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朗兒，你現在就開始儲備過冬的糧食了嗎？”
甦朗帶回來的那一車貨物，驚動了寨子里所有的兄弟，有傷在身的和安然無恙的全都出來了，圍在寨子前甦大家的小院里，一副看熱鬧的模樣，順帶還調侃了一把他們的少當家。
“還是朗兒買來給我們大家伙兒補身體的？”
甦朗帶著羅湛站在一旁，眼帶笑意地接受大家沒有惡意的調侃，嘴上卻不回答，神秘的很。
仔細地翻完全部貨物的甦大一頭霧水︰“朗兒，你買這些回來干啥？”
“吃啊，”甦朗這才開口，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爹，我都問過了，這些全部都是可以吃的！”
甦大︰“你特意……買來吃？”
少年搖頭︰“不是，爹，我們自己種……昨兒我跟你說的那件事情你琢磨的怎麼樣了？”
“種？”甦大傻眼了，敢情這小祖宗是認真的啊，昨日剛說完，今天就已經行動上了？
“是啊，自己種。爹你不是答應我了麼。”甦朗拿眼楮瞅他。
“不是……”甦大抓了抓胡子，干巴巴地道，“我不是說要考慮一下的嗎？”
“反正糧食種子我已經買回來了，爹你可要認真考慮好。”甦朗拍了拍被馬車顛的快沒知覺的屁股，轉身拉著羅湛的衣袖，“阿湛，我們進屋歇會兒去。”
留下甦大和寨子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覷。
好半晌之後，甦大輕咳一聲，沉聲道︰“正好，你們也都听到了，大家一起商討一下，看……怎麼處理這些糧食才合適。”
甦九摸了摸下巴上的刀疤，咂嘴道︰“大哥，糧食除了拿來吃，還能干啥啊？”
旁邊的甦八聞言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老九你就知道吃，沒听到朗兒說要拿來種嗎？”
甦九嘀咕︰“朗兒是孩子心性，他哪里懂得這些……”
甦八翻了個白眼︰“那你懂嗎？”
甦九︰“……”不懂，他只知道吃。
甦七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些糧食身上，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甦大，問道︰“大哥，朗兒為何會忽然有這個念頭？”
朗兒的性子一直是樂于現狀的，除了好看的東西，他很少主動要求什麼，吃穿用度，向來是給他什麼就是什麼，從不挑剔，很容易滿足。
可是這些日子來，少年卻變了很多，像是忽然知道了疾苦、懂得了要防患于未然……甦七一方面欣慰，一方面又有點心疼。
甦大沉默片刻，嘆道︰“前些日子我們受傷的事情，嚇到他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頓時都朝甦大這邊看了過來，神色各異。
“朗兒希望我們可以就此金盆洗手，不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而是靠自己的雙手，踏踏實實的勞動，來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
甦二語氣急切地問︰“大哥你……答應了？”
甦大低頭看著自己布滿老繭的雙手，慢慢搖了搖頭，他眼神復雜地道︰“我只答應他……除非必要，否則我們不會再輕易出手。”
這對幾乎是對兒子百依百順的甦大來說，已經是少見的固執了。
明白這一點的其他人，沒有再追問下去。
隨意坐在一根樹杈子上的甦十看著馬車上的東西，道出了大部分人的心聲︰“大哥，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都不會種地啊。”
甦大忍不住借用了一句他家小祖宗的話︰“菜都種出來了，還怕種不出糧食？”
“這不一樣啊大哥，菜大多時候都是啞嬸在照料的，我們只是挖挖地松松土……”
一群人忍不住附和︰“是啊是啊，大哥，讓我們去山里打獵可以，種糧食這回事可就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搞不好反而還糟蹋糧食……”
“誰說的？”一直沒出聲的甦四忽然道，“你們是不是把小五小六給忘記了？”
甦四嘴里的小五小六不是甦五和甦六，而是甦二十五和甦二十六，因為他倆年紀和其他人比算比較小的，且叫二十五和二十六有點太過拗口，甦四圖省事便撿了個小五小六喊著，慢慢的，其他人也都跟著這麼喊了。
甦二十五跟甦二十六一直都是跟著甦四在外巡邏，不過他倆在來到青山寨之前，常常幫著家里干活，上山下地都不在話下，可以說是干農活的一把好手。來到寨子里後，農活方面一直沒有他倆的用武之地，久而久之，眾人便都忘記了這兩孩子的出身了。
甦大眼楮一亮︰“那這事，便等小五和小六回來再說。”
由于甦四今日陪甦朗進城去了，小五和小六便接下了他的活兒，還沒有回來。
如此，種地這件事情就算是敲定下來了。
他們身後的屋子里，一字不落全都听進了耳朵里的甦朗放心了，他重新把地圖展開，目光落在這地廣人稀的山上，凝神思考著。
就他所知道的，紅薯、土豆、花生、玉米、麥子這些農作物，是適合種在干旱的土地上的，可是稻子的話，必須要有水才行，得種在水田里。
仙雲峰一年四季都不缺雨水，而在仙雲峰的後山腳下，還有一個不小的水潭，一般的生活用水不成問題，問題是要用來種稻子的話，山地上根本留不住這些雨水，無法開墾出水田。
“水田……”甦朗琢磨著這兩個字，手指無意識地在地圖上敲擊起來。
他閉上眼楮，腦子里飛快的掠過上輩子看相關的紀錄片時的畫面。
深山里的竹筍、密林下的香菇、山澗溝的魚蝦、河湖底的魚群、深海中的海鮮……泥塘下的蓮藕、高山上的梯田、樹林上的蜂蜜……
——等等！
甦朗猛地睜開眼楮，高山上的梯田！
就是這個！
坡地不易留住雨水，弄成梯田的話不就行了嗎？！
甦朗喜出望外，果然民間百態，處處都藏著不容小覷的智慧！
他趕緊用炭筆在一旁勾勒起來，沉浸其中，甦朗沒發現外面天色漸暗，而他房里還未亮起火光。
另一側的房里，歇了快一個時辰的羅湛懶洋洋地睜開眼楮，將窩在他身上成一團的小狐狸挪開，輕輕放到一邊。飽食過後的團子跟他主人一樣懶洋洋的，看了羅湛一眼後就又閉上了，有氣無力地甩動著尾巴。
羅湛從床上爬起，推開窗戶看了看，已經到了飯點，以往總會準時出現的少年，這次卻沒有人影。
難道睡沉了？
他想了想，徑自出屋來到少年的房門前，輕輕叩門。
“甦朗，你在里面嗎？”
甦朗猛地抬頭，因為太長時間維持一個動作的頸椎發出了抗議的 擦聲，他忍不住活動了一圈脖子，嘴里應道︰“阿湛嗎？進來吧。”
羅湛推開門，屋子里暗淡的光線讓他只能看到一團輪廓不清的人影。
“你沒歇息？”羅湛腳下走到一處，點起了油燈。
美人兒大概剛剛睡醒，聲音沙啞，听在耳朵里，只覺得心都跟著麻了一下。甦朗含糊地“唔”了一聲，沒等繼續，肚子突地發出了響亮的一聲“咕嚕嚕”。他揉了揉肚子，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啊，該吃晚飯了吧？”
羅湛掃了他一眼，余光忽然瞥到少年放在桌上的地圖，線條簡潔獨特而又一目了然的畫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在畫畫？”
甦朗一頓，條件反射想要把地圖藏起來，轉念一想又作罷了。
以小胖子對美色的喜愛程度，估計不會在他面前有任何設防，再者他有一種預感，美人兒並不會做出對寨子有害的事情……所以，就賭一把吧！
想到這里，甦朗雙眼晶亮地抬起頭︰“是我畫的地圖，怎麼樣？”
如果他不詳細解說，不知道美人兒看不看得懂。甦朗心里懷疑的同時，又暗搓搓地期待著美人兒露出驚訝的模樣。
事實證明，他又一次小看了古人的智商。
羅湛走近，認真地看了一遍，了然道︰“是仙雲峰？這畫法倒也獨特。”
哎呀，夸獎我了！
腦補過度的少年嘿嘿一樂，模樣看上去有點傻，一點也沒有了之前的機智模樣，“走走走，阿湛，我們快去吃飯。”
甦朗說著上前拉住了羅湛的手指。
羅湛垂眼，目光落在兩只交纏的手上，與自己偏涼的體溫不同，小混蛋的手又軟又暖，是與小狐狸毛茸茸的觸感不一樣的另一種舒服。
下一刻，羅湛腦子里蹦出了糯米團子的模樣。
圓圓的，糯糯的，白白嫩嫩。
他見過小混蛋在他爹面前任性的樣子，也見過他在寨子其他人面前那只天真樂觀的模樣，還見過外人面前時他從容無辜的模樣，然而面對自己時，他卻是厚顏無賴而又傻里傻氣的。
這小混蛋明明有著古怪的能力，自己還親身體驗了一次，奇怪地是，他竟不覺抵觸，反而覺得有些可愛。
情不自禁地，羅湛伸手捏了一下小混蛋的手心，軟軟的又糯糯的，和少年臉上的觸感一樣好。
等到對方回頭不解地看過來時，羅湛心里想的卻是——
團子這個名字，他果然取得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