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珍珠衣
揚州城府衙之中,身著便服的皇上面色鐵青,眼底烏黑。
陳文心已經失蹤了四日,生死未卜。
這四日,于他而言是度日如年。
他听了陳文義的安排,讓龍舟先行南下到甦州,自己卻沒有在船上。
起初他很不理解,南明逆賊一旦知道他離開,陳文心豈非沒有了利用價值?
那他們還會留她性命嗎?
陳文義卻道︰“皇上想想,那些逆賊是什麼樣的人?”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陳陳文義的意思。
那些逆賊當晚一直在攻擊他,明顯是沖著他來的,想殺了他使得朝廷大亂。
那麼南明小朝廷就有反攻的機會。
李德全一個太監,絲毫不會武功,若是那些逆賊想,李德全早就死了。
可那些逆賊沒有濫殺無辜。
攻擊陳文心也只不過是,為了分散他和陳文義的注意力,而非真的想殺她。
所以,不是萬不得已,他們不會殺了陳文心。
假如他不走,在揚州大力搜查設防,那些逆賊可能會為了自保而殺了陳文心。
只要毀尸滅跡,他們當晚都蒙著臉,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就是刺客。
反而讓那些逆賊知道他走了,揚州的關防松懈了,他們可能會帶著陳文心回到南明小朝廷。
朝廷三品大員的女兒,皇上的嬪位。
這樣的身份,還是值得他們帶回去領賞的。
皇上忽然有些慶幸,在德州和宿遷兩地,百姓都在稱頌陳文心的仁義體恤。
那些逆賊既然是有良知的人,念在她為漢人百姓做的好事,也應該放過她才對。
可是至今,皇上派出去暗訪的人還是沒有得到,陳文心的絲毫行跡。
那晚那紅柳姑娘說的煙雲館,當晚就查封了,里頭早已人去樓空。
茶水卻還是熱的,想來那晚紅柳若是無法引誘他們到河上,還有煙雲館作為後招。
所以館中一切陳設都看不出破綻,只是在畫舫上失手之後,他們得到了什麼信號,而後迅速撤離了。
“暗訪不如明查那麼快,但也更容易使對方露出破綻。”
陳文心抿著唇,“我有預感,就這一兩天,一定會找到念念。”
皇上看向他,原本清俊的臉,已經胡子拉碴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蘭襄辛苦了,先回去歇息一番,朕在這盯著。”
一旦有人回報找到了陳文心或是逆賊的蹤跡,他一定會第一時間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夜陳文心在水中被拖行,是否有恙。
她最是怕冷的,一向手腳冰涼。
京中送來的血燕已經到了,她還沒來得及喝。
他也不知道,逆賊得知龍船南下的消息,會不會告訴陳文心。
她如果听說自己離開了,會不會驚慌失措?
這些他都不敢想。
陳文義搖頭,“臣有分寸,還沒找到念念,我不會先倒下的。”
揚州的每一個水陸關卡,看似減少了人員,松懈了排查。
實則暗中嚴密把控,一旦出現可疑人員,就會由精兵扣押送往揚州府衙。
他們只需等逆賊自投羅,便可找到陳文心。
與此同時,他還在暗中排查揚州城內的關系。
他已經排查了,與煙雲館有往來的客人或是商販,乃至是賣菜的挑柴的。
其中最可疑的,是一個賣珍珠的商人。
煙雲館加上那紅柳,不過是五個妓子一個鴇母。
六個人而已,用得著每個月都買好幾次珍珠嗎?
如果買的量不大,也不應該由那商人回回親自登門。
只要查明這個珍珠商人的宅院在何處,就有很大的機會能夠找到陳文心。
這一切布置下去,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等了。
等關卡處的兵士,或是探訪珍珠商人住處的眼線,傳回消息來。
他雙拳緊握,始終望著府衙大門的方向,期盼有人進來報信。
念念,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等我找到你
與此同時,在揚州一處不知名河段上,一艘商船中人們正在歡天喜地地收拾行李。
他們從南明來到揚州蟄伏已有數年,這些年內打探官場消息,刺殺滿清要員。
這一回刺殺滿清皇帝,雖然失手,不過抓到了皇帝寵愛的一個嬪妃,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重要的是,紅柳已經暴露了,而繼續帶著陳文心留在揚州城,他們遲早也會暴露。
所以柳嵐一聲令下,宣布要回到南明。
這個消息對于眾人而言無疑是值得歡欣的,他們的親人朋友都在南邊,能回家自然比留在揚州提心吊膽的好。
他們這掉頭的差事做了數年,死了多少兄弟,如今終于能榮歸故里了。
眾人的歡欣笑鬧聲,絲毫不避忌地傳入陳文心的耳中。
她凝視著窗外的湖光山色,面帶一絲笑意,目光無神。
他們要離開揚州了。
一旦這些人帶她回到南明,那麼,此生她或許再難見到皇上和家人了。
她眸中含淚,嘴角的笑意早已僵硬。
吱喲
木門被推開,柳嵐走進船艙之中,見她凝視著窗外眸中含淚,頓時有些起疑。
他皺眉道︰“怎麼,身上哪里不舒服嗎?”
“我好多了,二爺的藥很有效。”
她轉過頭來,沖著他微微一笑。
“那為何眼中含淚?”
眾人在外歡欣雀躍地收拾行李,她卻做這般情態,柳嵐不得不多想。
她垂眸,淡淡回應道︰“我我想娘親了。”
柳嵐瞬間釋懷。
她才十五歲,還是尋常女子在家中撒嬌,吵著不要嫁人的年紀。
可她早早的嫁做了天子婦,在深宮之中,怕是很難見到親人吧?
如今他又要帶她去千里之遙的南明,她想家,想娘親,那也是應當的。
柳嵐安慰她道︰“我父親隨著祖父戰死在滿清的鐵蹄之下,我母親尚在。她是個很和善的人,我會讓她”
柳嵐躊躇地看了她一眼,“我會讓她,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對待你”
這話幾乎是**裸地表達他的心意了。
陳文心一愣,不由得面上羞紅了起來,掩著口咳了幾聲。
柳嵐想去扶她,又恐怕自己造次,唐突佳人。
見他僵在那里手足無措,陳文心便轉移話題道︰“什麼時候啟程呢?”
柳嵐道︰“今夜連夜就走。”
陳文心還以為至少要到明日,沒想到比她想象得更快。
柳嵐打量著她的臉色,她柔聲道︰“我這些日子換洗的衣裳都是紅柳姑娘的,此刻要買衣裳,恐怕你們也不便。”
“只是要出去見人的話,我半點衣裳首飾都沒有,也寒磣了些。”
柳嵐以為她是姑娘家愛美,她從前在宮里必是各種華服美裳的,只看她做男裝打扮還穿著玉鞋便可見一斑。
如今讓她跟著自己,豈能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呢?
左右買女子的衣裳,也不會引人別人懷疑。
全揚州那麼多女子,怎知衣裳是給她買的呢?
他便道︰“不會不便,如今天色還早,你想要什麼樣的衣裳,我即刻便去城里的成衣鋪子給你買。”
“我這船上倒有許多掩人耳目的珍珠首飾,雖不是很名貴,也看得過去。”
陳文心听他提起珍珠便來了興致,“是什麼樣子的?柳大哥拿來給我瞧瞧可好?”
柳嵐見她有興致,當下出去庫房抱了一匣子珍珠首飾來。
陳文心見里頭也有制好的首飾,也有零散的只穿好了孔的珍珠,便道︰“這些珍珠若是能瓖在衣裳上頭,制成盤扣,定是好看極了。”
她笑道︰“柳大哥,我想要大袖的衣裳,最好是白顏色的。腰要收緊,袖口要瓖嵌紗邊,我還要這珍珠做盤扣”
她說得眉飛色舞,就像當初說皇上待她多好一般。
柳嵐看著她的笑容沉醉,她卻忽然停了下來。
“算了,太麻煩柳大哥了。只買兩身合身的衣裳便是了。”
柳嵐一笑,“我也不懂你們女人家的衣裳,你方才說的我也記不得。不過白顏色是京里時興的,在南明可不吉利。瓖珍珠我記著了,你等我回來。”
柳嵐帶著笑意離開她的船艙,正遇見紅柳,懷中的珍珠箱子差點撞到了她。
“大哥,你急急忙忙做甚麼?”
柳嵐一笑,“我給陳姑娘買衣裳去。”
他雖然不懂女子的衣裳,不過陳文心剛才所說的那些他都記得。
他不懂,制衣的師傅總是懂的。
只消多給他些銀子,叫他把好看的成衣袖子改大,再瓖上紗邊。
腰身再改細,並在盤扣上瓖上珍珠便是。
他把珍珠匣子打開,把里頭還未制成首飾的珍珠全部拿出來裝在布口袋里,而後匆匆地趕去了鬧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