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寺山林鳥趣,寂靜無邊,于羽這廂一宿無話。
晨起,綠蕊給于羽束發時,正听見外面屋里紫蕊在教訓小丫頭。于羽順口問了一句發生何事,綠蕊卻面有難色地停了手。
“小姐睡得沉,不知曉昨夜院子里鬧了一場。”
她聲音壓得低了些︰“二姑娘忽然帶了人叫嚷說三姑娘屋里藏了人。三姑娘險些氣哭了,結果最後老夫人帶人搜了一響,什麼都沒有。”
“三姑娘受了委屈,不服氣,硬生生帶人闖進二姑娘屋里,誰成想真搜出一些東西來。”
饒是綠蕊行事沉穩,提起這個也不禁面色變了些,霎時染了些薄緋,羞憤一般︰“這麼多雙眼楮瞧著呢,二姑娘屋里搜出那種東西,這名節可算是毀了。”
“南山寺後山咱府旁邊住了其他幾家人呢,大半夜這邊鬧騰的……”
于羽挑了挑眉,並沒接話。
昨夜那番動靜她和小八一直瞧著,雖沒出去,但發生了什麼她可是一清二楚,那番動靜牽扯的不算小,但真還不至于吵到旁人。
說句不好听的,縱使二姑娘失了節,西寧候府也會捂得死死的,遑論叫旁邊幾家知道。
在寺廟這一樁誣陷栽贓的手筆,出自沒帶什麼腦子的二姑娘和她那位在府里極得寵的姨娘。這是于秋的風頭在庶女里礙著她了。二姑娘一方,想于秋自此被府里棄了,給自己掃平出路。
畢竟近來,西寧候可是很看重于秋呢,昨天路上,世子還破天荒地同于秋說了幾句話,言辭極和顏悅色。
要知道,前些日子,于羽都被訓斥了一場,已經是夾著尾巴連府門都未出,只等著京中流言蜚語淡去了。
府里明眼人瞧的明白,于秋這是要起勢了。
西寧候原本為了保住于羽,打算用府里兩個庶女去賠那位祁王,于秋年紀正合適,所以被接了回來,現在來看,于秋會嫁,還會嫁的比同去的好。
——棋子,待遇也是有高低之別的。
二姑娘慣常在府里庶女面前跋扈,容不了于秋分她的風頭,甚至怕日後同于秋嫁去一府爭寵,所以動手了。
小心起見,她用的甚至是西寧候府的人。
但不幸,于秋先被受了重傷躲到她屋里的秦王驚醒了,在于秋給秦王包扎的時候,那蟊賊沖了進來,被一招制服。
甚至于秋立刻猜到了是二姑娘所為,反手將計就計,讓二姑娘自食了惡果。
于羽去給侯夫人請安的時候果然沒再見到二姑娘。
倒是于秋,甚至還淡掃了蛾眉,從面色來看,精神尚佳。
自長公主府的那場宴會後,京中傳于羽不能容人,品性不端。按著原身的性格,便是內里咬碎一口銀牙,面上,也更是要溫柔高貴地辯白自己,跟庶妹打好關系,並在外人面前扮作一團和善了。
至于于秋,當然是選擇原諒于羽了!
于是現在,兩人仍舊是姊妹融洽,于秋過來同于羽說話,于羽毫不吝嗇地塞給她一塊窩絲糖。
全糖的。
看著于秋接過糖啃了一口,復又被甜 的抿了抿唇,于羽笑的彎了彎鳳眸。
……
西寧候府出了二姑娘這樁事,本該趁早打道回府,但料及如今山被封了,下山不易,又怕早走遭人注意。西寧候府眾女眷還是按著先前的安排,照常听禪講經,只二姑娘,被婆子丫鬟死死看著,留在廂房內,半步不能出。
午時,听禪回來,用過齋飯過後各人被丫鬟伺候著午歇去了,于羽卻獨身僅帶著紫蕊一個,走出了後山廂房。
紫蕊穩妥,跟在她身後,瞧著她所去方向不對,也乖順地默不作聲。
太子每日午時,會休息兩個時辰。南山寺給太子所安排的禪房,在石濟佛庵。
那日世子在她耳邊說的,便是這事。而她如今要去做的,便是如世子所意,去拜謝太子。
兩刻鐘後,石濟佛寺門前,一著了甲冑的將士攔住了她們。獵獵長刀橫著,滿面的肅殺直撲過來,教人腳底板打顫。
旁邊一青衣沙彌打著佛偈過來道︰“兩位施主,此地不能靠近。還請速速返回吧。”
于羽扶著紫蕊的手,朝門內的高廟看了一眼,也不介意,合掌還了一禮︰“西寧候府大姑娘想要求見里面貴人,只求小師傅帶句話。”
“話帶進去了,貴人會見我的。”
沙彌頷首,立即去了。
這例行公事他們也攔過了,能走到這,還知曉里面是誰的人都是不簡單的,那位太尊貴,他的事他們也只能瞧著,可沒那膽子干擾半分。
沒多時,里面果然出來一錦袍玉帶,烏發凌飛的青年。他腳上穿著繡黑蛟的高靴,踩著寺廟的磚石出來,通身貴氣,只氣勢過于桀驁凌厲了些。
于羽腰一矮,盈盈跪了下去,眼里順時就有晶瑩淚意,可不撩人︰“臣女拜見太子。”
美人穿著素色裙衫,妝容清麗,姿態柔媚,看過來的眼神,脆弱可憐中又帶了萬分愛慕。太子被這種視線瞧著,頓覺十分受用。
于羽的容貌,不消多提,自是夠格令人心動和贊賞的。
太子憐惜美人,親自扶了她起來。“瞧羽兒的病果然大好了,你哥哥沒框我。”
于羽羞意半起地任太子扶了起來,眼框還濕潤著,面上卻暈出一團緋意,姿態極溫柔典雅,小意可人。
南山寺中多建涼亭,于羽隨著太子漫步到一處涼亭里,近侍散去,這處地界再無旁人,美人才放開了些,愈加用著那雙盈盈美目看著太子。
眉眼含情,再心性堅執的男兒都要擎不住心思的。
“昨日陪著母親上山祈福才知道殿下在這里,特地……”
“特地怎樣?”太子湊近了些,禁不住執起美人的面細細打量。指尖微摩擦在美人欺霜賽雪的肌膚上,竟帶著微微香氣。
太子已然痴了。
于羽眼睫顫了顫,視線下斜,眼尾燻紅著,片刻又追了回來,定在太子眉眼上。
“太子殿下對羽兒的關照,羽兒銘記在心。”
太子繾綣的目光纏繞著她,于羽倏忽咬了咬唇,猛地跪了下去。殷紅唇瓣出了血,美人顰顰,眼珠兒連成一線簌簌滾落。
太子慌了神,于羽卻哭的更凶,梨花帶雨,竟也不影響美感,只讓人瞧著愈發心疼。
“殿下,羽兒已被祁王殿下求娶,怕是……不能長陪殿下身邊了。”
她的聲音里甚至帶了些啜泣︰“若有以後,殿下要記得我……”
*
隔得遠了,瞧不見那處說了什麼,只能看見涼亭里鳳眸含淚的西寧候大姑娘和執著她的手滿是憐惜的太子殿下。
這處草叢背後,于秋被拉著離開,眉眼凌凌。祁王,手里扯著個人,卻都忘了捏著人腕的力道,只覺五肺生火。
他上山拜會太子的途中踫到路上一中了蛇毒的姑娘,瞧著這姑娘身上頭飾的西寧候府徽,才決定搭一把手,結果人還沒送回西寧候府所居廂房,他卻瞧了一處好戲。
好一個西寧候府。以想多留大姑娘在府里住幾年拖著他的求親原來是因為他們更想把女兒送進東宮。
不願意跟他一系嗎?呵,只想去東宮?
直走了三兩步,手里捏著的手腕倏忽傳來一陣掙扎,祁王才猛然回過神來。
一身湖綠色裙衫的姑娘捏著自己的手腕,眉頭狠狠蹙著,卻始終沒有說話。
祁王松了手里捏的手腕,于秋直直跌了下去。她腿上中了蛇毒,根本直立不起,被祁王拖著走了幾步已是疼痛鑽心,手腕更是已經被捏的青紫。
祁王站在一旁,只冷眼看著。于秋跟他同床共枕十余年,了解他此刻平靜面目下翻涌的恨意,也看得懂他眸子里的風雲。
半響,不,似乎也沒多久,祁王收斂了情緒,蹲了下去抱起了她的身子,緩緩低下了頭︰“抱歉,剛才讓你受驚了?我……沒想到……”
他的聲音竟然歉意和溫和的那麼妥當。離得這麼近,他的眼神里還有似乎為了剛才那一幕而神傷的黯然。
于秋卻只覺諷刺。她甚至覺得有些悲涼。
她記得今日的初見,不死心來瞧瞧他的嘴臉。結果,的確很讓人死心呢。
剛才那一霎,她第一眼看清楚的,竟是他掐著的手掌和他眼底深埋著的不甘和怨憤。祁王自卑而自負,他怕是恨極了別人瞧不起他,所以現在,他怕是連她都一並連坐地恨上了,卻還能這麼委屈自己迎合她。
他第一次見面救了被蛇咬的她,他這樣跟她說話,他佯作傷感……包括後來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用她。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認清這個事實。
她上一世如何會覺得祁王的心能暖熱?這人根本就沒有心。他愛誰?于羽?不,他誰都不愛,他想娶的不是于羽,是西寧候的權勢。
他知道他奪位的艱辛,更知道他從來對任何對他有價值的人都有著極大的耐心,哪怕是宮中一個最低等的婢女,怕是他都能耗費許多精力去拉攏。所以他能在諸皇子中籠絡到人心,請到那般多的謀士,所以他走到了最後。
卻原來,他對她,也和對那個婢女是一樣的。
只有算計的給出的溫情。
于秋咬著牙克制住自己想要大叫的聲音,只木木地回頭看他,眼里竭盡真誠和茫然︰“我剛回到府里,我不知道大姐的事情,您是?”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大家都不理我,有點委屈的作者今天也沒有話說,只想癱成一條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