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自雨亭
沿著池塘再往下走,只見一帶粉垣,數楹修舍。
再走進方見有千百竿翠竹掩映,鳳尾森森,龍吟細細。
陳文義道︰“這便是听雨閣了。”
她進門的時候听陳文義說過,這听雨閣是在園中經過挑選之後,特特安排給她起居之用的院落。
就連陳希亥都說,這听雨閣著實有趣。
陳文心倒覺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見過似的。
她一路走著,一路觀賞。
只見進門便是曲折游廊,游廊的頂上繪著各色寫意圖畫,有趙飛燕掌上起舞,還有李白醉臥酒家。
每一幅都配著詩句,趙飛燕那幅配的是“掌中舞罷簫聲絕,三十六宮秋夜長。”
李白那副配的則是“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每一幅都詩意盎然,一幅幅連著下去,是一個個精美的歷史故事。
陳文心一直仰著頭朝上頭看,陳文仁等人也配著她仰頭看,邊看邊評論畫作和詩句。
陳希亥走在後頭,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好生走路,仔細摔著。”
他這一開口,無論是陳文禮和陳文信,還是陳文仁、陳文義、陳文心和曾氏,都齊刷刷地低下了頭。
白露在陳文心身邊攙扶著,不禁咋舌。
陳家這位家主陳大人,話雖不多,一開口還是很有威信的。
陳文心低下頭和陳文義交換了一個眼神,曾氏則和陳文仁交換了一個眼神。
四人竊笑著,才見階下石子漫成雨路
原是到了石子路了,怪不得陳希亥提醒他們要低頭看路。
只見地上的石子皆是六稜卵石,色彩各異,煞是好看。
走過石子路便見著一個圓拱形穿花門,門上一個小小的竹制匾額,寫著听雨閣。
“原來這听雨閣藏在重重翠竹之間,果然清幽,又涼爽。”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
這簡直和曹公筆下的瀟湘館,有異曲同工之妙處。
曾氏笑道︰“姑奶奶進去就知道了,真正涼爽的還不在這里。”
走過園中的大株梨花和闊葉芭蕉等,便听得水聲嘩嘩作響。
陳文心不禁詫異,“這是什麼動靜?倒像是下雨的聲音。”
此刻晴空萬里,怎麼會有下雨之聲呢?
大清朝又沒有水龍頭,否則她必定以為這是誰沒有關好水龍頭。
陳文義在前撥開一片巨大的芭蕉葉,道︰“是這兒在下雨。”
眼前的一幕令陳文心愣在當場,一並連白露等四個丫頭,都驚詫不已。
只見這院中還有一處水池,池中有一個不大的石亭,飛檐高高翹起。
石亭的頂部有水流泄出,從中心自亭檐順流而下,如下雨狀。
這一幕完全不符合常理,陳文心愣了好一會兒才試探道︰“這是自雨亭?”
她曾經在野史書籍上看到過,唐朝起便有這東西。
把亭子周圍的水源設法汲到亭子頂部,然後再沿著亭檐流下,就像亭子自己在下雨似的。
所以名為自雨亭。
這東西放到她前世來說,叫做噴泉。
放在大清朝,那可是件解暑的稀罕物,她還是頭一回見。
沒想到,念心園里就有這麼一座。
怪不得陳希亥說,這听雨閣著實有趣。
她忽然想明白了,這院落為何要叫听雨閣,原來听的是自雨亭的雨聲啊。
“正是,念念到了夏日最怕熱,這園子里怕是一時冰山供應不及,還有自雨亭可納涼。”
陳文義解釋道︰“甦州那個獅子園里,可沒有這個。”
這園子說是按著甦州的獅子園來修建,實際上比獅子園更要精巧許多。
單說這自雨亭,修建之時就費了多少能工巧匠來築造。
自雨亭之上有竹制引水管道,引的是後山的山泉。
這山泉水流到自雨亭下頭的池塘中,再通過引水管道汲到亭子頂部。
而後水澆于亭檐上,清涼山泉從亭子四周傾斜下來,映著千百竿翠竹,越發清涼。
陳文心果然十分喜歡,忙道︰“不如移步亭中瞧瞧。”
亭子為了自雨的效果,是修築在池塘中心的。
只有一條大塊青石鋪成的小路通向亭子中,這一小塊地方是沒有雨簾的。
亭中列有石凳石桌,亭外有水流彎曲,環帶左右,涼爽無比。
眾人在亭中隨意落座,陳文心道︰“這樣絕妙之處,若不舉行一場曲水流觴的盛會,當真辜負美景。”
陳文禮念了一段時間的書,也積極道︰“三姐若是有意,也帶上文禮一個。”
陳文信最也不甘落後,“我也來我也來!”
陳文義挑眉,“四弟要來,只能抄詩,不能作詩了。”
先前陳希亥考察陳文禮和陳文信的功課,命他們作詩。規定時間做不出來的,就要罰抄。
陳文信才九歲,功課之上自然差些,每每就被陳希亥要求罰抄。
讓他抄寫的都是唐宋名家的古詩,什麼李白杜甫的,反而讓他把唐詩宋詞都背熟了。
現下陳文義拿這個來諷刺他,陳文信撒嬌地抱住他的大腿,“二哥最壞了,老是欺負我!”
這分明是看陳希亥夫婦都在,借機告狀來了。
鄭氏嗔道︰“如今都上學了,還這樣撒嬌,娘也替你怪臊的。”
叫告狀沒用,陳文信扁了扁嘴。
陳文心忙彎下身去摟住他,“五弟不怕,有姐姐在,不叫二哥欺負你。”
陳文信笑著拍手歡呼,“我知道,二哥最怕三姐了,哈哈哈。”
他是童言無忌,亭中諸人听了這話,都笑了起來。
要說起來,陳文義從前連陳希亥都敢頂撞,也就是面對陳文心的時候,言听計從。
陳文義勾唇一笑,拎起他的後脖子衣領,作勢要把他丟到亭子外頭。
他作出惡狠狠的模樣,“就你知道的多。”
陳文信笑呵呵地伸出手來,用小小的手掌接著亭上流下的山泉水,手舞足蹈。
“我才不怕,三姐姐在這呢。”
三姐姐可厲害了,在阿哥所里就連阿哥們都對她言听計從。
其他授課的師傅說起三姐姐來,也是客客氣氣的。
從前他和陳文禮剛到阿哥所的時候,還常常被那個淘氣的二阿哥捉弄。
總是時不時給他們的硯台里加點水,或是毛筆拔掉幾根毛之類的。
後來三姐姐來給他們上算學課,上完課後特特來和他們兩說了好一會子話,才離開阿哥所。
二阿哥就來和他們打听。
“你們和勤額娘是什麼關系,她為什麼和你們說話?”
阿哥們的侍讀多了去了,獨獨和他們兩個說話,肯定是有原因的。
陳文禮告訴二阿哥,勤嬪娘娘是他們倆嫡親的姐姐。
那以後二阿哥待他們兩就格外地好,不但不捉弄他們了,還時不時來和他們說話。
他給四阿哥送些點心吃的時候,也會順帶給他們兄弟兩一份。
陳文心笑著拍板,“那便這樣定了,過幾日我親自下帖子邀請各位,咱們也附庸風雅一回。”
她朝向陳希亥道︰“父親也必定要來,替咱們幾個斧正斧正。”
孩子們聚會,他一個長輩參合什麼勁?
陳希亥原是該拒絕的,想著陳文心難得回一趟家,何必掃她的興?
鄭氏也一臉期待地看著他,他便點點頭。
陳文心又轉向曾氏,“大嫂嫂可也一定要來,不可推辭。我可听母親說了,嫂嫂原先在閨中,也是錦繡才女。”
曾氏含羞,“才女我是不敢當,姑奶奶都這樣說了,卻之不恭。”
她原也是個極其端莊穩重的人,只是進了陳家以後,見著陳家人如此和睦,也被他們影響得會說些玩笑話了。
據她想來,一家人和睦說笑,總比表面上互相敬重,暗地里互相有怨懟不滿好得多。
陳文仁和鄭氏也常常鼓勵她,在家中不必拘謹,陳家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她起先原以為只是客氣,後來陪著鄭氏進宮一趟,見著陳文心就明白了。
她是高高在上的寵妃,對她這個出身平凡的嫂嫂也恭恭敬敬的,笑得親親熱熱的。
陳家這樣一團和氣的家風,讓她高興還來不及。
先前幾次回門,她家中父母長輩也說她,面色比從前紅潤了許多,性子還活潑了。
她父親還十分欣慰,說他果然沒有看錯陳家這門親事。
這就是陳文心說她,比從前更加風采動人了的原因罷?
日子過得輕松愉快,自然面色就紅潤光澤了。
白露見自家主子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小聲提醒道︰“主子,該到喝藥的時辰了。不如請諸位大人和夫人,同到屋里說話罷?”
她從宮中出來,儀杖折騰了一番,又在園子里游幸了一番,想必是累了。
經白露這一說,眾人似乎才意識到,陳文心身上還帶著病。
鄭氏忙道︰“是我糊涂了,都忘了你還病著,這時忙著游什麼園呢。”
眾人聞言,都看向陳文心。
她這一路下來絲毫沒有虛弱模樣,反而因為興奮面色紅潤。
眾人這才放心下來,想來那病癥確實不要緊。
陳文心忙拉著鄭氏的手,“母親,都同你和父親說了,我這病癥確實不要緊,你們如今可信了?”
陳希亥是心病,她又何嘗不是?
一離開皇宮,她有病也會沒病了。
鄭氏點點頭,“既然如此,咱們便到屋中說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