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膝下有一子三女,其中長子甦方、長女甦雲 、ど女甦雲清皆是其嫡妻廖氏所出,唯有次女甦雲蕊是庶出。母妃三姐妹先後去世,舅舅甦方是外祖父僅存的一點骨血。
舅舅在秦珩的記憶里格外模糊。她四歲那年,外祖父過世,舅舅扶棺回鄉,丁憂三年,再後來,舅舅去了登州。這舅舅是黑是白,是胖是瘦,她全然不知。
秦珩的反應教皇帝覺得無趣,也沒了久留的心思,他略坐一坐,就擺駕回宮了。
“殿下,您去景昌宮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皇帝走後,掬月服侍秦珩換衣。
秦珩沉默了一瞬,方道︰“沒什麼好說的。”她能說她根本就沒去景昌宮麼?她換好衣衫,從梧桐樹下取出了書,自己先翻看起來。
她以前從未看過演義話本,第一次接觸不一樣的太.祖,雖然與夫子講的不同,可那跌宕起伏的故事還是看得她心潮澎湃,連夢里都是金戈鐵馬,亂世征戰。
次日去上書房,秦 竟然早在她之前就到了,一見到她,就問︰“我听說昨日父皇去了章華宮,沒為難你吧?”
秦珩搖頭,老老實實︰“沒有啊。”她瞥一眼看似松了口氣的秦 ,忽然福至心靈般︰“皇兄是在擔心我?”
這猜測似是讓她歡喜無比,連一向無神的眼楮里都裝滿了笑意,眉眼彎彎,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秦 卻斜她一眼,嗤笑一聲︰“誰擔心你?我書呢?”
“……”秦珩耷拉了腦袋,默默從書袋里掏出太.祖傳奇,“這里。”
四皇弟臉上的喜色瞬間消失不見,小臉白白的,眼瞼下垂,無辜委屈。秦 的心像是被一根刺輕輕扎了一下,隱隱有點不忍,怎麼跟他在欺負人一樣?他輕輕拍拍四皇弟的腦袋︰“別瞎想,跟個小姑娘一樣!”
秦珩臉色又是一變,似羞惱似生氣,她動了動唇,到底還是沒有反駁。
唇角微微勾起,秦 拎著書,直接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雖然同在上書房讀書,可他先前對弟弟無甚了解,只知道是個老實人。然而最近這段時日,這個老實人向他示好,跟他走近之後,他漸漸發現,四皇弟其實還挺有意思的。四弟願意親近他,那就讓他親近吧。反正母妃過世以後,他身邊也沒了親近的人。而且老四此人,雖說膽小了一些,懦弱了一些,但沒有壞心眼兒。在宮里頭,他們這倆沒娘的人,也可以做個伴兒。
十來歲的少年人,日日相處,一方刻意交好,另一方也不排斥,不知不覺看起來親近了許多。秦珩對這樣的發展很滿意。
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可以高枕無憂了,她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秦 身上,現在的秦 和她一樣,都是無權無勢又無寵的皇子。誠然在她夢里,她身世的秘密在新帝登基以後才暴露,可誰知道她頭上那把劍會不會提前掉落。
她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賭。所以,在與秦 交好的同時,她不忘思索其他方法︰悄悄攢錢、與人無爭。她想,除了三皇兄,還有幾個人的作用,她不能忽視。——父皇、太子二哥和寇太後。
能決定她生死的是父皇,然而能影響父皇想法的,只有太子二哥和寇太後。太子二哥待人一向和善,而寇太後似乎也挺喜歡老實孝順的孫子。
八月二十八日是寇太後的生辰,秦珩思前想後,終于想到了送什麼賀禮,才能既符合她平日的形象,又能教皇祖母眼前一亮。
去年送字,今年就送畫吧!至于畫的內容,寇太後禮佛,那便畫個觀音祝壽圖吧。
書畫是皇子必學的課程。對秦珩來說,倒也不算太難。——比起去年的千壽圖,要容易許多。
秦珩從八月初開始著手準備,至八月中旬已然畫好,只等裝裱了。這日午後,她獨自去景昌宮找秦 ,想商量著一起出宮。
她從章華宮行來,一路靜悄悄的,只是途經谷陽宮時,听到谷陽宮里傳來塤聲,悠揚動听,她心中詫異,不覺走近,駐足傾听。
據她所知,如今谷陽宮並無人居住,平時只有宮人內監灑掃,不知這塤聲是何人所奏,蒼涼哀婉,勾得她的心一顫一顫,鼻子發酸。她听了一會兒,輕輕搖頭,抬腳離去。
她剛行得數步,身後就有人揚聲呼喚︰“誒,小子,等一等!”
秦珩低頭,繼續前行。她並不覺得這是在喚自己,她長這麼大,從沒有人叫過她小子。
但是她身後的喚聲卻沒有停下︰“說你呢,沒听到嗎?”
秦珩這才轉過身,看向站在谷陽宮門口的人。
那人二十多歲,容貌俊彥,氣質卓然。他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長衫,微仰著頭,把玩著手里的塤。
秦珩心知他是方才吹塤的人。二十來歲、氣質超群、擅長音律、出現在谷陽宮,還敢喚她小子……她心中一動,對這人的身份,隱隱有了猜測。她指一指自己︰“你——是說我嗎?”
“不是你是誰?這附近還有別人嗎?”那人神色有幾分不耐,沖秦珩招了招手,“你過來。”見秦珩遲疑著沒動,他皺了眉,“怎麼?我喚不動你?”
秦珩不說話,心里更篤定了幾分。她“哦”了一聲,緩步上前。
“我吹的——很難听?”
秦珩搖頭︰“不難听,就是我听著心里難受。”
“難受有什麼不對嗎?”那人冷哼一聲,“我叫你停下,你沒听到?”
“我听到了,可我不知道是叫我。”秦珩老實答道,“從來沒人叫過我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