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暮色比別處更稠些。青石板路被往來的腳夫踩得發亮,巷子里堆著半枯的艾草、廢棄的藥罐,空氣里混著陳艾的苦香與潮濕的霉味,連晚風都帶著股黏膩的滯重感。甘草帶著麥芽拐進最深處的“破碗巷”——這里是丐幫在京城的聚集地,碎碗片鋪了半條街,牆角總能看見蜷縮著的乞丐,此刻卻大多圍在巷尾的一個小攤前,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
“那就是神曲的攤子。”甘草低聲道,目光落在巷尾那個掛著“神曲散”布幌子的小攤上。攤主是個瘦高的青年,穿件打滿補丁的藍布衫,正蹲在地上翻炒鐵鍋里的神曲,褐色的顆粒在鍋里滾得“沙沙”響,焦香混著藥味漫開,驅散了些許霉味——正是他們要找的丐幫線人神曲。
神曲的耳朵尖,沒等兩人走近就抬起頭,一雙桃花眼彎成了月牙︰“甘草先生可是稀客,什麼風把您吹到這破巷子里來了?”他手里的鍋鏟沒停,鐵鍋里的神曲炒得愈發香濃,“要不是您去年給我配的‘消食湯’治好了老幫主的積滯,我這攤子早被人掀了。”
“神小哥客氣了。”甘草走上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的手鏈,“今日來,是想麻煩你查個人——穿灰布衫,江南口音,名叫蒼術,半個月前來京城,今早從百草客棧跑了。”
神曲的鍋鏟頓了頓,隨即又恢復了動作,聲音卻壓得低了些︰“蒼術?今早天剛亮,我確實見著他了。慌慌張張的,腿好像還受了傷,一瘸一拐往城外的老林破廟去了。”
麥芽眼楮一亮,連忙追問︰“他身邊有沒有個穿黑袍、臉上有刀疤的人?”
“黑袍人?”神曲皺了皺眉,往巷口瞥了一眼,確認沒人注意才道,“沒見著。蒼術好像在躲什麼,走幾步就回頭看,手里還攥著個布包袱,看著沉甸甸的。我本想上去搭話,他看見我就跑,差點撞翻我的攤子。”
甘草的心沉了沉︰蒼術單獨行動,還躲著人,要麼是已經和黑袍人鬧翻,要麼是麝香沒交出去,正被逆藥閣追殺。他往前遞了個油紙包,里面是剛從藥箱里取的甘草片︰“這是炙甘草,泡水喝能緩疲勞。神小哥,老林破廟具體在哪個位置?”
神曲接過高油紙包,掂量了兩下,笑得更殷勤了︰“出城南門,順著官道走三里地,有片老林子,破廟就在林子深處,牆都塌了半邊,很好找。不過那地方邪性得很,前幾年有藥農在那見過野狐狸,晚上還能听見哭喊聲,先生可要小心。”
“多謝提醒。”甘草拱手道謝,轉身就往巷外走,“麥芽,跟上。”
麥芽連忙追上去,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先生,神曲說那破廟邪性,咱們要不要帶點家伙?萬一有狐狸或者……壞人呢?”
“帶藥箱就夠了。”甘草腳步沒停,藥箱里的銅片隨著動作輕輕磕踫,“狐狸不怕,怕的是藏在廟里的人。”
出了城南門,天色已經擦黑。官道兩旁的白楊樹葉子被風吹得“嘩嘩”響,像有人在暗處竊竊私語。遠處的老林子黑壓壓一片,像個巨大的墨團,隱約能看見林子里露出的半截廟檐,在暮色里透著股陰森氣。
“先生,要不咱們明天再去吧?天黑了看不清路。”麥芽抓著甘草的袖子,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從小在城里長大,從沒去過這麼偏僻的林子。
甘草停下腳步,從藥箱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曬干的艾草,點燃後冒出淡青色的煙,驅蚊蟲又能照明。“蒼術受了傷,撐不了多久。黑袍人要是追上來,我們就沒線索了。”他將艾草遞給麥芽,“拿著,別怕,有我在。”
麥芽接過艾草,青煙的苦味嗆得他鼻子發酸,心里卻踏實了些。兩人順著官道走進老林子,腳下的落葉鋪了厚厚一層,踩上去“沙沙”響,在寂靜的林子里格外刺耳。艾草的光忽明忽暗,將周圍的樹影映得張牙舞爪,像一個個蟄伏的鬼影。
約莫走了一刻鐘,前方終于出現了破廟的輪廓。廟牆塌了大半,荒草從牆縫里鑽出來,長得比人還高。廟門早就沒了,只有兩根朽壞的木柱立在門口,上面爬滿了藤蔓。
“蒼術?”甘草喊了一聲,聲音在空廟里回蕩,沒有回應。
他舉著艾草走進廟內,青煙照亮了滿地的狼藉︰斷成兩截的木桌、摔碎的瓦罐、散落的干草,顯然有過激烈的打斗。地面上沾著幾滴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半干,順著血跡往牆角看,一根沾著血的蒼術根睫扔在那里,根睫粗壯,是北地特有的品種,切口處還在滲著淡淡的汁液——顯然是剛被折斷不久。
“先生,你看這個!”麥芽突然指著牆角的干草堆,聲音里帶著驚惶。
甘草走過去,只見干草堆里散落著幾片黑色的布料,材質粗糙,和百草客棧窗台上找到的灰色布條完全不同,卻帶著同樣的硫磺味。他撿起一片布料,借著艾草的光仔細看,布料邊緣有撕裂的痕跡,像是被刀劃開的,上面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血跡——和地上的血跡顏色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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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黑袍人的衣服。”甘草將布料放進油紙袋,指尖捻了捻布料上的縴維,“蒼術和黑袍人在這里打了一架,蒼術受了傷,黑袍人也被撕破了衣服。”
麥芽看著地上的血跡,腿都有些發軟︰“那蒼術去哪了?是不是被黑袍人抓走了?”
甘草沒說話,舉著艾草往廟深處走。廟後的供桌塌在地上,上面的神像早就沒了頭,只剩下半截身子。他突然注意到供桌後的牆面上,刻著一行模糊的字,像是用利器劃上去的,墨跡還沒干透︰“逆藥閣……麝香……引藥……”
“逆藥閣!”麥芽湊過來,看清字跡後忍不住喊出聲,“蒼術真的是逆藥閣的人!他寫這些是想告訴我們什麼?”
甘草的指尖劃過牆上的刻痕,力道很深,顯然是蒼術倉促間刻下的。“他是在留線索。”他緩緩開口,“黑袍人要搶麝香,他打不過,就刻下這些字,想讓我們知道逆藥閣的目的。”
正說著,一陣晚風從破廟的缺口吹進來,帶著股極淡的腥味,混在硫磺味里,若有若無地縈繞在鼻尖。甘草皺了皺眉,舉著艾草在廟里仔細聞了聞,那腥味在供桌底下最濃。他彎腰掀開供桌下的干草,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塊松動的青磚,磚縫里沾著點黃褐色的粉末——和沉香藥鋪里的蒼術粉一模一樣,只是多了那股淡淡的腥味。
“這是什麼味啊?好難聞。”麥芽捏著鼻子,一臉嫌棄。
甘草捻起一點粉末,放在鼻尖細嗅,那腥味熟悉又陌生,猛地想起師父的《毒草經》里記載的“附子腥味”——附子性熱劇毒,氣味辛烈中帶著淡淡腥氣,常被逆藥閣用來做毒藥。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是附子的腥味。”
“附子?就是先生給黃 配藥時加甘草調和的那個毒藥?”麥芽瞪大了眼楮,“逆藥閣用附子做什麼?毒蒼術嗎?”
“很有可能。”甘草將粉末收好,眼神里多了幾分凝重,“蒼術的傷口處說不定就沾了附子毒,他要是不盡快解毒,活不了多久。”
麥芽突然想起什麼,從懷里掏出個東西︰“先生,我剛才在干草堆里還找到這個!”是一片更大的黑袍布料,上面繡著個模糊的圖案——不是之前的半個“藥”字,而是一個完整的拆分圖案,“藥”字被分成了兩半,中間用一道橫線隔開,看著格外詭異。
甘草接過布料,借著艾草的光仔細看。圖案繡得很潦草,像是匆忙繡上去的,針腳歪歪扭扭,卻和銅片上的暗紋隱隱能對上。“這是逆藥閣的標識。”他肯定地說,“之前在客棧找到的布條是半個圖案,這片是完整的,看來黑袍人的地位比蒼術高。”
麥芽听得後背發涼,往甘草身邊靠了靠︰“那蒼術現在會不會已經中毒死了?我們還能找到他嗎?”
甘草抬頭看向破廟的後門,那里的荒草有被踩過的痕跡,方向是往林子更深處去的。地面上偶爾能看見幾滴淡紅色的血跡,還有散落的蒼術粉末——顯然蒼術是從這里逃走的。他拎起藥箱,往後門走︰“他沒走遠。附子毒發作雖快,但他懂藥,說不定會找些解百毒的草藥暫時壓制,我們順著血跡和粉末追。”
麥芽連忙跟上,手里的艾草燒得更旺了,青煙在暮色里拉出長長的影子。林子里的風更急了,吹得樹葉“嘩嘩”響,像是有人在身後追趕。麥芽忍不住回頭看,只見樹影晃動,什麼都沒有,卻總覺得有雙眼楮在暗處盯著他們。
“先生,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們。”麥芽的聲音發顫。
甘草腳步沒停,目光警惕地掃過周圍的樹林︰“是黑袍人。他沒抓住蒼術,肯定在附近徘徊,想等蒼術毒發再下手。”他從藥箱里摸出一小包甘草粉,遞給麥芽,“要是遇到危險,就把這個撒出去,甘草能中和部分毒性,能爭取點時間。”
麥芽緊緊攥著甘草粉,手心都出了汗。兩人順著血跡和粉末往林子深處走,艾草的光越來越暗,眼看就要燒完了。就在這時,前方的草叢突然動了一下,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帶著濃重的喘息。
“誰?”甘草低喝一聲,舉著艾草湊過去。
草叢里鑽出個模糊的人影,穿著灰布衫,腿上沾著血跡,正是蒼術!他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發紫,顯然中了附子毒,看見甘草,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恐,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蒼術!”麥芽喊了一聲,剛要上前,就被甘草拉住了。
甘草示意麥芽熄滅艾草,借著月光看清蒼術的模樣︰他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沾著黃褐色的蒼術粉,正是逆藥閣的獨門毒藥。蒼術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手指指向懷里的布包袱,想說什麼,卻只吐出一口黑血。
“麝香在你身上?”甘草緩緩開口,語氣平靜。
蒼術艱難地點點頭,眼神里帶著哀求。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粗啞的喝罵︰“蒼術!你跑不了了!把麝香交出來!”
是黑袍人的聲音!
甘草臉色一變,對麥芽道︰“快,扶蒼術起來,往官道跑!”
麥芽連忙扶起蒼術,蒼術的身體輕得像片紙,幾乎是被麥芽拖著走。甘草斷後,手里攥著藥箱里的銀針——這是他唯一的武器。腳步聲越來越近,月光下隱約能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手里舉著刀,正快速追過來。
“先生,快跑!”麥芽大喊著,拖著蒼術往官道方向沖。
甘草回頭看了一眼黑袍人,只見他腰間的“逆”字令牌在月光下閃著寒光,臉上的刀疤猙獰可怖。他不敢戀戰,轉身跟上麥芽的腳步,手里的銀針緊緊攥著——他知道,今晚要是跑不掉,不僅抓不到蒼術,他們自己也會變成逆藥閣的刀下亡魂。
林子里的風呼嘯著,腳步聲、喘息聲、喝罵聲混在一起,在暮色里織成一張緊張的網。甘草腕間的甘草根手鏈隨著奔跑輕輕晃動,“和”字的紋路硌著掌心,讓他在慌亂中保持著一絲清明——他必須帶著蒼術逃出去,只有這樣,才能揭開逆藥閣的秘密,找回那枚失竊的百年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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