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畫的那個人長得什麼模樣?說具體的!”柳丞相捏著胡子,目光森然盯著自己府里的這個僕人。
因為今天是小年,他給府里的僕人輪流著放假,這個僕人才去了興福寺進香。
僕人並不知曉他過去的事情,遂一五一十的說了。
“身量同您差不多,背有點兒駝,大半張臉的皮膚都卷起來了,看不出年紀,大約五十歲左右吧,還是更老?小人說不好。”
“”
“那人像是腦子壞了,說話不清不楚的,一會兒說他是狀元,一會兒說自己是是叫老爺的名字,一會兒又說自己叫柳向陽。”
“”
“一會兒又說自己有老婆,一會兒又說老婆跟人跑了。哦,對了,那人右邊耳朵只有半截,從耳洞往下,像是被割掉的,齊整整的。”
柳丞相心中騰起了驚濤駭浪,強按下心中的不安,將傳話的僕人打發走了。
獨自一人,焦急地在書房里踱著步子。
是那個人,沒錯,是柳家庶房的那個書呆子!
那天在船上,那個書呆子得知了他和沁娘的事,想拿柴刀反抗砍死他。
他用力地擒拿著他的胳膊,反手一砍,沒砍著頭,只削掉了書呆子的耳朵。
書呆子怕疼,捂著耳朵蹲在了地上,他和沁娘借機合伙將他摁倒捆了起來,還在書呆子的身上捆了石頭,又淋了火油。
當時,船已推到了湖中央,而且那個地方又偏僻,不可能有人去,那個人為什麼還會活下來?
該死的,書呆子居然這麼命大,沒有死成?
他目光緊緊地盯著牆壁上的那一幅畫,仿似要盯出一個窟窿出來。
。
門口一陣腳步聲響過,柳家老太爺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向陽!”
柳丞相回過神來,“父親,你怎麼來了?”
“外面的傳言可是真的?”柳老太爺開口便問,臉色也是極為陰沉。
柳丞相點了點頭,“大約是真的,那個人可能真的沒有死。”
“哼,一點用都沒有,只不過是個書呆子,你居然讓他跑掉了?還活到了現在?”柳老太爺年紀已大,早已辭官在家,因為是柳家族長,通身都散著一股子傲氣。
再加上柳家嫡房里,世代都有人任職高官,柳老爺子在京中一群老爺子的面前,一直是踞傲,甚至從不將鳳老爺子放在眼里。
直到自己兒子這里出了差池,兒子貪玩荒廢了幾年學業,連個秀才也沒有考上,他才出此下策,將庶出堂弟兒子的功名搶了過來,讓自己的兒子頂替,保住了柳府一連三代都出一品大員的榮耀。
反正庶房里的人中了功名,皇上也不太會器重,再加上那人可是個書呆子,是個根本不會與人溝通,不會交際的半傻子。
這樣一個人,得了狀元也不會做到高官。
因為,皇上要的是替皇上分憂的人才,而不是一個只知同人抬杠,一根筋走到底的人。
皇上想往東,那就順著皇上的意思好了,他那個人可能會往西,這不是惹得皇上不高興麼?
皇上不高興了,可就不是只是冷著臉了,會記恨著這個人,會一直不重用,找到個機會,就會讓人滾蛋。
若是嚴重地觸犯了皇上的逆鱗,還會要了他的命。
這樣的一個人,得了個狀元的功名,無疑是浪費。
是以,他權衡再三,讓自己的兒子替代了。
柳丞相听著自己父親的責備,並沒有反駁,說道,“父親,您放心,兒子現在就去興福寺,將這件事情處理好。”
“”
“再說了,那人的腦子已壞了,說不清話,不會鬧出大亂子。當然,在他亂說話之前,兒子會要了他的命!”
柳老爺子冷冷說道,“絕對不能再讓那個人活著!否則,要是那傻子忽然一日說得清話了,咱們柳府,可就有滅門之災!頂替狀元之名,可是要殺頭的!”
“”
“你如今可是柳氏的族長,柳氏的興衰可就全指望你了。”柳老爺子語重心長的,又叮囑了他幾句後,才離開了書房。
柳老爺子一走,柳丞相馬上叫出府里的護衛們。
讓他們做好準備速去興福寺。
護衛們剛剛打發走,柳夫人便來了。
“老爺,出事了。”她神色慌張地走進門來,如臨末日一般。
府里被罰了銀子,值錢的大物件如玉石屏風之類的,早已典當出去了。
書畫等物,也是變賣了不少。
僕人也被她辭退了大半,即將要過年的府里,別人家都是熱熱鬧鬧的,柳府卻是冷冷清清。
柳夫人心情極為不好。
偏偏又听到了一件讓她驚駭不已的消息,不得已,她才來找自己的相公。
柳丞相正要出門,聞言馬上皺起眉頭來。
“又是怎麼啦?”他沉聲問道,“一驚一咋的,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我听到有人說,那個死鬼沒有死,是不是真的啊。”
柳丞相看了她一眼,冷笑道,“那又怎樣?一個傻子而已,老夫這次一定讓他永遠的死去!”
“原來老爺已經知道了?老爺要怎麼做?”柳夫人焦急看著他。
“親自動手!”
“為妻也去。”
。
小年這一天,鳳府里卻是格外的熱鬧。
其實,自打鳳老夫人柳氏被休後,府里的氣氛就變了。
老太爺不太愛記較一些小事,後宅讓林嬤嬤管著,前院讓莊嬤嬤管著,大總管是貴喜。
他只做個甩手老太爺,釣魚,賞花,逗曾孫玩,和慕容老爺子下棋,坐馬車溜彎,同一群同年紀的老頭子們吹吹牛,打發時間。
三個總管事,辦事公平,獎罰公平。
月銀錢也比之前提高了,而且,僕人生老病死,都會有銀子補貼。
府里上下其樂融融。
今天一大早,各院子里的僕人都開始清理積塵,祭拜灶王爺。
阮雨宸的錦華園也不例外。
阮雨宸沒有請奶娘後,鳳紅羽便讓翠姨過來帶鳳思晨。
翠姨指揮著幾個丫頭清打屋子。
阮雨宸教益青學剪窗花。
無事可做的鳳紅羽,將鳳思晨抱到鸞園里玩。
一大一玩了一個多時辰,玩得不亦樂乎。
鳳府的嫡曾孫鳳思晨,已會扶著牆壁,甩著他的小短腿,走上幾步路,還會“咿呀咿呀”的吐幾個字。
算算日子,還有八天他就滿十個月了。
他皮膚雪白,滴溜溜的兩只大眼楮,像是玉盤里的兩顆墨玉,晶瑩可愛。
小家伙穿一身繡著福字的藏藍色的錦襖褲,紅靴子,頭上戴著瓖著紅寶石的墨色的瓜皮帽子,像年畫上的福娃娃一樣。
鳳紅羽覺得他好玩,不時地拿著一件顏色艷麗的玩偶,逗他挪步子。
但小家伙懶,挪不了兩步,就一屁股地坐到了地上,十分不滿地皺著眉頭,抗議地叫起來。
“魚魚魚”
鳳紅羽挑眉糾正,“是羽姑姑。”
“吁吁。吁吁。”
她瞪著眼,小家伙這是在趕馬?“是羽!羽姑姑!叫得好,姑姑帶你出門賞花去。”
“魚,吁吁”
鳳紅羽︰“”
司空睿懶洋洋靠在貴妃椅上,拿著一根雞毛撢子閑閑地晃著。
他看了一眼鳳紅羽,“呵呵”笑了一聲,“他很聰明,知道什麼人該叫,什麼人不該叫。來,思晨,叫聲叔叔,叔叔帶你騎大馬去。”
鳳思晨听到他叫他,一雙墨寶石的眼楮愣愣看了他一眼,“豬”
司空睿臉一黑,“是叔。”
“豬。”
司空睿怒得坐正身子,拿著雞毛撢子指著他,再次糾正,“是叔,不是豬,叫叔。”
思晨︰“”瞪了他半天後,“豬”
寶寶學得很好,舌頭大不是寶寶的錯。
司空睿僵住了︰“”
“他很聰明,司空大太子。”鳳紅羽哈哈哈一笑。
司空睿“哼”了一聲,將手里的雞毛撢子一扔,站起身就往外走。
走了兩步,他從窗戶里看到,慕容墨腳步施施然地走進了鸞園。
他拉起鳳紅羽就往後門跑,“走,哥哥帶你上街上玩去。”
“我不去,要帶孩子!”鳳紅羽擺手。
“你自己都是個孩子,帶什麼帶?讓益青帶。”
“益青在剪窗花,沒空。”鳳紅羽打開他的手,又拿起一個搖鈴來,樂呵呵地逗小思晨玩。
兩人正僵持著,慕容墨已挑簾子走了進來。
他看到思晨也在,馬上從袖中取出一只錦盒般大小的小型馬車放到了地上,那馬車前,還有一匹假的馬兒。
他轉了轉小馬車上的一只機關,木馬兒拉著小馬車“達達達”往思晨方向緩緩駛去。
真是太稀奇了,思晨丟開鳳紅羽給他的搖鈴,眼楮直直地盯著那只小馬車,雙手緊握著一臉好奇。
沒一會兒又樂得哈哈大笑,雙手拍得歡快。
慕容墨走上前,蹲在他的面前,溫和笑道,“叫聲姑父。”
司空睿哼哼一聲,“他只會喊豬,不會叫姑父。”
“叫姑父。”慕容墨伸手點點他的小鼻子,繼續笑道。
思晨看一眼“達達達”跑得歡快地微型小馬車,又看一眼一臉溫和笑容的慕容墨,張嘴笑了起來,露出了上下各兩顆小白牙,“叔。”
慕容墨莞爾。
司空睿大笑,“看,他叫錯了。”
“那也比叫你一聲豬強。”慕容墨涼涼看了司空睿一眼。
司空睿︰“”他惡狠狠盯了鳳思晨一眼,哼,臭小子居然胳膊肘子朝外拐,司空睿甩袖哼了一聲,“等著,本太子讓人做一只黃金的小馬車來!”
思晨這時抬起頭來,眼楮一眨不眨地著著司空睿,“豬。”
司空睿氣得遁走了。
“找虐!”鳳紅羽朝司空睿的背影看了一眼,一陣無語。
“還有人在找虐”慕容墨忽然說道,唇角揚起抹諷笑。
鳳紅羽眨了下眼,“誰?”
“柳丞相!他已經趕往興福寺去了。”
鳳紅羽笑了笑,“他果然找虐去了,柳清澤敢將真柳宏活著的消息放出去,便是等著這位假柳宏吧。”
這時,翠姨已忙好了清掃,來鸞園接思晨。
鳳紅羽空閑下來,便同慕容墨坐了馬車趕往興福寺。
。
途徑興福寺那片林地時,鳳紅羽忍不住挑起簾子來看。
這片林地太過陰森,總讓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心悸。
慕容墨見她眸光中浮著隱憂,伸手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笑,“都過去了,別想了,我們要看向將來。”
“慕容墨。”她道,目光幽幽看著林中,“你說,當年我娘和父王母親他們,究竟是被什麼人殺害的?三嬸給了我一塊手帕,上面用血畫了一幅蘭花圖,她說是從我娘的手里發現的,當時我娘死死的攥著帕子。蘭花圖筆畫扭曲,像是臨終前畫的。”
“帕子?”慕容墨眸光一沉,“現在在你身上嗎?”
“在。”鳳紅羽放下簾子,從貼身的衣兜里取出那塊泛黃的帕子遞給慕容墨。
帕子上面的蘭花圖是用血畫的,因為年代太久了,已經變成了暗褐色。
慕容墨接在手里,眉尖擰起,陷入沉思。
“我曾讓雙英寨的黃遠去查過這件事,可都過了好幾個月了,還是一無所獲。”鳳紅羽微微一嘆。
“蘭花圖的主人,可能來自北燕,你在中原查,當然是查不出來消息。”
“什麼?北燕人?”鳳紅羽大吃一驚,扭頭來看他,“我娘是北涼國人,從未去過北燕,他們為什麼要殺她?”
慕容墨將帕子塞回到鳳紅羽的手里,將她摟到懷里,“事情總會查出來的,別急。”
北燕
鳳紅羽眸光微凝,抿唇沉思。
當時北燕人極恨駐守在北地的父親,難道是北燕人想讓父親的後宅出亂子,而不遠千里的來刺殺?
為什麼不直接殺父親,直接讓鳳家軍失了靈魂人物而軍心大亂,為什麼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
父親的武功也並不高,是個只需三五個普通的護衛,就能制服的人,北燕殺母親,究竟是出于什麼目的?
。
馬車到了興福寺。
寺前的空地上,已停了密密麻麻的車馬。
正當鳳紅羽想說,來晚了沒處停車時,韓大已將馬車趕往寺廟的一側。
一個守門的小和尚見到慕容墨的馬車,馬上將山門打開,那山門極闊,能容一輛大馬車通過。
馬車一進去,小和尚又飛快地關了門。
見她看得稀奇,慕容墨微微一笑,“這處門,是專門留給容王府的車馬出入的。”
“原來是這樣。”鳳紅羽眨眨眼,揶揄一笑,“你本事倒是大,竟買通了寺院里的人。”
“並沒有買通,而是,這座寺院本身就是慕容氏的家廟。只是慕容氏退位後,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也防著趙氏人的猜忌,才由私改為公。但每任主持大師,卻都由容王府來定。”
“原來是這樣。”鳳紅羽恍然大悟。
韓大守著馬車,慕容墨牽著鳳紅羽的手往寺里正殿走去。
鳳紅羽嚇得眼皮直跳,正殿里可蹲著好幾尊菩薩,那普照的佛光會不會讓她原形畢露?
將她化成一堆白骨?
見她籌措不前,磨磨蹭蹭的樣子,慕容墨忍不住問道,“腳疼?”
鳳紅羽橫了他一眼,小聲問道,“你就不怕里面的菩薩?”
這個小女人,原來是怕菩薩?
難怪上回經過這里時,她飛快地跑掉了。
慕容墨失笑道,“這寺里我來了十多年,沒見哪個菩薩收了我,你又怕什麼?”
想著這家伙也是有著前世記憶的人,鳳紅羽恍然,“是呀,有你在,我怕什麼?要收當然是兩個一起收。”
“嗯,生生死死在一起。”慕容墨笑,“而且,因為是家廟,每年的初一,慕容氏的族長夫婦要來祭祀先祖,你是無論如何也躲不掉的,今年是我們一起敬香。”
夫婦?
鳳紅羽抬頭看著他,心神一漾。
慕容墨也正低頭看著她。
數百年老寺的偏院里,只有青年男女二人,一株粗壯的紅楓立于他們的身後,頭頂的枝葉將冬日微暖的陽光,剪下一地的斑駁。
寺里其他的地方人聲鼎沸,這里因為沒有人來安靜異常。
慕容墨伸手撫向她的臉,她的鼻,她的唇,她那小巧的下巴。
十六整的年紀,她的臉孔已完全長開。
肌膚光潔如玉,櫻色唇瓣微張,帶著些許的誘惑,雙眸浮著水汽,愣愣看著他。
這是即將成為他的妻的女人。
要不是佛祖就在附近,慕容墨便吻下了。
他只笑著捏了捏她的手,“走吧。進去上一支香。”
懷著忐忑的心情,鳳紅羽跟著慕容墨到大殿進了香。
之後,慕容墨又帶她拜會了寺里的住持,玄真大師。
白胡子一直垂到胸口的玄真大師,慈眉善目往她臉上看了許久後,只說了一句,“女施主明年有桃花劫。”
“桃花劫?是什麼意思?”鳳紅羽听不明白。
“渡過了是福,渡不過,便是你們二人的劫難。”
“大師能否說得詳細些?”鳳紅羽忍不住問道,她平生最是厭惡這種打啞迷,也因此最不喜歡見和尚道士,出家人總是喜歡故弄玄虛,以此來顯擺自己道行高深。
“天機不可泄漏。”玄真大師朝二人合十一禮,微微一笑灑然離去。
鳳紅羽無語,這老和尚還不如不說。
“你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嗎?”鳳紅羽問慕容墨。
慕容墨看了她一會兒,眉尖浮著隱憂,只道,“走吧,剛才韓大傳來暗號,柳丞相夫婦已到後山去了。”
“他們二人的動作倒是快,且看看柳清澤讓二人怎麼原形畢露。”鳳紅羽彎唇一笑。
。
柳夫人來到後山的時候,盡管穿著一身寬大的斗篷半遮著臉,但還是被人認出來了。
“咦,這不是柳夫人嗎?”說話的是鄭凌風的母親武安侯夫人,“柳夫人也來興福寺上香?”
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柳夫人。
曾經,柳夫人仗著自己相公是丞相,明里暗里嘲諷鄭家只是個享著祖上福祉,族中子弟個個無能的破落貴族。
笑她相公武安侯是個又矮又胖又沒本事的吝嗇生意人。
笑她兒子鄭凌風只是個紈褲,二十歲了不去謀個一官半職,只知溜狗逗鳥吃喝玩樂逛青樓。
笑他們鄭氏的子弟,都是些斤斤計較的生意人,沒有柳氏的人有學問會做官。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柳府被長公主罰光了家產,窮得四處錯銀子了。
而且,柳夫人的兩個女兒,一個入了宮籍再不能嫁入高門做主婦,一個被關進了牢里,入了賤籍永遠不得翻身入高門了。
真是老天開眼替她鄭家出了口惡氣。
她鄭家人明明是個個有本事,卻被皇家人打壓的,逼不得已而做生意維持著生活,但他們不敢說,才讓世人笑話著。
柳府出了亂子,柳夫人哪里敢回答鄭夫人的話?匆匆而過。
恰好一陣山風吹來,將柳夫人頭上的披風帽子吹得掀起,露出她的頭來。
她嚇得慌忙用帽子重新遮住,狂跑起來。
誰知跑急了崴了腳,疼得坐在地上起不來了,身旁的小丫頭忙伸手給她揉了起來。
“夫人,你還好吧?”
“喲,柳夫人今天真節省,居然不坐轎子,改成走路了?您身子金貴哪里走得慣這山路,來人,給柳夫人抬輛轎子來。”鄭夫人笑著招呼身邊的僕人。
僕人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柳夫人听到身後鄭夫人半關切半奚落的笑語聲,恨不得上前將鄭夫人暴打一頓。
她的腳崴了,疼得走不快,旁人的奚落聲不听也不行了。
另一位豪門貴夫人盯著她的背影看,“不會吧,這哪是柳夫人?柳夫人可是一品夫人,怎麼會穿得這麼寒酸?頭上只戴著一只成色差的金釵?連玉石也沒有瓖呢,鄭夫人你是看錯了吧?”
鄭夫人揚眉一笑,“宋夫人你忘記了,柳府的人,昨天不是在長公主府里偷了募捐的銀子嗎?當場被拿住,罰了不少錢呢。”
“”
“還有她的二女兒,膽大妄為的燒了公主府的兩座園子,賠了幾十萬兩。柳府的田產莊子都折賣了才還上欠長公主的錢。柳夫人哪里還有錢買華麗的首飾?我相公昨天還從他們家買了不少低價的鋪子呢。”
“原來是這樣啊,僕人偷了銀子是管教不嚴,女兒燒公主的房子,可是教養無方啊!”
又有一人說道,“可不是嗎?另一個女兒也曾因縱火罪進了牢里,當時皇上開恩,沒有重罰,這一次二女兒又縱火,皇上這是不再姑息了才重罰了吧?”
“想不到兩個女兒都喜歡縱火,還真是一母同胞所生呀。”
丞相府雖然貴為一品大員之家,但京中不乏其他的一品勛貴之家。
比如,四位王,和四個一等將軍府,以及世襲的七個勛貴之家,都不比柳府的門第低,同鄭夫人一起的,正是這些門第的夫人們,她們才敢肆意的取笑柳夫人。
柳夫人早前在人前出現時,總是趾高氣揚,早已讓不少人生厭,如今柳府出了笑話,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她們哪會放過?
柳夫人又羞又氣不敢還嘴,只得忍著腳上的痛,咬牙跑掉了。
。
柳丞相因為要安排暗衛們,早一步來到了後山,見到神色黯然一身狼狽的夫人時,他忍不住皺眉,“你怎麼這副樣子?”
柳夫人不敢說實話,只說走累了。
柳府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全是她一手造成的,相公沒有休掉她,已是最大的包容了,她哪里敢再向往日那般訴苦撒嬌?
“都準備好了,現在,就看你的了。”柳丞相小聲說道。
“相公說吧,要為妻怎麼做?”
“你只需這般”柳丞相對她小聲的耳語起來。
柳夫人點了點頭,目光冷沉說道,“相公放心,為妻既然選擇了你,就絕對不會讓他壞你的事!”
夫妻兩人商議了一番,柳夫人將披風帽子仔細的戴好,咬著牙,忍著腳上的痛,往後山而來。
。
後山的一座小禪房里,坐著臉上毀了容的真柳宏。
他的手里捧著一本書,認認真真的朗讀著。
柳夫人走到屋子前,將這聲音听到耳內,心中一時五味煩雜。
但沒一會兒,臉上稍微而起的愧疚一閃而逝,眼底透著濃濃的厭惡。
這個男人,活著便是她的恥辱!
她一時也忍不住了,猛地推門而入。
看到眼前的人,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定。
這個人,連柳府倒夜香的僕人,都長得比他好看。
他的背是駝著的,臉上大半的皮膚花一塊白一塊,卷皺在一起。
兩只眼楮一只大一只頭發也花白了大半,這模樣,看著都有六七十了,而實際上,他的年紀才四十歲。
而她的年紀只有三十八歲,她怎麼能嫁一個明明只有四十歲卻看著有六七十的男人?
她不能接受!
這麼丑的一個人,怎麼配得上,二十多年前享有鎮江“五朵金花”之一名號的她?
她當時真是鬼迷心竅,看上了給她們姐妹們幾人授課的師傅柳宏,還拉著他私奔了。
私奔後的第二個月,她就後悔了。
原來,一個人光有才情是遠遠不夠的,得懂生計,還會當官謀財。
明明在講詩文時,他那麼的瀟灑英俊,風流倜儻,為什麼回歸生活,他會變得俗不可耐?
可她已經嫁給他了,再回甄家是不可能了。
她只好賭一賭,將他不算多的家當變賣了,慫恿著他去考狀元。
這書呆子也不負她的期望,居然一下子就考上了。
可這時,她又不喜歡他了。
因為,書呆子有位堂哥看上了她,甚至不嫌棄她已嫁過人,有了身孕,說要她改嫁給他。
這位堂哥又生得一表人才,而且在書呆子不在家的時候,對她處處關懷,甚至是梳頭描眉這等小事,也為她做了。
更別說常常給她撫琴解悶了。
于床弟之事上,也是極盡溫柔。
書呆子沒有一樣比得上。
嫁人就得嫁柳向陽這般體貼的人,于是,她大膽的做了個決定,跟了他的堂哥柳向陽。
柳向陽對她出了一計,可使兩人做對長長久久的夫妻,便是除了柳宏,來個李代桃僵。
恰巧書呆子考取狀元的消息傳來,她便毅然決定了。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
柳向陽對她溫柔體貼,對她和柳宏的兒子柳清澤視如己出,對她娘家佷兒甄寶甄玉幾人,也頗有照顧。
要是嫁了眼前這個丑陋的書呆子,她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嗎?
但這個人卻又沒有死!
萬一他捅出當年的事,她的好日子就不會再有了,她不想回到過去!
那麼,這個人就只有一死!
永遠地閉上他的嘴巴!
柳夫人緩緩地走向他,忍著心底的厭惡,強笑著喊了一聲,“宏郎。”
忽然有人闖入進來,讓柳宏嚇了一大跳。
他一臉警覺地盯著她,“你是誰?”
“宏郎,是我呀,沁娘。”柳夫人將披風的帽子掀開,看著他微微一笑。
“沁娘?阿沁?”柳宏的目光,將她上下打量著,半晌,他裂嘴笑了起來。
柳夫人為了來見他,特意找了身當年她常穿的顏色的衣衫。
果然,這個傻子認出她來了,“對,是我,我回來了。我從娘家回來了。還帶了一些吃的給你,看,這便是。”
她將手里的一包糕點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阿沁,真的是你呀,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很多天了,你知道嗎?我中了狀元了,你是狀元夫人了,你歡喜不歡喜?你的姐姐妹妹們不會再瞧不起你了。”他笑著站起身,向她快步跑來,伸手將她抱著了,還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很想你,天天想你。”
他哭得口水鼻涕流了她一肩頭。
柳夫人惡心得想一腳踹死他。
想著自己相公的計謀,她咬了咬牙,忍住了,“宏郎,我想看後山的那叢竹子,你陪我去好不好?”
“好好好,阿沁最喜歡看竹子了,走走走,一起去。”柳宏歡喜的跟個孩子似的,拉著她便走。
興福寺的後山是座小山丘,只有三十來丈高,但讓一個人摔成肉泥,還是綽綽有余的。
柳夫人帶著他來到長著不少竹子的後山。
“宏郎,看,那叢竹子好不好看?”柳夫人將他往懸崖邊引。
“母親當心腳下,再往前半尺,就得掉下去了。”柳清澤口里喊著母親,卻奔向父親。
他腳尖一點,沖向了柳宏,將他帶到一旁。
柳夫人嚇了一大跳,腳步一閃,險些掉下懸崖,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慌忙後退了兩步,嘴唇顫抖了幾下,臉色發白看著柳清澤,“你澤澤兒,你怎麼在這兒?”
“兒子一直都在這兒,兒子想問母親,母親怎麼會在這兒?這個人又是誰?”柳清澤看了一眼柳宏後,又冷冷地盯著柳夫人。
“他”柳夫人想著,這人過了二十年,變化太大了,兒子絕對想不到他是真正的柳宏,她訕訕一笑,“他是個傻子,走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了,我擔心他掉下去,想將他拉回來。”
柳清澤卻搖搖頭,看著自己這個謊話連篇的母親,淒然一笑。
“母親,事到如今,你還想騙兒子多久?他才是真正的柳宏對不對?他才是兒子的生父對不對?”
“”
“你嫌棄他長得不好看,嫌棄他呆木不懂風月,便移情他人,跟丞相大人合伙謀殺過他對不對,只是,他命大沒死成!”
“”
“你擔心他說出當年的事來,又來謀殺一次對不對?他都是個傻子了,就算他說他是當年的柳宏是曾經的狀元郎,一個傻子說的話,你覺得有幾人會相信?你就這麼容不下他?要來除掉他?”
“”
“這處地方有三十多丈高,掉下去,骨頭都會摔碎,母親,他是你的結發夫君,他真誠待你,你為何要幾番殺死他?你告訴兒子,你說”
柳清澤的身子發顫起來,從眼里滾出大滴大滴的淚水。
母親一連兩次要殺父親,母親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柳宏看了一眼柳清澤,又看了一眼柳夫人,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在說什麼?”
柳夫人直直盯著柳清澤,驚愕得睜大了雙眼。
一向不善于言詞的兒子,今天居然對著她大吼了長長的一段話,讓柳夫人驚愕不已,也無法接受。
這個人可是她的兒子,是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親兒子。
他怎麼能這麼說她?
“澤兒,我是你娘,你怎麼能這麼說娘?要不是娘改嫁,哪有你今天的好日子,你到鄉下柳氏庶房住著的屋子里去看看,有幾樣像樣的家具,他們都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
柳清澤搖搖頭,澀然一笑,“娘,那麼當初,你為什麼要執意嫁他?你明知他家境一般,給不了你富貴榮華,你還跟著他私奔做什麼?”
“”
“像他這等憨厚的老實人,娶一個本本份份的小戶女兒,才是他最好的選擇,是你執意嫁他,你自薦了枕席,他見你失了清白,不得已才帶你回京城老家的鄉下,可你過了一個月就後悔了。娘,路是你選的,人是你選的,你想要便要,你想舍便舍,讓他人作何想法?”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臉上,“我是你娘,娘哪怕做得再不好,也是你娘!”
“嗖”一只暗箭從一側的荒草中射出,射入前方竹林里。
這是柳丞相帶人來了的信號。
柳夫人會意,一把將柳宏的胳膊抓住摁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叫起來,“救命,救命這人要殺我”
她還要演戲?
柳清澤深吸一口氣,澀然一笑。
將她一把推開,他拉起柳宏,身子往後一倒,墜入了深深的山崖下。
柳夫人嚇了一大跳,失聲的喊著,“兒子”
“不好了,柳夫人將兩個人推落懸崖了!”忽然從一側的密林里,跑出幾個人來,正是鳳紅羽和慕容墨還有韓大,以及兩個小和尚。
喊話的是一個小和尚。
柳夫人嚇傻,“不,不是我,我沒有,是剛才一個人想殺我。”
“可我明明看見是柳夫人站在山崖里側,那兩個人站在山崖的外側,他們怎麼殺你?若殺不成,他們有退路嗎?”鳳紅羽冷笑一聲。
柳夫人已然是慌了,慘白著臉色說道,“其中有一個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會殺他?不是,不是那樣的,你們在胡說”
鳳紅羽彎唇一笑,“哦,原來柳夫人連親兒子也殺了。人人都說虎毒不食子,柳夫人的心居然比老虎還毒!”
這時,又有一行人往這邊而來。
“來人,將這個毒害親兒的毒婦,給老夫抓起來!”柳丞相帶著十幾個人一齊跑了過來,有些是護衛,有些是穿著便裝的朝中官員,當然,都是柳丞相的門生。
柳夫人傻眼,怎麼完全變了?
她和自己相公商議的是,她將柳宏騙到這處山崖邊,做個柳宏劫持她的假像,相公帶著人來“救”他,箭羽無眼,一箭射中“劫匪”柳宏。
柳宏必然站不穩會掉落山崖,這處山崖又高,他又受了傷,必死無疑。
不像上回那樣,死在湖心的船上,有沒有死透,他們看不到。
這處懸崖下面沒有荒草擋著,掉下去一目了然。
她剛才已看到了,兒子和柳宏兩人掉在下面,已經是一動不動了。
雖然兒子死了讓她心痛,但那個人也死了,她終于可以高枕無憂了,她還不到四十歲,還可以生個兒子。
誰知,相公居然說他殺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