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就在阻撓我啊!
陶安安也沒敢說。說了,甦阮阮也不信,甦阮阮不背這種莫名其妙的鍋。
知趣地沒說,陷入了一陣沉寂,陶安安在想,如果她在這個時空中,欺騙了甦阮阮,達到了自己跳河的目的,那麼剩下生者會因著這個謊言銘記她一輩子——她陶安安從不肯說謊話,這是不對的,尤其是對甦阮阮,撒了謊就意味著背叛。
如果她應了甦阮阮,沒有跳河,喜怒哀樂,像素常活著一樣經歷美好的事情,去暗戀一個人但嘴上把關不肯承認,去做一個項目參加比賽等待最後的結果,努力學習爭取獎學金然後寄回家里,經歷一個男人的騷擾然後有自己喜歡的姑娘為自己出頭,去看大家排練了很久的話劇,去看游泳隊男生女生們青春而潔淨的身體在水中沉浮……
她還可以將生命當作看得到終點的最後一場跑步比賽,于是放松身心毫無顧慮,以理想化的笑容迎接最後的時光,她可以去試著把話說明白,像電視劇里帥氣的女主角一樣對喜歡的甦阮阮告白,告訴她說甦阮阮你是個廢物;她可以把人生當作從前一樣,沒有後悔余地,做什麼都是獨一份的體驗,寄錢給家里,做辛苦的兼職,生活瑣碎但看待它們就存著熱切的希望,因為知道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她可以吃自己平時舍不得吃的東西,可以買看了很久的想要送給甦阮阮的戒指,去帶著母親旅行……但這些就意味著,陶安安這個人一百天不到的時間之後,將再也不存在,不會有人記得她。
哪個選擇更加好一些呢?她沒有答案,像甦阮阮說的,大家都第一次做人沒什麼經驗,都是摸黑走路,哪兒有光就去哪兒。
她的光是什麼呢?
腦中有一場大風暴,有驚濤駭浪,狂風驟雨,電閃雷鳴,和一切起伏不定的不能確定的不能控制的事物,陶安安听見甦阮阮輕聲地,用很久很久沒有用過的溫柔輕緩卻不遲疑的語調說︰“我覺得人生就總是要肆意過一場,反正也不存在什麼下輩子,如果有下輩子,那再說下輩子的事情。為了這個自己都不記得也不確定是不是存在的下輩子,或者什麼不確定的事情每天憂慮,就是對現在的美好時光的不尊重,如果是我的話,可能經歷一些奇妙的無法解釋的事情,導致我要憂慮未來的,已經定下的死期,那既然知道我那天要死,而不是別的日期要死,反而會覺得很安定,誒,這樣余下的時間就變得更有計劃了呢,反而會很開心,有一個詞叫做向死而生,你知道的吧,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比起定下了什麼時候的活動結果第二天出意外的那種悲哀,你這樣知道死期反而很幸福不是嗎?”
甦阮阮的話似乎醞釀了很久,接著她又沉吟幾秒︰“不過不排除你壓力大有幻覺的可能性,明天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但是啊,你也讀書的吧,你知道村上春樹那句話吧,就是,什麼來著,死不是生的對立面,是生的一部分來著,你也知道吧?我認同那句話,你別老想著這種事情,浪費光陰。”
甦阮阮和她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她無法切身體會自己的感受,而她此時感覺自己拙口笨舌無法表明,世上也從來不存在感同身受這類東西,甦阮阮一反常態如此說,已經是令她覺得驚喜的事兒了,好像是求著大人去動物園玩,大人說沒有時間,然後星期天的時候卻帶著去了動物園不說,還買了很大很大的可以飄到天上去的棉花糖。
“睡會兒吧。天不早了。”陶安安始終緘默,甦阮阮就開口打破沉寂,在她肩頭按了按,像是鼓勵似的。
一道閃電,一聲驚雷。房間被照亮,露出神態不同的兩張臉,陶安安抬起眼,也並不多說什麼,自她的角度觀望甦阮阮,覺得甦阮阮的輪廓更加柔和一些。而甦阮阮梗著脖子,被雷聲驚嚇到的一剎那表情凝固了。
兀自鎮定地去睡覺,掀開被子鑽進去,甦阮阮抱著膝蓋蜷縮著,卻覺得無法入眠,陶安安的事情讓她很是在意,跳河,跳河,為什麼是學校那條河?學校那條河遲遲不安圍欄是學校領導不覺得那條河有什麼危險,充其量是一條寬闊一些的小溪而已,淹不死人,而陶安安還能一次又一次摔進去?
如果陶安安說的是真的,那這條河一定有蹊蹺,她從前听說有人在河中淹死過,也只是驚詫于那跳河的深度竟然能淹死人,等到學校七大傳聞這種不入流的東西像炸彈一樣在身邊發生,她就無法忽視這真假摻半毫無意義的故事中的信息量,她決心去查一查,在那之前讓陶安安好好活著。陶安安哪里有那樣強大的怨念?怎麼可能,她認識陶安安這樣久,從來不見她有這樣戾氣的一面。
她所認識的陶安安,表面上安靜平和,內心里是一頭倔強的小牛,倔強也歸倔強,最後還是帶著本本分分克己復禮的仁厚,像是小城里出來的每一個姑娘一樣向往陸島這個城市的繁華和機會,覺得大城市更加公平一些因而努力奮斗,但又不像是小城里出來的姑娘一樣躁動,陶安安能夠沉澱下來去做一些事情,像大隱隱于市的高人一般,但實力也不見得會那樣高深,只是在普通人中閃著光的普通的優秀的人,優秀的人有普通的姿態,那就是陶安安那個樣子的。
有什麼特別的呢?陶安安一點兒也不特別,甦阮阮忿忿地想著,陶安安一點兒也不獨一份,她哪兒也不好,但是偏偏奇了怪了,並無人能夠替代陶安安的位置。若是有一朝一日,陶安安不見了,世界上就少了個倔脾氣的姑娘而已,對她來說,心里就少了一塊兒。明明就不特別,一點兒也不有趣,只是有一點點好看,就是這一點點的笑靨,把她整個人都掠了過去。
她懊惱地抱緊自己,身後的被子被人掀開,接著女孩子冰涼的腿腳不經意間踫到她的腿,手腕也是冰涼的,蹭過來,連手心都是涼的,就那樣軟軟地搭在她身上,半晌沒動彈。
“喂誰讓你抱我的?起開。”
無人回答她,她于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心安理得地闔上眼楮。
雷聲大作。
“你睡了嗎?”甦阮阮又覺得慌了起來,頗有些害怕,卻要強撐著不是很害怕的樣子,轉過臉,陶安安睜著眼楮側躺著,安安靜靜地瞧著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