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話有些奇怪,但身邊的幾個丫鬟不怎麼覺得值得多問一兩句,況且大姑娘從來極有主意,尤其這幾月愈發沉穩內斂了,心念幾轉,屋子里各人忙著自己手頭的事,安靜規矩無比。
時辰還早,于羽吩咐研磨了墨,鋪好了紙張,自個兒又去了小書房。
描描畫畫,直至最後一筆落下,于羽收了手,吹了吹未干的墨暈,待全干了,才端詳著紙上的字跡滿意地勾了勾唇。
“……往生咒……神偈?”小八驚訝的聲音響起。
于羽自然地點點頭︰“是啊。”
小八很上道地明悟了些什麼︰“準備給于秋?”
于羽嘖嘖了聲,對小八的猜測予以肯定︰“對啊,兒砸竟然猜對了,為父深表心慰。”
“她今天那個憔悴的模樣,看來是備受夢魘困擾。可憐了她上一世那個孩子,但她身體已經虛成這樣了,這般夜夜驚夢也不是辦法。”
于羽細致地整了整方寫好的宣紙,放到一旁。忽而輕笑了聲︰“左右對我來說,也是舉手之勞。”
想起今日所見的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女,于羽微笑著的眸子笑意加深。
第一次會面,面色虛弱但目光沉毅而堅定的于秋給她印象很深,那雙清稜稜地熠熠生輝的眸子,很漂亮。
但小八太知道她尿性了,不由更加懷疑︰“你會這麼好心??”
于羽抽抽嘴角,一拍桌案,怒瞪雙眸︰“兒砸,本父可是心系天下蒼生甘願舍生就義的人啊!”
“你居然懷疑本父的善良?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系統不是很想理這個神經病︰“……我們仙女不需要良心謝謝。”
又一輪互懟,唇都干了些許,于羽才停下了嬉鬧端起桌上茶湯抿一口息了戰。
“畢竟是身系世界氣運的人,為了避免這個世界坍塌的風險加大,我覺得很有必要幫她安神。”于羽道。
語音一轉,她又欠兮兮地補充︰“況且,于秋也會覺得我為了利用她大費工夫。她不會多疑的。”
“怎麼樣兒砸,有沒有被本父的機智驚嚇到!”
小八很冷漠︰“並沒有,謝謝。”
但到底也沒有絲毫阻撓的意思。默認了她的行動。
于羽的符咒很不凡,似乎帶著靈力。她和其他的時空旅行者都不同。小八在陪著于羽進行多次的時空穿越經歷中明白了這一點。但它不打算計較和揪著這些。
反正,它都上了賊船,跟于羽完全綁定了啊!
……
接下來的日子,于羽很盡職盡責地按著劇情與于秋扮演著好姐妹的角色。直到端淳長公主府宴會的到來。
劇情里,于秋的第一世真正是把于羽當做溫柔的好姐姐看待的。
從莊子上被接回府,嫡母不喜,庶出姐妹不親近,唯有高貴又溫柔的于羽一直對她很關照。于秋自然感激,後來也真的心甘情願替于羽嫁給了祁王。
但後來……于秋知道了于羽一直以來對她的關懷都是做戲,都是為了利用,便也冷笑著將計就計陪著做戲了,得了于羽的信任,最後捅了于羽無數把刀子。
三月一日日過著,轉眼就到了長公主府上設宴的時候。這時,于羽已經儼然是于秋府里最親近的人了。
這是于秋第一回在京都貴女圈子里露面,上一世她被于羽親近地拉著站在一處,好好地感受了一遍世家貴女的嘲諷和冷落。
于羽大出風頭,憑著一舞驚艷全場。于秋泯于眾人,還出了點笑話,淪為西寧侯府剛從莊子上回來的不知禮數沒有教養的野丫頭。
于秋重生而來,自然是要扭轉乾坤,報復回來的。
于秋那邊怎麼準備如何打算尚且不提,于羽倒是很淡定地等著這場宴會的到來。
她的任務,就是目睹劇情好好發展。于秋的男主在宴會上出場,她只要確認他們相見,排除其他的ど蛾子,還是很簡單的不是嗎?
赴宴當日,西寧侯府的女眷都早早收拾好了坐在花廳里等著,于秋來的不早不晚,但還是觸怒了侯夫人,得到了侯夫人板著臉的幾句斥責,旁邊幾個庶女看熱鬧一般地冷眼旁觀。
于羽還沒進廳里,就听見侯夫人帶了點刻薄的聲音︰“……今兒去的長公主府,你可得注意著自己的言行,別還像在莊子上一樣地上不得台面,給我侯府落了臉面。”
于羽踏進廳內,身上的環佩清脆響著,侯夫人瞧見她,聲音方停下,轉而笑著朝她招手︰“羽兒過來。”
于羽幾不可聞地搖了搖頭。她沒有應聲,先福身行了一禮。
裙踞擺開,腳步經過于秋,于羽瞥了一眼,她正低眉斂目坐在邊側的椅子上,瞧不出什麼神情。
于羽從袖里掏出一塊窩絲糖,放到了于秋掌心里。
……
往公主府去的時候,于羽沒看侯夫人不怎麼好的面色,徑直拉著于秋上了自己的車駕。府里幾個庶女瞬時心思活絡起來,也簇擁過來,試圖擠上車轅。
于羽溫軟著眉眼,手上卻堅定地落下了車簾。
“車駕太小,當真容不上幾個妹妹。後面那架車輛空置著,豈不浪費?”
還有人揪著車駕想說話,但車夫一揮馬韁,車子便已經動了。
車里,于秋的視線落在了于羽身上,于羽抬眼看著她,眨眨眼,無比溫柔憐惜地塞了塊窩絲糖過去。
“想吃的話不用客氣,我拿了好多。”
“多糖的,半糖的,無糖的,薄荷味的,紅棗味的,杏仁味的,你還要哪一種?”
于秋扯起嘴角︰“……不了,謝謝大姐。”
路途無趣,于羽瞧著安靜的于秋,吩咐紫蕊從車里暗箱中取出一盤暖玉棋子來。棋盤底有玄鐵,置在桌上穩妥地很。
于秋維持著怯懦乖巧的形象,被于羽叫了幾回才敢靠坐過來,于羽給她教了新的落棋子的法子。兩人玩了起來。
于秋小心地捏著棋子,一抬頭,嘴角帶著小小的,含羞草一樣的笑。
氣氛表面上來看極好。不管內里如何波濤洶涌,于秋對她多恨,于羽是不怎麼在意的。
反正她玩的極開心。
小八看了幾眼棋盤,瞬時無語凝噎︰“你也就配玩個五子棋了。”
于羽保持著不變的微笑︰“其他的費腦子。”
“尤其費系統的腦子,我怕兒砸你連我下的哪種棋都猜不出來。為父不想傷害你的自尊。”
系統從她微微一笑的表情里讀出來一句話——像你這種只能看得懂五子棋的智商有什麼資格說話。
誒操!
這是統身攻擊吧,是的吧!
是時候友盡一波了!
……
幾局過後,于羽推了杯茶和一盤糕點給于秋,順便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淺笑起來,溫聲道︰“最近氣色不錯,比原先病弱的時候好了很多。這身裝扮也很配你。”
于秋的面容當真是極好看的,原先不覺,但身體調養著,換上一身綢緞錦裳,便忽地換了個模樣,眉如遠山,唇如點赤。
于羽溫柔看著她,靜謐神情里帶著一點驚艷和贊賞。
于秋卻想到了另一處。她拿著糕點的手頓了頓,再抬起喂進嘴里,眸里便倏忽一瞬間暗沉下來。
長睫掩著,她收緊了指尖,低低地嗯了一聲。
前幾日府里老夫人見了她,她收斂著,刻意表現著,卻也只得了老夫人一句話。“一筆寫不出個侯府,既回來了,就好生待著,怎麼也是正經主子,誰能薄待了你。”
回到自己閣里,老夫人的賞賜也下了。一身衣裳,一套頭面。
哈,就是被于羽夸襯她的這一身。
多好笑,這府里所有人,背地里都是在謀算著她,面上,卻還能裝模作樣出一副宅心仁厚的面孔。老夫人是這樣,西寧候是這樣,那幾個庶女是這樣。
至于于羽……不知怎的,她也看不透了。
快到公主府了,于秋同于羽一起收拾桌案上棋盤。
心念所至,于秋前傾了身子倚靠到于羽面龐跟前,盯著她的眼楮,似真似假地出聲︰“姐姐先前,怎麼不讓其他幾個姐妹上車駕來?”
隨著這些日子表面上的親近,于秋在于羽面前似乎活潑了一些,也是因為熟稔了,“于秋”這個方入府的三姑娘,才敢問出這句話來。
她緊緊捏著衣袖,睫毛震顫,但烏漆的眸子卻死死盯著于羽,不安,茫然,疑惑,忐忑……倒是很符合于秋如今塑造出來的形象。
——因為自卑怯懦,因為無人相護,在府里絲毫不敢與人爭鋒,但在唯一親近的姐妹面前,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點帶著好奇和不安的試探和困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對其他幾個姐妹不假辭色?
于羽聞言停下了手中動作,眸里似是驚訝,卻又一瞬便恢復如常。
幾個呼吸之後,扣好棋盅,于羽看她一眼,眼里仍是遠山般的溫厚嫻雅,聲音落在于秋耳畔,是極致的干淨純粹,婉轉而帶了些清冽,讓人想起九天之上鳶鳥的清鳴。
她極認真地道︰“你和她們不一樣。”
“她們在後宅呆太久了,從學會說話就學會使手段,月月年年,年齡長了,爭搶利用攀比冷薄的氣性也跟著長了。那種骨子里的掙扎算計,無論穿著多華貴的服飾做著多優雅的儀態,也抹殺不了。”
“而你,跟她們不一樣。”
哪怕重生歸來一開始便時時算計埋伏,哪怕上一世也曾在王府在後宮里斗了那麼久,但這不一樣,她們斗是因為自我,而于秋,是無奈下的自覺。
這句話于羽自然沒有說出口。
于秋垂下了眼皮,姿態是一貫的沉默內斂,只是這回愈加的沉默,都帶了點生人勿進的冷漠氣息。
于羽倚著車廂里的大迎枕,忽然樂了。
#雖然于秋問這話是為了試探她要在宴會上做什麼。但自己的話她會信的吧會的吧,畢竟她這是真情流露,真心實意地夸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對手指,看到有點擊增長還是很開心的,但一直有些懷疑這些點擊都是自己點出來的,蠢作者委屈地盈滿了淚花看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