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暑。
幾個婦女在河邊上洗衣服,嘴里糙著家長里短,不亦樂乎。
其中一位婦女搓著衣裳笑道,“現在外頭都是兵荒馬亂的,還是窩在咱們這山村好呀!”
“那可不,世道亂的很,現在是誰的天下都不知道!”
“那咱們現在這里不就是書里頭說的世外桃源了!”
三言兩語後,一群人又哄鬧了一陣。
“我說三娘,你家的阿秀什麼時候能成親啊,她弟弟阿城都成親兩年了,還不成親該成老姑娘了!”
開口說這話的是山村里的媒婆子。
莫三娘手頓了頓,低聲道,“阿秀今年十九了,我自然是著急的。”可是心里著急又有什麼辦法,有誰願意娶一個心智不全的姑娘呢。
一旁的婦女們都默默不說話,她們都知道,年阿秀是個傻子。她們可不想和這事扯上關系。
媒婆子笑了笑,“三娘你就放心吧,你家阿秀的親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莫三娘臉上笑笑,沒對這事抱希望。
“說半天你家阿秀人去哪了?剛剛不還在這麼?”
莫三娘環顧四周,沒有見到人。
她著急起身道,“我去找找她!”希望別出什麼事了。
“放心吧,那麼大個人能出什麼事!”
見莫三娘走遠後,一旁默不作聲的婦人們才開始吱聲。
“這可說不定,那阿秀傻乎乎的。估摸狼來了都不知道跑。”
“哎呦,希望哪個不長眼的收了那傻姑娘,不然也是可憐!”
“沈桂花,要不你讓你家兒子娶了那傻子吧,你兒子不是還沒成親麼!”
“呸!你怎麼不讓你兒子娶呢,你兒子在娶一個也不算多啊!”
“……”
媒婆子心里默道,毒蛇婦。
但畢竟說的是事實,她也不好反駁。
一群螞蟻整齊有序地圍著一棵梧桐樹在辛苦的搬家,樹葉的縫隙間露出刺眼的強光照耀在它們身上,年阿秀歪著腦袋痴痴地看著這景象。
她站在這許久了,她不知道要做什麼,就只是看著。
站久了便坐在地上杵著腦袋繼續看。
“阿秀 ”
她听見聲音了,好像是在喚她,她沒有理會。
“阿秀 ”
喚她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她勾勾的看著螞蟻一動不動。
莫三娘走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拉起來,“你怎麼跑這里來了,還坐在地上!”
年阿秀指著螞蟻道,“阿娘你看,它們在搬家。”
莫三娘替她拍拍身上的灰塵,無奈道,“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讓娘省省心啊!”
年阿秀又重復,“你看,它們在搬家。”
“好了,咱們回去吃飯了。”
年阿秀站在原地沒動。
莫三娘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回不回去?”
年阿秀固執道,“它們在搬家,你沒看。”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你怎麼那麼不听話,那麼不讓人省心呢!”莫三娘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螞蟻搬家好看,你也要看。”她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這麼大個人了,都不懂照顧自己,哪天阿爹阿娘都走了你怎麼辦啊!”
莫三娘越說越覺得難受,又想起方才洗衣服的時候媒婆子說的話,眼淚到底沒忍住掉了下來,她急忙抬手去擦,可越擦眼淚越是不住的往外涌。
年阿秀看見阿娘嘩啦啦的淚水有些慌亂,干巴巴地道,“阿娘不要哭,你不許哭了。”
莫三娘一听,哭的更起勁了。
誰能理解她心里的苦啊,要不是因為阿秀六歲那年發燒,她沒在意,現在也不至于變成這樣。
“是阿娘對不起你,是阿娘不好。你爹那時明明都說讓你出山看病,我自己卻嫌麻煩……”這事在她心里擠壓的太久了,她太難受了。
年阿秀手足無措的也要哭了,吶吶地說︰“咱們不看螞蟻搬家了,咱們回去吃飯吧。阿秀會听話的……”
莫三娘抹了抹淚水,沒好氣的瞪了瞪她,“早叫你听話的!”
娘倆兒一同回到家里時,飯菜已經上桌了。一家子已經坐上桌子了,就等她們倆回來。
年嵩看見莫三娘紅紅的眼楮說︰“好端端的,怎麼還哭上了?”
莫三娘不悅道,“我就愛哭怎麼了,還犯法了不成!”
年嵩招架不住她那脾氣,“得得得,隨便你。”一大把年紀了盡讓孩子們看笑話。
香冬向她們招呼道,“阿娘,阿姐吃飯!”
“哎,好好好!”莫三娘對這兒媳婦是喜歡的不得了。
莫三娘和年阿秀坐了下來。
年阿城給年阿秀夾了一塊肉,“來嘗嘗香冬做的肉!”
年家代代種田種菜,吃肉是極少的。只是偶爾會和獵戶家交換一下才能吃上。
年阿秀面無表情的吃了一塊肉,“好吃。”只要是香冬做的菜都好吃。
年阿城得意道,“嘿嘿,也不看看是誰媳婦兒做的!”
香冬面紅耳赤的在桌下踢了踢他,“別貧了,吃飯!”也不知道害臊!
莫三娘笑了,她也給自己夾了一塊肉進嘴里,也不知是不是肉香的緣故,心里甜甜的。
飯後,莫三娘拖著年阿秀去洗碗。香冬說讓她來她也沒給。
磕磕踫踫洗完碗後,莫三娘說︰“這回知道怎麼洗碗了吧?”
年阿秀沒有回答,她不想回答。
莫三娘也不管她,“反正你得給我記下了,以後都得自己洗碗。”
年阿秀皺了皺眉頭表示抗議︰“不想。”
莫三娘撇撇嘴︰“有本事你讓你相公幫你洗碗啊!”
“沒有。”相公是什麼?她沒有。
“沒有相公就得自己洗碗!”一大把年紀了還沒嫁人,還好意思理直氣壯。
年阿秀默不作聲。
她想,她知道相公是什麼了,相公就是洗碗的人。但是為什麼阿娘和香冬不當她相公了呢?真奇怪……
午休的時候,莫三娘和年嵩躺在床上。
年嵩說︰“我說你是受什麼刺激了,回來的時候紅著眼楮,今天還讓阿秀洗碗。廚房被摔的乒乒乓乓鬧騰人。”
莫三娘扯了扯被子,“你少管我,我不僅要讓她自個兒學會洗碗我還要她自個兒洗衣做飯干家務呢!”
年嵩笑道,“行!只要你高興隨便你怎麼來,你讓她刺繡我也沒意見!”
莫三娘起身說︰“我倒是願意為她一輩子端茶倒水啊,我也知道要她自己不容易……可是我一想到要是以後咱們走了……我就……”她哽咽地沒在說下去。
年嵩起身來搭上她的手安慰道,“沒事兒,那不還有阿城和香冬在呢嘛?這倆孩子你不是不知道,有什麼不放心的啊!”
莫三娘一把甩開他的手,“你這沒腦子的老頭,你就不能把事情想的長遠一點!你以為阿城和香冬不生娃了?你這不是給他們帶麻煩麼!”真是越說越心煩。
“唉!”年嵩唉聲嘆氣起來了。
莫三娘又重新躺回被窩里了,她悶悶道,“要是咱們家阿秀能成親就好了!”
年嵩沒說話,他自然知道閨女若是能成親是最好不過的了。山村里的人他看是沒指望了,外頭現在又不平靜,她去哪找對象成親去。
莫三娘說行動就行動。
午覺醒來後她帶著年阿秀去做農活。
年阿城見狀嗤道︰“娘你這是要干嘛?”
香冬見他語氣不好在背後拉了拉他。
莫三娘道,“我要帶她下地干活,整天在家能有什麼長進。”
年阿城眼角揚了揚,“帶她下地干活?她能行麼!估摸沒幾下人就得暈,到時候可別指望我背她。”
“她愛怎樣怎樣,沒指望你!”莫三娘轉身,年阿秀跟了出去。
年阿城摸不著頭腦的對年嵩道,“爹,不會出什麼事吧?”
年嵩道,“你管她呢,愛出事出事!”
“……”
得,是他不對,他就該安安靜靜!
香冬拿起一袋草木灰道,“走吧,難得一家子一起下田干活!”
年阿城拿過她手上的草木灰往肩上一扛,“走咯,干活去!”
烈日炎炎下,空中沒有一絲雲,沒有一點風,一片樹木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
年阿秀常年窩在家里皮膚養的細白嫩肉,被太陽毒曬沒一會兒,臉頰上立馬就生了細細的紅疹子。
年阿城眉心擰了擰︰“都說了不適合還硬要折騰!”
莫三娘沒接腔,她知道是自個兒心急了。
年阿城黑著臉把年阿秀帶到樹蔭下。
“你就在這兒好好待著別亂跑,一會太陽下山後我帶你山崖下去看日落。”
年阿秀點點頭︰“看日落。”
他這姐姐傻歸傻,但是听話。
這下可以放心的干活去了。
年阿城走後她一個人在地上坐著挖土。
從這里可以隱約看見他們在耕田的身影,她的目光時不時會看向那里。
她忽然想起螞蟻了。
她記得螞蟻就住在這附近,但是她答應過阿城要和他一起看日落的……
年阿秀自己糾結了好一會兒還是起身走了。
她想,她可以和螞蟻敘舊後在回來和阿城一起看日落,沒有不對。
她往樹蔭里直走,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見好看的小花便和它們聊會天,看見蜜蜂和蝴蝶她會停下來和它們打招呼。
隱隱約約,她好像听見了什麼聲音在一下一下有節律的響著。
她發現,她離螞蟻的家距離越近聲音也越清晰。
她踱步靠近,那棵大大的梧桐樹便向她傾倒下來。
年阿秀腦子一片空白,愣在那里。
她眨眨眼,螞蟻的家沒了……
尹毅眼見著梧桐樹要砸向人,他眼疾手快的把人拉過一邊。
“嘩 ”樹倒了。
年阿秀瞪大著眼楮道,“樹怎麼倒了!?”
尹毅說︰“我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