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 李蕭白先去王府井外文書店買了兩本英文原版書, 然後才坐車回家。一路上, 他腦子也沒閑著，想想剛才做的那張物理試卷, 又想想幾個月後即將開始的新生活。十月了, 秋天進入另一個階段, 他的人生似乎也將重新開始。
放學時, 趙鑫對他說︰“改天去趟天壇吧。記得嗎，從北門進去，那兒有一條路，兩旁栽滿了銀杏。小時候咱倆去，常撿回那些發黃的葉子夾在字典里做標本。再去一次吧，多拍幾張相片, 香港那兒可沒這麼好看的樹。
回到家，寧雪雲正掛掉電話, 神情不甚好︰“神經！”
“媽，怎麼了, 誰打來的？”
“鬼打來的。”寧雪雲系上圍裙, 往廚房走，聲音不悅，“剛才接了兩個, 喂半天也不說話。不知道誰這麼閑得慌。剛才我警告過了，如果再打，就報警。蕭白, 你也長個心眼，如果再接到這種電話，就罵他！”
菜入油鍋，刺啦一聲響，淹沒了寧雪雲的碎碎念。
李蕭白從冰箱里拿出一瓶飲料，喝兩口才發現是百事可樂。他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就在這時，電話又響了。寧雪雲還在廚房里忙活沒有听到，李蕭白想了想，走過去接起來︰“喂。”聲音冷淡。
電話里傳出汽車飛馳而過的聲音。
“是我！李蕭白。”興沖沖，似乎很高興。
听到這個聲音，李蕭白心髒狠狠皺了一下，然後想也沒想直接掛了電話。可胸口那兒卻更加堵。
“誰啊？”寧雪雲從廚房探出頭，神情戒備，“是不是那個神經病？”
他沉默一瞬，搖搖頭說︰“是趙鑫，問我作業的事。”
寧雪雲放了心，注意力重新回到做菜。李蕭白打開電視機看《新聞聯播》，伸手去摸飲料瓶時，那類似大海一樣的深藍色忽然毫無征兆撲進他眼楮。然後，一些強迫自己必須忘記的東西也這麼翻江倒海地涌出來。像潮汐，一浪一浪。
“這就吃飯了你去哪兒？”端菜出來，看兒子蹲在門廳換球鞋，寧雪雲驚訝地問。
“您別管了。”
“不管哪兒行？”
系好鞋帶，李蕭白跺跺腳，對母親說︰“去買薯片，一會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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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北京夜晚已是濃濃涼意。公共電話亭旁，南州搓搓微涼的手，重新拿起橘黃色破舊的話筒，“6，3，1……”
她想，再撥一次，就這一次......
“別撥了。”身後響起一道冷冰冰的聲音。跟夜色似的，透亮但又發沉。
南州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回過頭去，看見李蕭白雙手插兜立在幾米開外。今天，穿了件黑色運動外套，衣領豎起，擋住半張臉。眼楮黑漆漆，整個人幾乎融到夜色里。還是那種與生俱來的疏離感，望著這樣的李蕭白，南州一時忘了剛才準備好的開場白。
似乎李蕭白挺煩看見她。“沈南洲，你還有完沒完了，那點破事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來煩我？告訴你，我很忙，沒工夫陪你們浪費時間。你要閑的沒事干，就去體育場多跑兩圈，強身健體還打發時間。”
南州被懟的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我，我是來說謝謝……”
“不必。”他言簡意賅。
她舔舔微干的嘴唇，終于想起要說什麼，“那天下午听鐘馨說你準備去香港念書——”
“對！去香港，跟你有關系？”
確實，沒啥關系。被懟成這樣，南州徹底喪失了繼續開口的動力。說實話，李蕭白拒絕的態度，沒讓她覺得生氣，卻是很遺憾。如果不是因為打架，他們應該會成為不錯的朋友。揪了揪書包帶，南州說︰“不好意思，打攪你了。那……祝你一路順風學業有成，再見。”
“等等。”
“啊？”南州回頭。
夜幕下，她的眼楮又黑又亮，還帶著一點膽怯。李蕭白目光挪開一瞬，重新調回來時，眼中升起一股堅決。深吸口氣，他非常冷淡地說︰“以後別再來找我了，讓鄰居看見告訴我父母，我沒法解釋。”
南州一臉歉意，猛點頭︰“是是，以後我肯定不會再來找你了。今天最後一次。”
李蕭白咬咬唇，“那就好。”
他轉身走了，消瘦的背影一點一點融進夜色里。這種帶著點決絕的姿態，有點像舞台劇中一位主角被緩緩落下的幕簾隱去。再出場時，就不知道在哪個地方了。南州揮揮手，一個人說了再見。盡管被他這麼懟，可心里還是覺得愧疚。那句“對不起”終究沒說出口，但還好把最真誠的祝福送給了他。
學霸，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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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過去，所有人的生活又重新回到各自軌跡。好多事都變了，但仔細分析，一切似乎又沒變。因為——它本來就是要朝著那個方向發展。比如李蕭白去香港念書，以他的家世和未來規劃，這一步，是他人生必經之路，與打架毫無關系。偶爾，南州會听鐘馨念叨︰“他也太聰明了，什麼東西都是一學就會。你說，他是不是文曲星下凡？就跟白娘子他兒子許仕林似的。”
“也許吧，他是文曲星，但他媽媽絕對不是白娘子。頂多算女版法海。”南州不客氣。
鐘馨逗得哈哈大笑，捋了一下頭發，繼續聊李蕭白，“他最近瘋狂學粵語，其實也沒學幾天，但現在說的倍兒溜。對了，他把《縱橫四海》的帶子借給我了，周末有時間去我家一起看。”
“好啊。”
不過，南州現在沒時間看電影。每周末幾乎都泡在洛雨家幫他補習功課。
自從打架後，洛雨仿佛變了一個人。從原先被動學習變為主動。他從新華書店買了好幾本習題冊，從六年級知識點開始補。每天很晚才睡，不會的題記下來，等第二天上學再問南州。這次期中考。盡管分數不高，但全部及格了。除卻物理和數學，其他科目都上了65分。
南州很高興洛雨願意改變自己。
據說，人這一生會長大三次。第一次是發現自己不是世界中心的時候；第二次是發現即使自己再怎麼努力，有些事終究還是令人無能為力的時候；第三次是在明知有些事無能為力，但還是會盡力爭取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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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南州來找洛雨時，他正站在廚房里包混沌，身上一層白面，頭發上也有。灶台旁放了一台an，里面咿咿呀呀播放韓梅梅與李雷的問候日常。
“姥姥呢？”南州站在門口問。
“回大興了，隨份子，明天村里有人結婚。”
“你怎麼沒去？免費吃大餐，多好。”
洛雨抬起眼皮，小臉拽拽的，“我也太沒出息了，就為一頓飯，來回跑一天，有那功夫不如多背幾個單詞。噯——把手洗了，幫我一塊包餛炖。”
灶台旁放了兩張大蓋簾兒，其中一張餛炖已經快擺滿了。
南州洗了手，學著洛雨的樣子，用筷子挑一點肉餡放入混沌皮中央，“包這麼多混沌干嘛？姥姥準備在大興住很久？”
“不是，我這兒給老張包的。”
“啊？她……”南州非常驚訝。實在沒想到這餛炖還有張桂華的份兒。
洛雨撢撢手上白面，往鍋里倒水，擰開灶火時，語氣淡淡地說︰“老張昨天住院了，血壓高，昨天去看她，她念叨想吃餛炖。”
“她老公呢？”南州有點不滿。是，老張最近對洛雨態度有所轉變，和藹極了，那還不是因為李蕭白他爸特意囑咐過，不難為洛雨？
“離婚了，就上個月。”南州有一個餛炖沒包好，洛雨拿起來把邊角重新捏了捏。提起這個，語調平平淡淡，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听說離完婚，她丈夫——前夫吧，就帶著新老婆去上海了。她女兒也不在北京，日本還是韓國……反正一特墮落的地方。老張是河北人，親戚除了張霞，其余都在老家，身邊一個親人沒有，挺可憐的。”
張桂華家庭破裂這事在學校已不是秘密，連門口攤煎餅的大姐都知道。
因為洛雨，南州特不喜歡老張。她那麼刻薄，遇見這倒霉事純屬活該。本以為洛雨也抱著落井下石的心態，沒想到所有人都笑話老張時，洛雨卻是第一個站出來維護她。那天段小然嘲笑老張臉太長，跟驢一樣，結果被洛雨爆了頭，“別瞎說，張老師那是生病了！”
南州不清楚是自己內心太黑暗，還是洛雨太善良。
“干嘛這麼看我？”洛雨有點被南州意味深長的眼神嚇到，後背雞皮疙瘩起一層。
“洛雨，跟我說實話，張桂華是不是給你下藥了？”
“去——”洛雨彈指尖，面粉撲過來，南州瞬間成花臉。他呵呵笑，覺得狼狽的她，有種平日里見不到帶著點無奈的小可愛。
南州沒工夫擦臉，“那你為什麼照顧她？非親非故，以前對你也不好。”
“怎麼不好？”
“總罵你啊。”南州懷疑洛雨是不是失憶了？
洛雨認真包著餛炖，沉默半響，抬起頭望著窗外蔚藍的天空，像感概那樣說︰“其實……張老師罵我，是為我好，她知道我沒爹媽，以後遇到事，沒人能幫我。有一次來家訪，還給了我姥姥五十塊錢，你說這人能是壞人麼？還有和李蕭白打架這事，也是你們班李老師告訴我的，她說如果不是張老師裝病，可能等不到李蕭白他爸來，我就被退學了。教導主任去醫院找老張，一提起我，她就捂著胸口說難受……這次她真病了，我必須得幫，對吧。”
南州沉默好一陣。人心好與壞，區別究竟在哪兒？
“張老師病的重麼？”她輕聲問。突然覺得老張又傻又可憐。
“我也不清楚，她老說頭暈。今天得做幾個檢查。快點包吧，一會兒煮好了咱倆一起去。”
“嗯。”南州重重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先跟大家說聲抱歉。最近卡文卡得有點厲害，一般我寫到二十萬左右，就會有一次特別嚴重的卡文。反正得熬一陣。實在對不起大家。
還有，美食如果寫，肯定會另開文，是一個全新的故事，不會放到這篇哈。
愛大家，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