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雨是紅著臉走進圖書館的, 仿佛丑媳婦第一見公婆,只剩躲躲藏藏。本來說先去佔地兒, 但因為這磨蹭最後還是南州她們先到了。鐘馨純粹為了看洛雨而來。初二年級兩大門面擔當(鐘馨從南州那兒學來),一個李蕭白, 一個洛雨。她就想近距離看看到底兩個人誰最帥。
圖書館里安安靜靜。
見他們走過來, 南州忙揮揮手,等段小然坐下了,馮佳雪豎起大拇指,“果然還是你厲害。洛雨真來了。”
“哪兒是我厲害啊。”段小然書包扔桌上,頗有深意地看了南州一眼。
幾米外, 洛雨還在那兒磨磨蹭蹭。南州用力揮了幾下手, 但他裝作看不見。
這人, 來都來了……
南州直接站起來迎上去,拽拽他外套袖子︰“走啊, 又沒外人, 羞澀什麼。”
洛雨瞪起眼楮,誰羞澀了!不過很快又被南州瞪回來。乖乖走到書桌前, 對馮佳雪和段小然的偷笑視而不見,剛坐好, 正往外掏書, 一張少女漂亮的小臉蛋忽然湊過來,跟貓聞魚似的,對著他臉,吸了吸鼻子。
“我……”
洛雨張口剛要罵, 一看是鐘馨,後半句咬著舌頭憋回肚子里。他知道這姑娘跟南州特別好。于是,忍了。
鐘馨像看展覽品一樣仔仔細細盯著洛雨臉蛋瞧。曾經,她也這麼審視過李蕭白。
過了會兒,似乎得出結論,她點點頭,“你比李蕭白長得好看。他是英俊,而你是美。”
洛雨單詞量貧瘠,很淡漠地瞄了鐘馨一眼︰“這倆詞說的不是一件事麼。”
“不不不,完全不一樣。”
“哪兒不同?”
“美比英俊高一個檔次。難怪他們管你叫洛神,真好看。”鐘馨嘴不甜,但甜起來要人命。洛雨被說得心花怒放,小臉一瞬間變得更紅。胳膊肘捅捅南州,小聲說︰“你這個小姐妹人真好。眼光也比你高。”
南州︰“……”
鐘馨下午還有英語補習班,在海澱上課,必須早點趕過去佔地方,臨走時,把上周發的語數外和物理卷子仍在桌上,“你們慢慢看吧,現在我們基本每科一天一張試卷,這只是一部分,家里還有好多,下次給你們帶。”
眾人狂點頭,唯有洛雨的臉變成豬肝色。
午飯後,段小然和馮佳雪去復印卷子,南州則和洛雨先回圖書館。上到二樓,屁股剛落坐,洛雨就像被誰抽了筋,直接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南州小心翼翼戳戳他腦袋,“肚子疼?”
洛雨想哭。“是腦仁。”這一上午都在搞數學,搞得他想死。
“我幫你揉揉?”南州善解人意。他們幾個今天輪番給洛雨講題,那麼大信息量,對于一個不怎麼愛學習的人來說,確實煎熬。但是沒辦法,脫胎換骨,總要經歷一番疼痛,她只是擔心洛雨堅持不下來。
洛雨搖搖頭,把臉更深地埋向臂彎,模樣自責,惱怒,還有抽去所有精氣神後筋疲力盡。他不是學習的料,自小老師就說過,洛雨是不服的,但經過今天,現實果然殘酷,他沮喪地發現原來老師們說的對,他就是一個大傻瓜!
“你不是傻瓜。”
“我是。”
“洛雨……”
“南南。”洛雨悲傷地抬起頭,左臉頰有一道深深的壓痕,像哭過,“對不起……”
對不起,我那麼笨。
對不起,請不要生氣。
南州知道洛雨這聲“對不起”並不是要半途而廢,他只是對自己的掉隊感到難過和自責。他想努力追上他們,也的確這樣做了,只是過程太痛苦,他需要補習的可不是一年知識點。但還好一切來得及。
只要自己醒悟,何時開始做什麼都不晚。
“洛雨,你已經很棒了。羅馬不是一天建成,學習也是一樣。我保證只要你這麼努力學下去,這學期期末就能看到效果,而且不單單是六十分的及格,你會考一個很好的成績。”
洛雨輕笑,有時南州對他的信心,給他一種超級英雄的迷幻感,是不輕言放棄的唯一理由。但冷靜下來,又只剩沮喪︰“拉倒吧。”
實際上,他那麼笨,小學生都不如。
他那樣,像一只小狗,可憐兮兮,南州不允許他妄自菲薄,用力揉他腦袋,“為什麼拉到?你那麼聰明!”
他被她欺負的很開心,“你怎麼知道我聰明?”
“你是混血兒啊。”
咳!氣氛——莫名尷尬了……
關于洛雨的身世,南州第一次听到自然是從馮大寶那句“洋鬼子”,後來和洛雨混熟了,也出于禮貌沒主動問過。那是他心口一道不能揭開的傷疤,她知道。後來只听段小然說——小的時候,常听胡同里的長舌婦叨嘮,洛雨媽媽是這條胡同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學習好,長得特別漂亮,大學學的法語,畢業後就去了法國,大概去了三四年,再回來時,肚子已經大了,誰也不知道孩子生父是誰。只看洛雨小時候長得像洋娃娃,高鼻梁,大眼楮,一頭卷毛,大家紛紛猜測,他的生父應該是個洋鬼子。
其實洛雨現在長得也很洋娃娃,盡管頭發剪成短寸,但只要長長一點點,發梢確實帶著自來卷兒。
五官更不用說,精致,漂亮,幾乎無瑕疵。
洛雨被看毛了,呲起一對小虎牙,在晌午的陽光里閃閃發亮︰“沈南洲你不要用那麼猥瑣的眼神盯著老子看。”
南州撇撇嘴,不讓看就不看唄,轉頭望向窗外的晴空萬里,過了會兒又轉回來,對著洛雨做一個鬼臉。
洛雨被逗笑,“那……”
“那什麼?”
“咳!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混血兒除了聰明,長得也都很漂亮?”他的一半臉又重新埋進臂彎中,只留一雙眸色略淺的眼楮偷偷看。
南州起初一愣,隨後笑意浮上臉頰,努努嘴︰“這還用別人告訴,看你的臉就知道了。”
他心花怒放地眨眨眼︰“南南,其實你一直暗戀我吧?”
“暗戀——個屁!”一本英語練習冊拍在他美得冒泡的小臉蛋上,“別貧了,趕緊背單詞,十分鐘後默寫。”
洛雨哀嚎︰“十分鐘能背出個屁啊。”
“背一個是一個。”
“我會死的,沈南洲,如果我死了,你就守寡了知道嗎?”
聲音有點大,惹怒了圖書管理員,指指他們警告道︰“再大聲喧嘩我就要請你出去了!”洛雨眼楮一翻一翻,心想您現在就把我們轟出去吧,活菩薩。收回目光時,身旁的南州已開始低頭看書。
他胳膊肘捅捅她,“你知道守寡是什麼意思麼?”
“不知道。”小姑娘頭也不抬,模樣頗為冷漠。
洛雨自討沒趣,摸摸鼻子,“我也不知道,有時間咱們查查字典吧。”
南州斜睨他。
“怎麼了?”
“以後別老把死掛在嘴邊,不吉利。”經歷過一世,南州深知有些話不能隨便說,老天爺真的會听到!
他卻眉開眼笑︰“你生氣啦?”
南州心里哎,知道跟他說不通,洛雨是誰啊,天不怕地不怕,估計老天爺都會敬他三分。
“誰,誰說我天不怕地不怕。”見南州真生氣了,洛雨立馬慌神,筆在紙上亂畫,一片龍飛鳳舞。
“是麼,你還有怕的人,誰呀。”南州繼續嚴肅臉。
洛雨腦袋歪過來,先認錯,然後哄︰“你唄。別生氣了哈,以後我不說那個字了。”
這還差不多。
南州側頭時,鼻尖不小心噌到洛雨柔軟的耳廓。伸手摸一摸耳根,咦——好軟耶。
少年瞪起眼楮低聲呵︰“沈南洲你非禮我。”一手捂住剛剛被摸過的地方。燙燙的,想發起高燒。
南州眉開眼笑,最喜歡看洛雨臉紅的樣子。少了幾分不羈,多了一絲可愛。
管理員又開始往這邊瞧。
擔心真被轟出去,南州拿起筆在洛雨嶄新的練習冊上寫道︰你耳根軟,以後怕老婆。
洛雨淡淡瞄她一眼,接那句後面龍飛鳳舞寫︰是啊,老子很怕。
很怕很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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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十一假期。
1997年國慶節還只放三天假。南州依稀記得要到1999年國慶五十周年時,“十一”才變成放七天長假的黃金周。
學習需趁熱打鐵。這三天南州給洛雨布置了很多作業,“除了剛才那幾張卷子,這幾課英語單詞和語法都要背下來,我看過題庫,這幾課語法超級重要。”
洛雨擰眉毛,這幾天知識學多了,導致一看見阿拉伯數字英語字母啥的就腦袋疼。
他翻著英語書︰“這幾課還沒學,以後再背好不好啊。”放假三天,他要和姥姥回大興農村,在南州看來,洛雨就是去那邊避難了。實際上——也的確如此,洛雨本想趁三天假期好好瘋玩一下放松大腦,因為再學下去保不齊要口吐白沫,結果臨走前南州居然玩了這麼一招……“老師又沒教,等什麼時候學什麼時候再背多好。”
南州把書卷成筒敲他腦袋一下︰“好什麼好,老師沒教,咱們可以自學。回家先听三遍磁帶把拼寫復雜的單詞多听幾遍,反正這些知識點考試一定會考,晚背不如早背。如果只從應付期末考試走,英語其實最好學,所以先把它提前搞定,余下的時間我們主攻數學和物理。
洛雨也不知道南州從哪兒得來的這些學習心得。有時候他覺南州特別成熟,像一個大人,總愛說一些“如果現在不怎樣怎樣,未來肯定如何如何”。切,說得頭頭是道,好似她真去過未來。
不過,嫌棄歸嫌棄,揉揉酸痛的眉心,洛雨打開數學試卷開始做題。
南州說了,不會的題先空著,等開學了,她會教他。
洛雨有心一道題也不做,反正,她會教他嘛。不過,最終還是認真做起了題,他要用實際行動告訴南州,她沒有看走眼,洛雨就是一個聰明的小孩。
屋外。
二舅呷口茶︰“媽,小雨呢?又去外面玩了?”
姥姥捻著手里那串小葉紫檀佛珠︰“沒有,回屋看書了。”
二舅下巴幾乎驚掉,“看什麼書?小人書?哦不對,那種叫漫畫吧?日本人弄的。我家洛雷也愛看,什麼《機器貓》《聖斗士》,孩子都喜歡。”
洛雷比洛雨大兩歲,去年考上了大興一所職高。
和自己的媽媽一樣,洛雷也不喜歡洛雨,小時候總欺負這個長得比洋娃娃還漂亮幾分的表弟。但當洛雨進入初中,尤其這一年,他發現自己已經打不過這小子了。
“洛雨在屋里做數學卷子呢,算得倍兒認真,我進屋拿東西他都沒听見。”剛打完一局魂斗羅,洛雷走出來喝水,想到剛才看見的一幕,語氣中帶著不屑。洛雨學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二舅媽從廚房走出來,听兒子這麼說,唇邊也揚起一絲嘲諷︰“小雨現在這麼愛學習呢?也難怪,我大妹妹可是咱家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還是學洋文,出過國見過世面,不是一般的出息,要不然——”
“行了你。”二舅低聲打斷,瞄一眼老太太,神情似乎無異,然後心里更慌,轉頭瞪了自個媳婦一眼,“該干什麼干什麼去,不知道媽最嫌吵?”
二舅媽自是不服氣,但又不敢說什麼。回瞪了丈夫一眼,轉身離開。等她走了,二舅才對老太太賠笑臉︰“媽,小娟剛才不是故意惹你生氣,這麼多年了您也知道,她那個人就是嘴欠。還有房子的事,您放心,我們都听您的,您說給誰就給誰。娘親舅大,其實我比您還心疼小雨,他現在愛學習是好事,要是報補習班沒錢,您就給我打電話,費用我出。”
“不用。”姥姥指尖捻過一粒佛珠,眉目冷淡。
二舅哎……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洛三歲正是收編。
祝大家看文愉快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