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一大把的吳國懷有一個略微變態的愛好,就是喜歡一個人躲在家里二樓的窗台,用他兒子從大城市買給他的袖珍望遠鏡,在晚上偷偷的到處窺視。雖然大家伙都知道這回事,也沒有人說破,不過住在他周圍的鄰居總會在晚上下意識的拉上窗簾。
保持沉默的周潔終于開口說了句話。
“不用多說了,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嗯?”
吳國懷趕忙湊了過來。
“這話怎麼說?”
“這些外地人,在我們消災解厄的嚴肅儀式上突然出現,一定會厄運纏身。讓他們進村子里的話,我們村子肯定是要出麻煩的。”
其他的老人們都默默的搖了搖頭。周潔是他們這些老人里年紀最小的一位,不過她思維古板卻是其他人遠遠所不及,加上她的性格孤僻,令她難以打進同輩圈子,游離于他們這個“便利店茶話會”。
“不過這確實有些讓人費解。”
周潔的言論讓黃連香暗暗點頭。神秘的車隊三更半夜出現,沒過多久又徑直調頭開走。在她“監控”村道這麼多年的歲月里,還不曾踫過這麼奇怪的事。
村民們雖然過著各自不同的生活,但總歸就是那麼一回事,在外地人的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鄉下人,村子里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就算發生什麼怪事,也驚不起什麼漣漪,逃脫不出尋常人的想象。而如今突然在夜里造訪的車隊,卻打破了這無趣而又窒息的氛圍。
黃連香感受著風扇帶來的熱氣,想起了那山上的宅子。
村民們雖說有點排外,但也不是不歡迎外地人前來定居,然而屋主卻將那屋子原封不動的搬了過來,甚至還壘上石牆,這就讓人有些難以接受。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對屋子有感情,還是以此來向鄉下人炫耀?抑或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棟至今無人居住的幽深大宅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趙周譜緩緩地將車子停在自家門前,打開車門從駕駛座走了出來。小女兒拉開窗簾探出了小腦袋,朝著趙周譜拼命地揮著小手,點點燈火的人家,陣陣米飯的香氣撲面而來。
掏出鑰匙正打算開門時,趙周譜朝山邊望了望,雄壯渾厚的山形和位于半山腰的大宅,在夕陽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的引人矚目。自從慶典那晚看到詭異的車隊後,他就一直感覺心神不寧,總感覺可能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禍及自己的小家。
村子里建房子倒不是什麼新奇事,不過直接把家拆了再運過來組裝,這種情況倒是頭一次見。自去年暑假開始拆毀老村長的房子,之後開始施工,整個工程直到上個月才徹底完工。施工器械和人員都在極短時間內悉數撤出,石牆上的院門便被緊緊地鎖了起來,直至今日都未曾開啟。
到現在為止,趙周譜甚至不知道屋主姓甚名誰,是什麼來歷,只知道房子的主人是原本城里人,就這還是從其他人那听來的小道消息。以往村子里的房屋修整都是委托給“定國裝潢”,然後屋主人的生活習性及背景就會成為大伙茶余飯後的談資。可這一次卻破了例,定國裝潢壓根就沒收到風,那地頭外面就早已經被鐵皮圍牆圍得水泄不通,掛著外地牌照的工程車輛川流不息的進出,這種規模浩大的工程確實也不是定國裝潢能勝任的。
這棟如古堡一般的建築共有兩層,外牆斑斑駁駁,結構十分復雜。陡峭的屋頂開了幾扇小小的窗,估計屋頂下方一定是設置了閣樓,而且從運出的土立方估計,這棟建築的下方必定有個極為寬廣的地下室。石砌外牆表面上嵌入了許多鵝卵石,甚至還有尖銳的木刺扎在牆頭,乍看之下還以為是鬼子的碉堡。趙周譜曾親自驅車去看過,整棟宅子給人一種非常古樸的印象,但時間應該不會太久遠,至少算不上古董,否則不可能這麼輕易就從別處移建過來。
整棟房子對外開放的,除門外就是幾扇窗,從外面看不到任何室內情況。而且每扇窗都安裝著百葉,上面甚至還立著擋雨板,屋子的采光和通風也因此受到了限制。不過相對的是,夏天住在這里絕對是頗為涼爽舒適。
由于趙周譜本身是語文老師,總是喜歡用一些文縐縐的想法來看待事物。這棟建築在他看來就是歐洲中世紀的迷你城堡,坐落在俯瞰全村的半山腰上,保護著抑或是監視著林場村和村民們。若它真是城堡,那也絕對不屬于林場一方,而是敵人設置于前方陣地用以監視的橋頭堡。關鍵的問題是,這些人到底是誰?
“爸爸。”女兒打開了大門跑了出來,用小腦袋親昵地蹭著他的肚皮。
“媽媽煮好飯了哦,快點吃飯吧。”
“孩子他爸,抓緊進來吃飯,等會兒飯菜就涼了。”
“對呀,爸爸快點。”
趙周譜握了握著女兒肉乎乎的小手。
“嗯,好。”
父女倆進門前,他又朝著那幽黯的大宅看了兩眼。
“如果是林道長的話,他會怎麼看待這正對著村子的建築呢?”
—————分割線—————
天際線于黑暗之中漸漸顯現出一抹光亮,貼著地表緩緩地飄蕩了過來。那是從墓穴里飄蕩出來的鬼火。
復生的死者並未靠近他,只是在前方靜靜的佇立,等待著他的到來。他們睜著空洞的雙眼,站在荒蕪的大地之上,目視著他步履蹣跚的從自己身邊走過,白紙一般的面龐在鬼火的映照下,更顯陰森駭人。
他拖著殘破不堪的身軀緩緩前行,好像是在等待著某個時刻的到來。
母親如枯木般沉默,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到來,容貌與生前別無二致,但卻難掩死亡的氣息,毫無生氣的雙眸連眨都不眨一下,灰白的瞳孔直直的盯著他的面龐。沒有惡毒的咒罵,也沒有憎恨的詛咒,甚至連輕微的呼吸聲也听不到。她並未如陰影那般向他投擲石塊,或者干脆上來撕咬他。身上穿著的衣服布滿了污泥,如同剛從沼澤里爬出來一般,滴滴答答的泥漿從身旁不斷落下。
林致遠咬了咬筆帽,打開了窗戶,稍微思索了一會兒。
孩子肯定會認為母親是為了復仇而來,即使母親本身並沒與復仇的念頭。
母親的出現必定是為了向自己報仇,就是為了將自己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當他第一眼看見母親從墓地中甦醒,四處找尋自己,他就認定母親一定是要將他殺之而後快。在極度驚恐的狀態下,不斷地驅使他用盡一切辦法逃離母親的追尋。
然而母親早已脫離了人的範疇,成為了不生不滅的怨靈。而人,是無法逃脫怨靈的追捕的。每當他費盡全力跑到一個地方,總能發現母親早已先一步到達那里。在經歷了幾次這種情況以後,他終于明白自己根本就是無路可逃,之後每當他再遇見母親的時候,他只能戰戰兢兢的從母親的身邊挪步而過。每次的相遇都令他心驚膽戰,不知母親何時會向他揮舞復仇裁決的鐮刀。
故事應該怎麼繼續下去?林致遠在昏黃的燈光下,盯著稿紙開始思索,母親的復仇究竟是什麼?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一命抵一命”吧,要不就是如同當初孩子殺害母親的方式一樣,只不過這次是換成母親手持利刃將他殺死。抑或是他腳踏的大地早已為他編排好了巧妙的死亡終局?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深思的林致遠一直在思索著復仇的手法與模式,以及各種象征復仇的心理暗示。用雙手輕輕揉著太陽穴,在腦內搜尋著古今中外所有講述了復仇的骨灰,卻依然找不到一種合適的手段,不死心的林致遠甚至又重新審視了幾遍稿子,仍然一無所獲。
“呼。”
林致遠輕輕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意識頓時從中脫離出來,回轉到了現實的世界。午後的驕陽充斥著整間書房,背後的搖頭電扇吹得略微潮濕的背後十分難受,若有若無的蟬鳴透過緊閉的窗戶傳了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