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雙人病房里,漪瀾頭上包得像個富士隻果一樣沉睡著,另一張床上奶奶半臥著休息。
德旺嫂把孩子放在奶奶身邊,“奶奶,您先受累看他一會兒,我下樓去找孩子他爸,原本說是他在外面等我們,然後一起坐車去家里看您的,可誰成想在這兒遇見了,我去叫他上來。”轉頭見季森拉著龍 和羅琳走出病房站走廊里低聲說話,她也湊到奶奶耳朵邊上說︰“奶奶,您留神點那個姑娘,我怎麼瞧她看孩子的眼神有些不對,說不出的感覺。您歇著,我一會兒回來。”余光掃到幾個人又走回來,德旺嫂打住話頭沒再繼續說,轉身出了病房。
季森人進來,看看漪瀾大概還要再睡幾個小時,就跟奶奶說︰“您在這兒盯著,我們下樓辦住院續,有事按床頭的呼叫鈴護士就能來。羅琳留下陪著您,讓她跑腿也行。”季森交待幾句就和龍 離開了。
奶奶有一句沒一句的和羅琳聊著天兒,問她父母最近身體可好啊,學校有什麼新鮮事兒啊因為德旺嫂那句話,奶奶留意觀察著羅琳的表情,真的發現有些異樣,她緊張得回話有些結巴,眼楮十次有九次轉到那襁褓里的孩子身上。
“這孩子也可憐,小小的人兒就要吃藥扎針的,看著就讓人心疼。我要去洗間,你能照看她們倆嗎?”奶奶的好奇心被挑起來,若想知道事情真相,往往背後才能有所發現。
羅琳忽的站起來,“我能照顧,兩個都不能動彈不能跑,沒問題。只是您自己去洗間要小心地滑,要不再等等,他們回來我陪您去?”
奶奶從床上坐起來穿好鞋子,“不用擔心,我還沒到老不用的時候,慢慢去,慢慢回,不妨的。”說著話還真的是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出去。
羅琳見她走遠了,兩下打開孩子的襁褓,拉出右邊胳膊,側過身借著亮光看清楚孩子的臂,捂著嘴哭起來,邊哭邊再次把孩子包好,嘴里喃喃念叨著︰“我的孩子,我是你的媽媽啊,羽翼,羽翼,我是媽媽啊……”
在她看不見的門外,奶奶也捂著嘴差點叫出來,“這怎麼是羅琳的孩子呢?她什麼時候生了這麼大的一個孩子啊?”
今天下午過的真是精彩,意外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奶奶顫微微的走到走廊的休息椅坐下,德旺兩口子不能生孩子,娘家人就從外面抱回來一個給他們養著,掐指頭算日子,抱來時幾個月來著?其它的線索呢,想來想去,只有去年春天羅琳好長一段時間沒來過家里,听嫻雅她們說是嚴重骨折,在家臥床休養,還是舒大夫開的病假證明……
奶奶站起身直接向電梯走過去,問了護士骨科在哪里辦公,徑直按鍵到一樓大廳,準備穿過廊橋,到對面的門診樓找舒睿承。
不知道是護士指的方向不對,還是她記錯了路,只覺得越走人越少,不像是通到門診樓的方向,耳听前面傳來一陣陣哭聲不算真切,地上散落著幾張花圈上特有的白紙。
如果換做平時,奶奶很少有這樣的好奇心去看別人家的白事,覺得不吉利,今天雖然急于問舒大夫那宗密事,腳底下卻不听使喚的朝那哭聲走過去想看個究竟,越走越覺得後背發冷心出汗,心里咚咚響得像擂鼓。
那里應該是醫院為死者準備的一個告別廳,兩邊對開的四扇玻璃門用白色百葉簾擋著,間留了一巴掌寬的縫隙沒關嚴,那哭聲越來越清晰,不像剛剛那斷斷續續听不清楚。等到真的听清楚那哭聲,奶奶忍不住從門縫向里張望,因為那聲音真的熟悉,就像夏𢲈灩的聲音。
門被 的拉開,奶奶微有些佝樓的身子出現在門外,門里的哭聲嘎然而止,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著門外的老太太。二兒子鄔鴻泰、二媳婦夏𢲈灩、長孫鄔季森、大女兒鄔鴻悅和她女婿王伯霄、小女兒鄔鴻欣和她剛結婚的丈夫李俊臣、德旺和他媳婦,自己家的孩子站了半屋子,還有半屋子不認識的外人。
奶奶械的問著“這是怎麼了?咱們家人都來這兒……”是給誰家吊唁的時候,猛然想起來一個人,“鄔嫻雅在哪兒?嫻雅在這兒?”
夏𢲈灩再收不住悲聲,撲通跪在她面前,“婆婆,您打我吧,罵我吧,我沒照看好那孩子,看丟了,她走了,再回不來了……”邊說邊哭,鄔奶奶推開她,一步一挪往里邊走,季森趕緊上來扶起夏𢲈灩跟在她身後。
鴻悅和欣欣過來一左一右攙住她,生怕她有個閃失,“媽,您怎麼來了?”回頭問季森,“不是不讓告訴奶奶嗎?”季森一時也解釋不清,急得干瞪眼。
面前的牆上掛著一個大大的奠字,沒有照片,半尺高的台子上放著一張鐵床,鐵床上放著鐵棺,棺蓋放在一旁,棺里躺著一身黑衣的姑娘。
臉色雪白,畫著艷麗的紅妝,半邊後腦和右邊肩膀被什麼東西砸得看不出輪廓,衣服領子附近塌下去一塊。奶奶抹抹眼淚,轉過頭沙啞著問道︰“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嫻雅前幾天不是去南方過寒假了嗎?誰給老太婆解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鴻泰過來跪在她面前,“昨天半夜大哥打電話回來,說是先讓她回來家里的單位實習,暑假再去南海。上午的飛剛到還沒來得及回家,我就叫她先去酒店拿東西,酒店十字路口對面的商場失火,她路過時救了兩個孩子……救護車到的時候嫻雅已經不行了,沒等到醫院就……”聲音低啞,雙肩抽動,鴻泰也不像平日總是穩如泰山一般的樣子。
奶奶抬眼看看那些陌生人,“誰報的信?”人群里站出一個年輕人,“鄔奶奶您請節哀!”
奶奶看看他,伸拉起鴻泰,對著那年輕人鞠了個躬,“謝謝你!你認識我們嫻雅嗎?”
年輕人半側身躲開,苦笑著搖搖頭,“我也希望她認識我。我是電視台新聞部的記者,今天下午去采訪火災現場,剛下車就看見鄔嫻雅從商場大門抱著一個孩子沖出來,當時火勢太大,墜物就砸在她身上……現場沒發現她的物品,我見過鄔嫻雅的簡歷和照片,她原本應該是今年分到我們部門的實習生,後來台里同事輾轉找到鄔叔叔的電話,這才聯系到你們家人。”
年輕人身邊一對年夫婦這時過來給鄔奶奶連著鞠躬,嘴里說著“鄔小姐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可現在……鄔家的大恩大德我們無以為報啊,鄔奶奶,請您節哀!”
奶奶眯著眼看著他們,“你們的孩子?”年夫婦點頭。奶奶見那母親也是面色蒼白,身上還有血跡,半靠在丈夫身上,顫抖得站不穩。“孩子想必受了驚嚇,你們還是先顧孩子吧,我們不想受你們什麼報恩不報恩的,人都沒了,還說什麼……這也是她的命。你們暫時還是不要待在這里吧。”踫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那年夫婦尷尬地立在那里,鴻悅走過來伸請他們離開,半推半送帶他們出了告別廳。
奶奶不再理別人,轉過身又看向躺在鐵棺里的嫻雅,想起樓上還有一個摔得慘不忍睹的丫頭,失聲叫著,“這是兩個人一條命嗎?老天你是想把兩個都帶走嗎?”季森沖上來,想止住奶奶的喊叫已經來不及。鴻悅和欣欣錯愕的對視一眼,下午接到電話趕來,都只顧著忙乎嫻雅的事,的確忽略了另一個。
鄔家其他人听奶奶喊出這麼一句也都楞住,夏𢲈灩有片刻失神,突然瘋狂地左右找著什麼,“漪瀾呢?誰見著漪瀾了?婆婆,漪瀾沒跟您在一起嗎?”鴻泰也問季森︰“漪瀾呢,漪瀾怎麼了?她又出了什麼事?”
龍 眼見鄔家人亂做一團,顧得了東顧不了西,想起樓上只有羅琳一個人照顧兩個不能動的人,拉起季森說︰“帶著伯父伯母先上樓看看漪瀾的情況,也好放心。怕伯母受的刺激太大,可能需要鎮靜劑。”又叫青青馬上去找唐婉瑩,找到直接帶去漪瀾的病房。
奶奶後悔剛才的莽撞,一時竟沒想到季森他們兩頭瞞著消息這一節,此時突然想到羅琳抱著孩子那一幕,忙叫著,“德旺帶著你媳婦先抱孩子回家,帶上羅琳跟你們一起回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這事兒要是趕到一塊兒,醫院所有人都不夠看熱鬧的。
德旺嫂低聲問她,“奶奶,我怕那姑娘的眼神……”
奶奶拍拍她安慰她,“你先別怕,也別聲張,那是孩子的親媽,你回去先問問你娘家是怎麼抱到人家孩子的吧!”德旺嫂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在當場,奶奶推了她一把,“先回家,其它事情以後再說,孩子現在是咱家人,跑不了你的。”德旺嫂不再理會其他人,一路小跑回樓上帶著羅琳和孩子回了家。
告別廳里再沒有哭喊聲,奶奶就那樣一直在鐵棺旁邊呆坐著。過了好一陣子才動了一下,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吩咐李俊臣“帶著來吊唁的客人去吃頓便飯,先送鴻悅娘兒倆回家,你和欣欣也回去,今天就先散了吧。”李俊臣點頭答應,不敢反駁老太太的安排,領那幾位客人出去。
轉過頭見鴻泰又從樓上下來,招叫他︰“今天我在這兒守著,把季森給我留下,顧不得家里那幾位大大小小的了。你連夜去鄉下找五姑婆,把事情給她說清楚,這兩個孩子的情況有些不尋常,請她給拿個主意,越快越好。”
奶奶說一句,鴻泰應一句,等她吩咐完,“您可別怪𢲈灩,她也是心疼孩子才這麼失禮。”奶奶伸出理了理鴻泰鬢間花白的頭發,什麼時候兒子也老了?“你瞅著會告訴她︰我感激她還來不及呢,這個家可以沒我,不能沒她。去吧。”
鴻泰哽咽著,一肚子的話這時候不能說,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剛才在樓上看了漪瀾的傷,才發現和嫻雅傷的位置一模一樣,舒大夫也說“麻藥早應該過效了,怎麼還是昏睡的狀態呢?”
雖說他一直不信巫醫,可真有科學不能解釋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還是會有病亂投醫,任何一絲解決問題的希望都不願輕易放掉。五姑婆是父親最神秘的姐姐,前些年剛見到雙生女的面時就提出過要帶走一人,當時以為她說笑,看來她是早預料到有今日一劫了吧!
鄔鴻泰頂著一路大雪連夜開車趕回了鄉下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