以不計一切代價往前沖。人生呢,更應該迎難而上。不然等老了回憶起來,都沒有吹牛的資本。張雨生那首《我的未來不是夢》听過吧,記住哦,只要努力,你們的未來就都不是夢。”
南州被逗笑,想師姐真是天生的演說家。李蕭白則笑著問︰“姐姐,您在b大讀哪個系?”
“藝術系,我學服裝設計。”
南州眼楮亮了,b大服裝設計專業可是全國同類院校里資質排名第一的!甩其他學校不止一條街。許多國內著名設計師都是從這所院校畢業,常在國際上拿獎拿到手軟。一听南州對b大服裝設計專業感興趣,師姐笑著摸摸她頭鼓勵道︰“加油啊小妹妹,三年後希望在b大新生欄看到你的名字,屆時你就真要管我一聲師姐了。”
會的,會的,未來三年她一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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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師姐走後南州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嚴肅的問題,“她剛才問咱倆叫什麼名字了嗎?”
李蕭白嗤笑,玩味地端起雙臂︰“不是吧沈南洲同學你剛注意到這個問題?”
南州︰“……”那你不提醒我?難怪剛才師姐離開時,笑得那麼陰險。南洲發現有時李蕭白也挺壞的,但又讓人發不出脾氣。抬腕看眼表,時間不早,南州決定回家了,重新背好書包,她把李蕭白的校服抱在懷里,鄭重其事地說︰“今天謝謝了啊,衣服回家我幫你洗干淨,明天還你。”
“沒看出來你還是賢妻良母。”李蕭白懶洋洋的,眼楮微微眯起,對她勾勾食指︰“不過不用了,衣服我自己洗。”
“我會把你洗干淨的。”南州認真地說,以為他是擔心她洗衣服的能力。
李蕭白則臉綠,南州這句病句真是讓人浮想聯翩,什麼叫把他洗干淨……“天氣這麼熱,明天我就穿短袖兒了,把衣服給我吧。”
“還是洗洗吧。”
“不,用,了!”
“明天就還給你。”
“我讓你現在就還給我。”他歪斜著身子手伸過去,語氣透著不耐煩,“听話,快點給我。1……2……”
南州不動,只眨眨眼楮。
李蕭白緊了緊唇角,“2.01……2.02……2.03……”
南州懷抱著衣服也不說話,站在斑駁樹影下靜靜看著他,似乎覺得挺有意思。
夕陽已映透半邊天,兩人仿佛融在一團燃燒的火光中。
“2.07……”李蕭白念得口干舌燥,舔舔發干的嘴唇,實在沒忍住,故意冷著臉問︰“你到底什麼時候把衣服給我?”
南州俏皮地眨眨眼︰“等你數到2.99的時候。”
李蕭白微怔幾秒然後撲哧一笑,手伸過去︰“行了,2.99,衣服拿來。”
這人……還真是聰明。
南州說到做到,把衣服換回去。可心里還是覺得愧疚,其實她校服也早就髒了,李蕭白完全沒必要犧牲自己的校服,順便還犧牲了里面那件純白色恤。
李蕭白動作麻利地套上校服,系拉鏈時,嘴角情不自禁向上微微彎。興許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自己現在也染上了一點點屬于南州的氣味。
似乎,是茉莉。
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微妙,仿佛有一團奶油抹在他柔軟的心頭。
“我……”這廂,他剛要說話,身旁街道忽然停靠過來一輛黑色寶馬。看見車牌號,李蕭白驀然挺直腰桿,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嘴唇緊抿成一條謹小慎微的直線。
1999年,寶馬絕對算得上是豪車了,北京街頭屈指可數。
南州正琢磨三里屯這兩邊都封路了,這輛普通拍照的車居然還能開進來,夠牛的啊。結果,車窗搖下,一位面容帶幾分俊朗的中年男人坐在里面,他摘下墨鏡,沉靜的目光帶著一絲探究向她望過來。
咦?南州更納悶了。
“爸……”身旁,李蕭白卻畢恭畢敬地叫道。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啦,回來了,老媽明天出院,再忙活一天,就回復正常更新啦!!愛大家,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