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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新生的小鬼,一雙滴溜溜的眼珠漆黑發亮一動不動得盯著柳沛。
柳沛本來沒在意,一般新生的嬰兒在變成陰靈之後很少會有自己的思想,更別提留下陰氣成為陰靈。所以她開始只是稍微向那個孩子釋放了一點靈壓——普通的鬼見到她身上的靈壓早就嚇得跑出去生怕被震碎,出于嚇唬的目的她只是釋放了一小部分。讓她引起注意的是這個嬰兒一點反應都沒有,倒不如根本就沒有受到她的影響——這太不同尋常了。
柳沛“……”
“沛沛,干嘛呢?”沈露露一進來就看到柳沛站在自己座位旁一動不動得盯著楚然,表情嚴肅得就跟剛剛看到自己的期末語文成績一樣。
楚然這才抬頭,他好像才注意到柳沛站在自己面前,一向漆黑明亮的眼珠下附了一層淡淡的烏青,臉色略帶疲倦。
才剛一晚就能影響到這個程度……柳沛皺眉,嘗試著加大自己的靈壓,然而楚然肩頭的嬰兒不為所動,他依然緊緊摟著楚然的脖子連頭都不抬一下。
“學委,”柳沛忍不住開口,眼楮一直注視著他脖子上的小鬼,“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楚然似乎困倦至極,眼楮緩慢得眨了眨,最後搖搖頭,“……沒有。”
“……”
楚然依然是不冷不熱的態度,柳沛也就不再自找無趣。何況她仔細看了看,發現暫時這個嬰兒沒有對楚然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也就先擱置著,他不著急柳沛也樂的不去費心。
程非凡死了以後柳沛第一次開始正視自己的能力,她以前一直不喜歡自己的這份能力,認為這對自己而言是個區分和正常人區別的一條特殊界限。而毫無疑問這個界限給自己帶來的是負擔,每當看到那些各種各樣的小鬼跟在各種人身邊上演一幕幕悲歡離合,而這些別人都看不到只有她自己是不一樣的。
這種被排除在外的孤獨感一度困擾著她,甚至在程老爺子死了以後無數次她在夜晚痛苦于這份孤獨——如果不是她的懦弱和潛意識的排斥,或許程非凡不至于連程凜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越是這麼去想越是會覺得壓抑,直到林真玫被楊菲纏上以後,她才真正意識到這份能力賦予自己的意義雖然還不明確,但絕對不是一味的躲避所能解決。
“如果逃避能解決問題的話,或許生命就會簡單一半。”彼時米雅坐在日暮黃昏的樹下望著一汪清溪對柳沛說。
柳沛初時大約還不懂這些只覺得米雅說的話過于晦澀,及至現在才慢慢體會到其中的幾分道理。可如果別人拒絕接受她的幫助,那她也沒必要求著別人來讓自己幫忙了——那可不就是犯賤嗎。
接下來一天柳沛都沒怎麼說話顯得心事重重,雖然楚然不說但她始終無法不在意,這期間她的靈壓一直沒有收回去然而背後的嬰兒卻毫無影響。她一直在思索究竟什麼陰靈會在一出生就充滿強大的陰氣,以至于連她的靈壓都壓不住。顯然這已經超出她能解決的範疇了。
但這並不代表班里沒有其他的麻煩來找她。
“這次的入學測驗柳沛和楚然同學全都沖進了全校前一百,這對我們班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消息,”徐安國站在講台上,開著班會時候說,“我希望大家能向他們學習,尤其柳沛能夠注重自己的薄弱環節下功夫,同學們有空可以多問問她學習經驗,大家互相借鑒共同進步。”
下面不知道誰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得,“學霸每天學習那麼好,還有空談戀愛,真是能者多勞。我們哪比得上。”
徐安國板著臉瞪了一眼說閑話的男生,對方立刻笑嘻嘻的閉了嘴。但是班里卻開始發出各種嬉笑聲和此起彼伏意味深長的拉長音。
沈露露擔心得看向柳沛發現她面無表情,好像根本沒听到一般。
“行了,你們就知道說這些沒用的。”徐安國輕斥了一聲,繼而開始探討別的問題。
課後沈露露和柳沛說起來的時候也是一臉的不滿,“這事都過去好幾天了徐老師就這麼不痛不癢的,你也是,不知道自己解釋幾句。”
“解釋什麼,有什麼好解釋的。”柳沛顯得很淡然,“謠言止于智者,我既非智者便不能去阻止,倒不如順其自然,反正不真實的事兒都是經不住時間推敲的。”
“你是越來越能說會道了,”沈露露翻了個白眼,余光瞥到林真玫端端正正得坐在座位上寫試卷頭也不抬,便頗為不自然得移開了視線輕松的挑起另一個話題。
“你昨天下課後去了辦公室干什麼?”沈露露問,“我等了你一會沒回來就自己先走了。”
“是有點事,”柳沛點點頭,不經意攤開卷子做標注頭也不抬的說,“我申請了調座位,大概今天下午就會搬走吧。”就像在說今晚吃什麼一樣輕描淡寫。
“什麼?!”
這話一說,就連盧曉都忍不住抬眼看了過來,林真玫的手頓了頓好像背挺得更直了。
“你這麼大反應干嘛?”柳沛奇怪得看著沈露露,“我是調個座位,又不是轉班,你急什麼。”
沈露露看了一眼手里的書一頁都沒動的楚然,說,“怎麼突然想起來調座位了,在這里待著不挺好的?”
“不好吧,”柳沛低聲笑道,旋即一把摟住沈露露蹭了蹭,“不過露露你能這麼說我真的好開心哦,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別抱著我啦!你好煩快走快走!”沈露露下意識掙扎。
“人家舍不得你嘛~”柳沛笑嘻嘻得收拾桌子,一個眼神都沒分給林真玫,對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也完全忽視了過去。
“咳,學霸,”盧曉終于忍不住開口,這還是那天冷戰以後他第一次說話,“不至于吧,換位干啥啊,你走了我抄誰的作業去。”
“抄誰的不是抄,”柳沛看著盧曉故作輕松的表情說,“我對你很有信心,你一定能辦得到。”
“我辦不到啊!”盧曉哀怨得趴在桌上,“你走了我作業就沒著落了你說我咋辦!”
柳沛失笑著搖搖頭,目光瞥到在盧曉後面跟了兩天魂靈都快要飄散的老婆婆,心底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個老人已經跟了盧曉兩天了,出乎意料的是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傷害,除了盧曉的脾氣比之前暴躁了些似乎也沒有別的影響。發現了她之後柳沛立刻就理解了那天盧曉為什麼忽然脾氣大起來,要知道以前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和人著急得男生。
如果是因為家人的逝世,這反而情有可原。
盧曉的姥姥對盧曉沒有惡意,過了今晚大概就會離開他了,所以柳沛不打算處理這件事,比起這個楚然的情況顯然更加急迫。
“總會辦到的,”柳沛含糊不清的說,起身離開了教室。
“沛沛,”林真玫忽然站起來喊住她,柳沛轉過頭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
“你真的要換座位嗎?”林真玫站起來不安的問,“怎麼突然想起換座位了,在這不是好好地……”
柳沛定定的看著她,半晌忽然笑出聲,唇角勾勒得優雅燦爛。
“因為討厭你啊,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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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工作難度有點大,明天我就把委托人信息給你,有什麼事你直接去找她就行。”米雅一邊交代一邊把一摞文檔遞給楊菲示意她給自己收起來。
柳沛坐在沙發上閑閑得翻動著資料,“我不明白的是一個剛出生的陰靈為什麼會有那麼強的陰力,連我的靈壓都鎮不住。”
“要麼是身上有足夠多的怨氣,要麼就是被人所怨恨死于非命。”米雅搖搖頭,“你要知道,嬰兒是最單純的,正是因為這份單純也足以讓它變成最邪惡的存在,鬼嬰的陰靈更是如此。所以司靈師才會格外避諱。”
“這樣啊,”柳沛懶懶得打了個呵欠,“陰靈這種東西和人果然不一樣,不過說起來我還是更喜歡陰靈,畢竟人類太復雜了。”
“陰靈的產生就是基于人類的存在,你這個觀點本就矛盾。”米雅笑笑,“對了,听說你在學校發生了點不愉快的事,怎麼,青春期少女的煩惱?”
“你又讓楊菲跑出去溜達監視我,”柳沛鄙視得看著她,“人家是你正經員工,你閑著沒事別瞎折騰她。”
“這是她應做的,有什麼不行?”米雅理直氣壯,“快說你怎麼回事,怎麼就這麼和林真玫掰了?”
“順其自然的做法不是無為而治,而是在盡人事的情況下把自己的命運交付于天讓其裁決。”柳沛忽然露出一個笑意。“人不一樣,如果最終兩個人無法走到一起,那麼盡再多人事也是無用功倒不如一開始就順其自然。”
米雅定定得看著那個站在門口巧笑嫣然的女孩,發現她像是和記憶力的自己慢慢重合一般。然而她最終也只是搖搖頭,“你和我越來越像了。”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柳沛笑容燦爛,笑意始終沒有到達眼底,“米雅,好歹你教了我這麼久,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