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耳邊隱隱傳來戰鼓聲,透明帷幕已經收起,但那震得人心發顫的鼓聲並沒有消失,漪瀾茫然四顧,仍是那一葉窄舟,仍是那一盞孤燈,撐舟的老者低垂著雙臂,昂首望向虛無唯一一點星光。
“那女將軍是誰?”漪瀾心已有答案,但不敢確認,年深日久,樣貌相同並不能證明什麼,沒能與她對話也是遺憾。
“我只是帶你一段路的有緣人,並不能幫你破解迷題。既然你來時便是為了尋一個答案,那宇宙規則誠不會欺你,想必你已經自有判斷。”撐舟的這話說得很有嫌疑,如果不能解題,為何知道她心所想?
“那你可知她所說的聖水……”漪瀾心存一念,全程最關鍵的一句話她記住了,而且心向往之。忽的一閃神,發現這老者的袍服與剛剛戰場上那群戰士的袍服如此相像,脫口問出“你也在那戰場上?那你可知她母族是誰?”他參加過戰斗,他是親歷者,那他一定能知道或是至少听說過那個人,如此晶瑩純淨的一個女子,在戰場上那麼耀眼!
“我看不到你所想所見,只能猜測,或許你問的是傳說的塞坎星吧,與你同一模樣的那人是塞坎星外戚,聖水靈光就是她塞坎星人先祖帶來大陸的,但自從那人的先祖被迫留在大陸上與我們共同生活,塞坎星便再無消息……”
“請問你是誰?那大陸後來怎樣了?”戰鼓聲再次響起,漪瀾的語速也似那鼓點的節奏一般加快起來,許多的疑問還沒問出口,靈魂已經越來越虛弱。
“那大陸,後來不就生活著你嗎?哈哈哈……”老者只說了這麼一句讓人似懂非懂的話便開始淺淡,窄舟不再像之前那樣平穩,晃動一陣強似一陣。
“你是說,那個是……?可我親眼所見它崩塌于我眼前啊!這世上,不,這宇宙,還能有誰復制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地球來?”漪瀾自覺小宇宙已經爆炸式增長,腦容量突飛猛進,但還是無法消化撐舟人所說的話。
“一模一樣當然不是復制的,也許,那就是同一個呢?我知你所想,如果讓你再看一次那張臉,看看她有什麼不同呢?”撐舟人沒有解釋前一個問題,他沒說他是誰,了解了他是誰對于漪瀾來說也很重要,她想知道是誰在搞惡作劇,或是下次再有疑問可以向誰提問。但那戰鼓聲越來越響,如在耳邊擊出的一道道炸雷,扁舟開始破碎,那撐舟的老人也開始扭曲,自那之後,一切都像夢魘一般,讓人深陷其又悶得心口發痛!
官渡老宅。
果然如五姑婆所說,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漪瀾醒了。只不過眼楮瞪得溜圓,翻身坐起來打量著房間,這是真真實實的世界,再沒有輪回轉生,沒有奇怪的撐舟人,也沒有那駭人的戰爭。
看見奶奶坐在身邊,張口就叫到︰“瑪瑪!”說完嗚嗚大哭。
奶奶楞了楞,隨即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又怕拍重了踫疼她的傷口,摸摸她的頭哽咽著問她︰“孩子啊,你都去哪兒了?怎麼嚇成這樣子……你!你的頭發!”
季霖沒听懂那聲“瑪瑪”是什麼意思,械的繞過奶奶擋住的視線,一眼看到漪瀾那根獨立留長的“栓柱兒”,整條發辮此刻已是蒼白如雪!德旺嫂見狀也失聲叫了出來。
五姑婆頹然坐在角落,佝僂著身子好像一下老了十歲,看起來此時更符合她近百歲的年齡。屋子另一邊那年男人看到這種場景也呆若泥雕,喃喃問道︰“姑姑,這是怎麼了?我們做錯了什麼嗎?”
漪瀾听到奶奶問她的頭發,一把從脖子後面扯過那條辮子,想看清那再清楚不過的銀白色,恍恍然想到那披著白色戰袍的身影,又想起這夢里的數十年的朝代更迭,反復抹去眼里的淚水,眼淚卻越抹越多……
德旺接到奶奶的示意,抱起漪瀾回了東間兒,德旺嫂拿了熱毛巾幫她敷面。
季霖悄悄退出上房,緩緩走到院子里,看著東邊剛升起來的紅彤彤的太陽,絲毫感覺不到溫暖,思索片刻拿出電話,“哥,你快來老宅,來接漪瀾回去吧。”說完掛了電話站在那里發楞,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夜白頭?
西里間兒,五姑婆點了一鍋煙,眼楮瞪著那藍霧,半晌開口擠出幾句顛倒四的話︰“我不知道送她去到了哪里,能听見漪瀾問一個女人的事情,她說那女人想聚齊魂魄重生。我猜是嫻雅,她人入鬼道已經不辯親仇,卻想還陽再活一次。快帶漪瀾走吧,趁她現在魂魄不齊只能寄居在她身上,還不能傷害漪瀾,進關躲一陣子,我去找人想想辦法。應該有辦法……”聲音低得只有她和奶奶听得到,那年男人顯然也听了個大概,身子一顫,喉嚨里咕嚕幾聲,最終也沒說出什麼話來。
德旺嫂子進進出出忙乎了幾趟,熬了五姑婆翻出來的一副湯劑給漪瀾喝下去,她總算鎮靜了下來。趕走所有人,自己留在東里間兒沉思,回想著據說只有一天一夜的漫長時光里,她見到的那場上古虛空的神之戰,見到的另一個自己在不知道哪朝哪代從出生到老死,所經歷的世事變遷,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腦子混亂一團,左抄起一根插在膽瓶里的撢子,舞得呼呼生風,額角見汗才將它遠遠扔了出去。
拉開門走到廳里,德旺已經送五姑婆和那年男人回去了,漪瀾坐到沙發里,叫過德旺嫂子和季霖,又把奶奶喊出來,“奶奶,昨天發生的事情你們千萬記住不要告訴家里其他人,我想,就說我是藥物過敏才白的頭發,過幾天我就跟娘去南方,換換環境對人忘卻傷痛有好處。”奶奶听她主動提出離開沒再說話,只是拉著她的,一聲一聲的拍著她背,啪啪作響。“我還有好多事情需要想清楚,離開這里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季森接到弟弟那求救似的電話,和龍 火急火燎地來接她,這使漪瀾感覺到溫暖的同時也沒來由的一陣緊張,真怕自己一時怯懦說出昨天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龍 尋了個沒人注意的會,從她背後擁住她,兩人耳鬢廝磨一番,漪瀾有些不太自在,有意無意引著他的目光只看前面,龍 一路都在擔心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令季森如此緊張,轉過頭拉開一點距離,才發現她藏在高領衣服里的那截白發,原以為是眼花,挑出來一看,怔在當場。
“是不是變丑了?你不喜歡了吧?”漪瀾半試探著問他。
龍 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停留在剛看到白發那一剎那的視覺沖擊當。
“就知道你是這樣的!別理我了,不用你來接我。”漪瀾莫名脾氣爆漲,說完話甩頭走開,龍 根本來不及拉住她解釋,想喊又怕別人听見。又想到她那句傷人的話,好像比剛才看到頭發來得還要心痛!只楞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後只好催促季森趕緊啟程回官渡。奶奶執意留在老宅,說是坐車太辛苦,等過了年再回去,季霖猜想她大概是要找五姑婆算賬。
一路上漪瀾也不跟龍 說話,只是靠在季霖肩膀上假寐。季森從觀後鏡里看著她,轉過頭用口型問龍 ,“又生氣了?”龍 無奈攤攤,季森知道自己妹妹的嬌氣勁一來十頭牛都比她溫順,可這氣說去的快也去的快,故意安慰道︰“在車上休息一會兒吧,有什麼話到家再說。”季霖替漪瀾應了一聲,他此刻最想知道的是漪瀾那一天一夜究竟經歷了什麼,誰理龍 是不是被冤枉了。
四個人各懷心事回到了官渡鄔家,龍 不理會漪瀾的反抗,雙護著她上樓。
𢲈灩見面的第一句話就說︰“這真是快去快回,知道我想你了?”看她掙扎著把單穿著的外套脫掉,露出那條雪白的發辮,表情就像裝了聲控開關,啊的一聲後嘎然而止。
漪瀾任由龍 幫她拽下外套掛好,也不抬眼看他,也不說謝謝,只是向大家宣布︰“娘,我跟您回南方住一段時間,歡迎嗎?明後天咱們就走,有票就走。”
說完轉身回房間,整理自己的行李,龍 尷尬的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鴻泰拍拍他肩膀,“別泄氣,道路還漫長呢,給她點時間。”
𢲈灩拉過季霖,“這是怎麼回事?她的頭發怎麼了?”鴻泰也轉過身來想知道答案。
季霖清楚漪瀾的想法,不過是借著龍 的由頭逃避關鍵問題而已,現在只能順著她的意思繼續騙下去,“就像您看見的那樣咯,她的頭發是藥物過敏,心思是人物過敏。跟我們去南方過一個春天就好了,萬物青蔥,生勃勃,她也會無藥自愈的,嬸嬸放心罷!”
世上最了解漪瀾的真的應該是季霖,正像他的一句戲言“我對你的了解一如你對冰糖蹄膀的了解。”
上飛前,漪瀾擁抱了龍 ,是整個人黏在他身上的不想放的那種擁抱,她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嫻雅的事情一天不解決,她的性命就增加一分危險,如果按她听到的姑婆說的那樣,她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數……
龍 在她轉身的時候看見一滴映著彩陽光的淚,“在南海等我去接你,不許跟別的男人亂跑!”
漪瀾背對著她,隔空點點頭。
飛上,季霖終于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你遇到了什麼事?可不可以只告訴我?”
“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我生活在別人的人生里,或是說,別人的人生出現在我的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