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真不理解什麼叫“分離”。
也不懂,有些人離開你的生活後,這輩子你們再不會相遇。
這座城市這麼大,有時,又那麼小。擁擠的人潮里,寬廣的街道上,大雨中,大雪下,你真的真的不會再遇到他們了。
南州想,補習班結束後,李蕭白,趙鑫,高穎,以及其他同學都會像天上飄動的白雲一樣,離開她的視野,飛到遠方去。也許還會再見吧,如果三年後他們能考上同一所高中,不過那種幾率恐怕很小,這三年,誰知道誰會努力誰會頹廢呢。走過一次青春期,南州明白許多事無法預料。
但是,她還可以和陸婷婷好好做一個告別。彌補上一世沒有對她說出祝福的遺憾。
南州拉著婷婷的手︰“大隊長,初中三年你要好好學習,在二十八中等著我。”
“嗯。”陸婷婷紅了眼圈。
汽車來了,陸婷婷用力擁抱了南州一下,“加油啊,我真的會等你。如果沒考上,我會把你畢業照上的相片涂成張飛臉。”
南州忍住笑,用力回報她︰“好。”
陸婷婷上了公交車,胳膊伸出玻璃窗,大力對南州揮手。
南州大聲喊︰“再見啦,大隊長。”
大隊長。
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相信憑你的能力,踏平二十八中分分秒秒的事!
不要給“三小”丟臉啊。
我們的王子耿旭就拜托你照顧了。麻煩不要把他養胖,也不要讓他臉上起青春痘。更不要讓他喜歡上別校女生。
他活是“三小”女生的人,死是“三小”女生的鬼。不然對不起我們這幫姑娘死心塌地愛他那麼多年。
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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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啦。】
【這個充滿神奇的夏天。】
晚上回到家,南溪剛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兩句感慨,客廳里,媽媽喊道︰“南州,鐘馨找你。”
她放下筆,跑過去,“喂?”
那邊先是沉默,然後傳來鐘馨嗚嗚的哭聲,不知遇到什麼傷心事,她哭得一抽一抽。
南州嚇壞了,印象中鐘馨是個天塌下來也能躺地上啃雞腿的豪邁女漢子,要讓她哭,太難了。
“鐘馨,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鐘馨狠狠抽兩聲,才說︰“我爸。”
啊?南州咬舌頭。這個……迅速把台詞從“老娘去跟丫拼命”換成“你爹地為什麼呀?是不是暑假作業沒寫完被他發現了?”
鐘馨吸吸鼻子,“豬啊你,六年級哪有什麼暑假作業。哎,反正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你明天有事嗎,如果沒事就來我家,然後慢慢告訴你。反正,反正——特別特別不好。”她又開始哭,嚶嚶嚶嚶半天,忽然噴出一句瓊瑤台詞,“南州,我的心好痛!”
嘟嘟嘟。
“喂?喂?”
這時媽媽刷完碗從廚房擦著手走出來,問南州︰“鐘馨找你什麼事?听口氣有點蔫兒。”
“……沒,沒什麼。”嘟囔一句,南州轉身回了屋。她是真不知道鐘馨找她何事,但在媽媽眼中這番舉動卻品出另外一層含義︰
女兒長大了,開始有自己的小秘密。
在生理性斷奶後,心理也終于開始走向獨立和成熟。
這當然是好事,南州媽可不希望女兒像單位王姐家閨女那樣,十**歲了,來個月經還理直氣壯管媽要衛生巾。
“你都這麼大了,自己什麼時候來事兒,不知道?”當時,王姐氣不過,質問女兒。
女兒搖頭晃腦︰“從小到大,不都是您幫我記在小本子上嗎?以後也幫我記著唄。還有,下個月學校就開學了,單子上羅列出的這些生活用品,您幫我買齊。”
王姐︰“我都幫你做了,你做什麼?”
女兒笑︰“學習呀。”
南州媽覺得,學習固然重要,但讓女兒如何成長為一個有自理和生活能力正常的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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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南州早早起了床就奔了鐘馨家。
這一次,開門的鐘馨沒有再穿婀娜的高跟鞋,也沒有點綴淡粉的妝容,一身白衣,灰頭土臉,兩只眼楮哭得像水蜜桃。
南州看著她,也覺得心好痛!
“到底怎麼回事?”
“嗚嗚……”又哭了一通,鐘馨才抱著南州說出實話。原來他爸又搞突然襲擊和強權主義,沒征求她意見,就找了關系把她弄到午門中學新開設的英語實驗班里。“我不要去啊……”鐘馨抱著南州哭得好生委屈,仿佛下一秒兩人就要生離死別,“南州,我想和你在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玩,一起做作業,我不要去什麼實驗班!”
南州抱著哭泣的好友,像抱著一只受傷的小花貓。她沉默了,因為記憶又在這一刻破門而入——
【鐘馨,記住啊,這次你一定要死扛到底,千萬別隨了你爸媽的意!听說實驗班學習壓力特大,你肯定跟不上,寧**頭,不做鳳尾,還不如和我一起上個普通班。再說,上高中根本沒用!如果考不上大學,還不如上個職高技校,畢業後直接分配工作掙錢!】
【嗯,我不去實驗班,從小到大,我最討厭學英語!不過……我要怎麼死扛啊?】
【絕食唄,然後給你姥姥打電話,你姥姥最疼你,讓她出馬解決,保準你父母同意。】
【好!我听你的!】
鐘馨最終用絕食和離家出走逼得父母放棄送她進入實驗班。然後與南州一起開啟了普通班快樂悠哉的生活。普通班學習壓力不大,老師對學生的管理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大波轟進來的孩子,未來也就那樣了。對于學習,督促不督促沒啥意義,反正又不是老師家孩子,自個兒父母都不著急,老師管那個閑事。
中考,南州發揮失常,分數只夠上職高。
鐘馨考得更爛,但被她爸花錢強行送入一所普通高中。這一次,無論鐘馨怎麼鬧,她父母都要死牙關不讓她上職高。無奈,鐘馨只得妥協。南州呢,見最好的朋友上了高中,也央求已經下崗的父母為她掏贊助費。
南州父母的想法是,再苦,不能苦孩子。既然女兒有意願繼續讀書,他們自然要支持,然後就開始四處借錢。
可惜,南州又讓他們失望了。
高考失利後,南州進了一所走讀大學學會計。而鐘馨也不咋地,學了個有名無實的國際貿易。但好在有她父親拖著。畢業後,南州拿著低學歷開始在社會四處踫壁,先後做過銷售,營業員,前台,小白領,導游。而最後,是鐘馨把飄在社會上的她拉進父親的貿易公司,算是沒有讓彼此的生活再繼續亂七八糟滑落下去。想到荒唐自私的上一世,南州只想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她不單毀了自己,也毀了最好的朋友。如果……
“鐘馨,叔叔是為你好。”
“才不是,他是大壞蛋!”
“不!”南州斬釘截鐵,“是你還小,不理解他的苦心,實驗班你要去。那麼好的機會,你要是錯過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鐘馨震驚地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面前一臉嚴肅的南州。以她的了解和判斷,此時,南州應該與她站在同一條戰線。“南州……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南州說︰“你要是不听話,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
鐘馨又要哭了。
南州扯斷一截手紙,幫她擦著眼淚。“鐘馨,咱們也不小了,我爸十二歲都能一個人坐火車去山西看我五爺爺了。他總說咱們這一代人像打了藥的香蕉,外面看著熟了,其實內里幼稚的很。”
鐘馨破涕為笑。
“青春只有一次。”南州慢慢搖著手里的蒲扇,“很多機會,也只有一次,其實我也想上實驗班,想好好學英語,也想將來考一個好高中。我覺得未來社會,職高和技校的學歷,太低了。沒看新聞嗎?現在很多國企效益不景氣,工人紛紛下崗。對了,你知道什麼叫‘下崗’麼?”
“就是沒工作。”
“對,沒工作。還有,沒錢。你想啊,要是沒錢花,你吃啥喝啥用啥?現在工廠就這樣,等咱們畢業時,工廠還指不定存在不存在了。而且,人家工廠也是擇優錄取。一個職高生和一個大學生,你覺得人家會要誰?”
鐘馨沉默了。
記憶與現實交織,南州也有點想哭。為什麼年少時,就不懂這些道理呢?“但我家里條件不好,上不了實驗班。但你可以,那為什麼還不去?”
“我……”鐘馨揉揉鼻子,“想和你一起呀。听說實驗班和普通班不一樣,每晚有晚自習,樓層也不再一起,吃飯也是單獨在一個食堂,相當于是兩個學校,兩種制度。”
南州笑道︰“對啊,那只是相當于。實際上,咱們還在一個學校上課。樓層無所謂,只是一道樓梯的距離,想我了,就來找我。又不是去月球,怕什麼!還有啊,那可是外教!想想全北京市那麼多中小學生,只有你們一百來個才在這個年齡段踫到外教,不覺得很牛嗎?而且,你要是去了實驗班,以後我英語有不會的問題,還可以問你呢。”
似乎被南州感染,鐘馨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對于“學習“,她和南州差不多,喜歡嗎?不;但很討厭?似乎也不是。小學成績排中游,不好也不壞,從未考過雙百,但也從沒有沒及格的時候。
總之就是湊合。
昨天,她爸真急了,指著她鼻子罵道︰“你老爹我這麼大歲數,都不湊合過,都還在為以後的生活四處跑買賣,我這麼拼命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你!”
她爸人糙,道理講不出,最後說急了,把杯子往地上一摔。
鐘馨長這麼大,沒見父親發過這樣大的脾氣。嚇得,連哭都忘了。後來等父親氣鼓鼓地走了,母親蹲在地上收拾碎了一地的玻璃,鐘馨站著,一低頭,正看到母親鬢角生出的白發,十二歲的孩子,也什麼都懂了。低著頭,眼淚就這麼無聲留下來,母親沒有看她,只認真撿著碎玻璃,她說︰“馨馨,爸媽不圖你一定成龍成風,但也不希望你長大後,某一天恨我們沒有在當初對你狠一點。小時候,媽媽帶你去學鋼琴,你嫌苦,不願學,後來呢,五年級時,你放學回來忽然對我發脾氣,說為什麼當初不堅持讓你學鋼琴。馨馨,你知道媽媽當時的感受嗎?”
因為愛,父母砸錢讓你學本領;又因為愛,舍不得讓你學不喜歡的東西。
但是,這世間,哪有那麼多和你心意的事?
書到用時方恨少。
本領也一樣。
那一刻,鐘馨又想起南州那天說的話——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
明天和後天先停更哈,我申請了周四的榜單,也不知能不能上。但願吧。如果上了榜單,就先按照榜單字數 新,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