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理被佐為的發言給震得愣住的時候, 那邊進藤光已經皺著眉頭不滿了︰“真是的,佐為你又來了!你怎麼可能會消失嘛!”
他們在一起已經這麼久, 怎麼可能會分開。
粗神經的男孩只覺得身旁的鬼魂杞人憂天。
但是鬼魂自己不這麼想,視頻鏡頭的另一邊也不這麼想。
“佐為先生,您是什麼時候感覺到的?”郁理的表情嚴肅起來, 雖然和這只鬼魂接觸不算多,但他單純的個性實在太好摸透了,輕易是不會說這種話的。
她的反應讓原本毫無緊張感的進藤光詫異起來︰“不是吧?星宮姐姐你竟然也相信佐為會消失這種話嗎?”
“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郁理現在對這些粗神經的男孩子實在有些沒好氣,不待他露出不服之色又繼續道, “這可是我家那邊的祖宗, 你不著緊我還得緊著呢。”
一句話,讓進藤光頓時悻悻。
是哦, 無論是佐為還是星宮姐姐, 他們平時相處就像朋友一樣, 差點忘記佐為是藤原家的先祖, 所以星宮姐姐才一直這麼照顧他的啊。
而藤原佐為在看到郁理對他的話竟然這麼重視, 內心里不由自主涌出幾分希望。
“就是最近這一陣,我領悟到了神之一手, 看到了光仔下的棋,也看到了未來無限的可能性……”白色狩衣的棋痴魂魄輕聲喃喃,看著依舊表情懵懂的進藤光,露出不知該說是欣慰還是憂傷的復雜表情, “我好像明白, 自己為什麼會和虎次郎相遇, 又為什麼會遇到光仔……明白自己,為什麼存在至今了。”
“佐為,你在說什麼啊?我听不懂。”進藤光沒能理解。
但是郁理听明白了。
“佐為先生已經找到了自己一直都在追尋的東西嗎?真是讓人羨慕啊。”雖然已經是料理大師,對外也是堪稱宗師級的人物,郁理在看到別的圈子里的頂尖人士攀登到了追尋的目標還是忍不住露出艷羨,“是嗎,命運想讓你到此為止嗎?”
這樣一個圍棋大宗師以魂魄之身盤亙在現世千年,總不可能毫無意義,現在看來他的存在確實是為了傳遞什麼,而同樣被命運選中的人之中,本因坊秀策是一個,進藤光也是一個。
而現在,這個傳遞什麼的使命顯然是被完成了,所以這只千年棋魂也感應到了自己即將消散的命運。
……但並非他的本意。
“我,還想下棋。”青年低下頭,墨紫的長發深深垂下來,“我,不想消失。”
千年輪轉,他還存在著,他還想下棋,想下更多的棋,想要永遠永遠下下去!
“佐為……”
屏幕那頭可能看不清,但坐在旁邊的進藤光卻是瞧見了那從發羽間不斷落下的晶瑩淚滴。這樣的眼淚進藤光是記得的,那是他帶著佐為第一次去下棋第一次觸摸到棋子時,佐為也是這樣哭著的。
現在,是因為感覺到再也沒辦法下棋才又落淚了嗎?
少年心頭的那點僥幸在看到這些眼淚後直接被打碎了,“佐為真的要消失了”這個念頭一旦被確信為真,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慌亂。
“果然是因為我不讓你下棋才變成這樣的嗎?”進藤光想起他自從當了職業棋士就一直是自己在下,很少讓佐為出手的時光,意識到問題出現在自己身上忙不迭補救,“我不下了!以後所有的棋都讓你來下!佐為,你別消失好不好!”
他把佐為當成朋友,伙伴,甚至是導師,是真的以為會在一起一輩子的,就像秀策那樣。結果佐為卻說他真的要消失了,進藤光不能接受。
相比起進藤光的激動,鏡頭另一端的活人要沉穩得多︰“冷靜一點,光仔。這件事非同小可,你這麼激動也無濟于事。你明天有空嗎,我要和你們見面。”
明天……
還在情緒不穩中的一人一鬼頓時安靜下來,然後同時開口。
“明天我沒事。”/“光仔明天還有一場比賽。”
不一致的答案讓他們愣住,互相對視一眼後又同時道。
“你的事最重要吧?”/“怎麼能隨便缺席棋賽?”
郁理︰“……”有些無奈地撫額,她不得不繼續問,“那後天呢?”
得到後天有空的一致答案。
“那就後天見面。”郁理一語敲定結論,“光仔,我們就約好在你爺爺家踫頭,我要見見你說過的那張古棋盤。”
就這樣,她直接掛斷了通訊。
真是的,一個才升上初三的小屁孩,和一個空有千年時光腦子里只裝了圍棋的鬼魂,指望這樣的組合能解決這種難題簡直不可能。
就這樣,隔了一天之後,郁理就開始收拾自己,準備出發回東京。
原計劃她並沒有打算帶隨從,哪怕長谷部和泉守這些刃都一臉期待的看著她,郁理都沒有松口的打算。結果在路過客廳,她改了主意。
【本台消息,加賀藩前田宗家當主,霞會館常務理事前田利友先生病情再度加重,據院方所述,病人極度虛弱,已經陷入重度昏迷……】
播放新聞的電視前,是前田藤四郎仰著臉看著屏幕,滿臉掩飾不住的憂心表情。
“前田,我記得你是今天的近侍吧?”郁理站在門口朝著里面喊了一句,小短刀慌忙轉身應了聲是,她也不在意,直接道,“給你十分鐘,去換個衣服,跟我出去。”
“啊……是!”前田從來沒想過主君會點名他跟隨同行,在愣了一下之後趕緊應諾,飛快地回房準備去了。
沒過一會兒,一大一小就坐著私家車直接出了大宅。
留下很多刀面面相覷。
“我以為主人一輩子都不會帶短刀出門來著。”今天負責打掃前院的清光感嘆。
“因為主人在擔心前田,這些天他看到前主病重一直都在心神不寧。”大和守卻是有些黯然,“不管是哪個時代都有治不好的絕癥,為什麼,人類總是這麼脆弱啊?”
而此時,在汽車疾馳的高速公路上,車子里坐在副駕駛位的前田有些局促不安。
“主君,帶上我真的好嗎?會不會給您添麻煩?”
他對自己顯現的人形是有自知之明的,這個社會對孩童的限制和保護力度都是很大的。
“沒事,只是出來見見朋友,又不是辦公,不用怕。”不用擔心有心人的炒作偷拍,郁理對帶短刀外出這件事遠沒有付喪神們想象的那樣排斥。
听到主人這麼說,前田的臉色稍緩,揚起頭問向郁理︰“主君,我們這次是要去接藤原家的先祖嗎?”
“不能說是去接吧,要先看看情況。”對這件事,郁理心頭已經有腹稿,“不提他是新吾的祖先,就算只說朋友一場,我也不能坐視不管。你這次跟我出來,就當做散心,不用操心什麼的。”
主君,對人真好。小短刀抿抿唇,知道自己之前的表現都被看在眼里,有些慚愧又覺得窩心。
在他打定主意做個最乖巧的小跟班,一路隨主人前往東京時。同樣作為東京本地人的進藤光也已經站在爺爺家的門外面帶焦急的等著了。
心里在不知念叨了第幾遍“怎麼還沒來”時,就見當事人牽著一個留著妹妹頭的棕發小男孩一路尋著導航走了過來。
妹妹頭……
這個發型讓光仔想起了一個極不愉快的人。
“星宮姐姐,你可算來了。”進藤光和藤原佐為立刻迎了上去。
然而對方在看到他們的一剎那,臉色先是驚訝,隨後改成了凝重。
“光仔,你看不到嗎?”面對他的不解,郁理也是很詫異,指著旁邊的鬼魂直接道,“佐為先生身上的靈光比起我們第一次見時要稀薄太多了,這樣下去他堅持不了多久就會消散的。”
進藤光有想過情況很嚴重,但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在眼前的人確認過事態緊急之後,主導權已然不在他的手上。
他看著星宮姐姐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和自家爺爺見面打招呼,就像電視上常看到的那種官方又優雅的姿態贏得了爺爺的好感之後,很輕易地買走了一直放在閣樓里積灰的那件古棋盤——也是佐為寄宿的那件染血棋盤。
“你可真是神經夠大條的,棋盤上的血跡變淡了都沒引起你的警覺嗎?”拿著棋盤,去了一家清靜的茶館坐下,郁理指著棋盤一角色澤暗淡的血跡語帶埋怨,“等血跡徹底消失,這世上就再沒有藤原佐為的存在啦!”
“那,那怎麼辦?”事實上昨天光仔就已經試過不停地讓佐為去下棋,但是血跡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他自己心里就清楚,這個辦法是行不通的。
“光仔。”隨後他便听見對面人遺憾的回應,“抱歉,我要把佐為先生接走,帶他去他千年前就該去的地方。”
佐為應該去的地方?
佐為千年前就該去的地方,是哪里?
進藤光沒意識到的答案,在病情極速惡化已然病入膏肓的前田利友那里得到了。
是地獄。
作為前田氏的宗家當主,今年五十來歲連一甲子都不滿的前田利友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雖然有些小毛病但大病卻是無虞的,在家主之位上再干個十來年絕對不成問題。
可天有不測風雲,誰成想他突然就得了一場又急又快的大病,不過短短幾天就將他耗得油盡燈枯,等到再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一身素縞被兩只傳說中頭頂長角的鬼族一左一右架著去了閻羅殿上。
看著四周毫無生機的陰沉環境以及四下來往的可怕獄卒,直到這時候他才真正接受自己真的死了這個事實,可是這位家主一點也不甘心。不光是因為覺得沒活夠,更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被人害死的。
那時他躺在病床上,雖然意識模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有人趁著無人時對他的醫療器材做了手腳,然後他徹徹底底沒了意識。
他的病,他的死,全都是有人在搗鬼!
可是再不甘心也沒有辦法,無力地被人架著送到了審判廳大門前,雖然還沒進去,可當他看到那張高達兩米全程由人類頭骨堆積而成的高大判台,以及端坐其上正居高臨下遠遠注視他的閻魔王,這里的一切對人類亡魂的壓制讓他本能地感到驚懼。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一道沉穩的男音率先響起。
“雖然經常在傳說故事里听到這種事,但是能在現世存在一千年的人類鬼魂其實也蠻少見的。不過你這個決定很正確,他只要一直留在地獄,確實不用再擔心魂飛魄散這種事。”
“真的嗎?那真是太感謝你了鬼燈!”隨後就是一道驚喜的女聲,“太好了,佐為!這樣一來你就能在地獄里繼續下棋了!”
“別高興太早,想要安穩留在地獄就得工作,安排他在閻魔廳里擔任棋師這件事還需要向大王通報一下。”
“好的好的,一切听組織安排,我沒意見。”說話的女子對此似乎沒有一點擔心。
這個聲音實在有些耳熟,眼看腳步聲越來越近,前田家主忍不住轉頭看過去,恰好和要擦肩而過的一行人打了個照面。
幾雙視線相互交匯,三秒後。
“星宮大師!?”
“前田先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