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驅虎吞狼
顧清風派出的眼線如同投入運河的無數細針,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漕運體系的毛細血管。信息開始零零碎碎地匯聚而來,經過顧清風的篩選與拼湊,一幅模糊卻令人心驚的圖景逐漸顯現。
那些所謂的“水匪”,行事確實迥異于尋常草寇。他們劫掠目標明確,幾乎只針對官船,尤其是裝載軍需物資的船只。行動迅捷,配合默契,得手後便化整為零,消失在水網密布的蘆葦蕩與荒僻碼頭,顯然對運河沿線地形了如指掌。更關鍵的是,有眼線回報,曾隱約听到匪徒間用某種晦澀的暗語交流,其音節調式,竟與昔日蓮尊教徒祈禱時的低語有幾分相似!
“果然與蓮尊教余孽脫不了干系!”東宮密室中,顧清風將整理好的情報呈給朱常洛與林雪,“他們劫掠軍糧稅銀,恐怕並非只為財貨,更是在暗中積蓄力量,破壞漕運,制造恐慌,以待時機。”
朱常洛面色凝重︰“必須盡快鏟除!顧卿,可有把握鎖定其老巢,或擒獲其頭目?”
顧清風搖頭︰“對方極其謹慎,巢穴必然隱秘,頭目更是深藏不露。強行清剿,恐難竟全功,反而可能逼得他們再次蟄伏,後患無窮。”
密室中陷入短暫的沉默。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對付這些隱藏在陰影中的毒蛇,確實棘手。
一直靜坐旁听的林雪,指尖無意識地輕叩著桌面,發出規律的輕響。她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如故,卻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冷靜︰“既然他們需要銀錢物資,我們何不……送他們一筆?”
朱常洛與顧清風皆是一怔,不解地看向她。
林雪抬起眼,眸中閃過一絲冰雪般的銳光︰“閹黨雖倒,其黨羽樹大根深,豈會甘心束手?必也暗中活動,積蓄力量,以期卷土重來。其活動,同樣需要大量經費。”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們可設一局。假意泄露一筆‘閹黨秘密轉運的活動經費’之消息,引那蓮尊教麾下的水匪前去劫掠。同時,再讓這消息,‘無意間’被閹黨余孽知曉。”
顧清風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明白了林雪的意圖︰“太子妃是想……驅虎吞狼,讓他們為了這筆根本不存在的‘經費’,自相殘殺?”
“不錯。”林雪點頭,“水匪劫掠成性,听聞有巨款經過,必不會放過。而閹黨余孽得知自家‘經費’被劫,豈能善罷甘休?雙方本就互不信任,甚至可能因權力真空而早有齟齬。此事一旦發生,便是點燃干柴的烈火。”
朱常洛撫掌,臉上露出振奮之色︰“妙計!如此一來,我們無需動用一兵一卒,便可坐看兩派殘殺,無論誰勝誰負,皆可大大削弱其實力!甚至,我們還可以在適當時候,‘幫’他們一把,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些!”
計劃既定,立刻開始周密布置。
顧清風負責情報運作。他挑選了一名機警且擅長模仿筆跡的屬下,偽造了一份看似來自某個隱匿閹黨核心成員的密信,信中“憂心忡忡”地提及一筆用于“大事”的巨額金銀,將由可靠人手偽裝成普通商隊,于三日後深夜,途經運河一段相對偏僻的河道轉運。這封信的“副本”,“意外”地落入了一個已知與蓮尊教有牽連的江湖掮客手中。
同時,另一條更加隱秘的渠道,則將“蓮尊教水匪意圖劫掠閹黨重要物資”的消息,巧妙地傳遞給了幾個仍在暗中活動的閹黨骨干。
魚餌已悄然拋下。
三日後,夜,運河某段。月色朦朧,水聲潺潺。
一支由數艘普通貨船組成的“商隊”,在夜色的掩護下緩緩而行,船吃水頗深,仿佛裝載著沉重的貨物。船上水手看似尋常,實則都是顧清風挑選出的東宮好手假扮,個個屏息凝神,等待著魚兒上鉤。
子時剛過,兩岸蘆葦蕩中驟然響起數聲尖銳的 哨!
緊接著,十數條快艇如同鬼魅般從黑暗中竄出,艇上人影幢幢,手持利刃弓弩,行動迅捷無聲,直撲那支“商隊”!正是那伙行事詭秘的“水匪”!
“來了!”偽裝成商隊護衛頭領的東宮侍衛低喝一聲,眾人立刻按照預定計劃,象征性地抵抗了幾下,便“驚慌失措”地棄船跳水,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河水中,只留下那幾艘滿載著“金銀”的貨船。
水匪們顯然訓練有素,迅速控制了貨船,有人負責警戒,有人迫不及待地掀開艙蓋,檢查“戰利品”。
然而,就在他們打開箱子的瞬間——
“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如同飛蝗般,從運河另一側的岸上樹林中射來!箭矢力道強勁,準頭奇高,瞬間便將幾名正在翻查貨物的水匪射成了刺蝟!
“有埋伏!”水匪頭目驚怒交加。
只見樹林中火把驟然亮起,映照出大批身著黑色勁裝、蒙著臉面的身影,他們手持強弓硬弩,刀光閃爍,為首的幾人氣息陰冷狠戾,正是接到消息前來“守護”自家“經費”的閹黨余孽中的高手!
“好膽!竟敢動我們的東西!”閹黨頭領厲聲喝道,聲音中充滿了殺意。他們收到消息時還將信將疑,此刻親眼見到“自家”的船被劫,哪里還有懷疑?只當是蓮尊教這些妖人想要黑吃黑!
“放屁!這分明是我們的獵物!”水匪頭目也是又驚又怒,他根本不認識對方,只當是另一伙想來分一杯羹的同行,或是官府派來的高手偽裝。
雙方都認定了對方是來搶奪“財富”的敵人,根本沒有解釋的余地!
“殺!”閹黨頭領一聲令下,箭雨再次傾瀉而下!
“跟他們拼了!”水匪頭目也是凶性大發,指揮手下駕船猛沖過去,同時揮舞兵刃格擋箭矢。
頃刻之間,在這段寂靜的運河河面上,爆發了一場激烈而混亂的廝殺!刀劍踫撞聲、怒吼聲、慘叫聲、落水聲不絕于耳!雙方都殺紅了眼,都認為對方是阻礙自己獲得那筆“巨額經費”的死敵。
閹黨高手武功狠辣,配合默契;水匪則熟悉水戰,悍不畏死。一時間竟殺得難分難解,鮮血染紅了河水,不斷有人中刀落水,或是被火箭點燃的船只燒成焦炭。
而始作俑者的東宮侍衛們,早已悄然遠遁,在遠處的高地上,冷靜地俯瞰著這場由他們一手導演的“狗咬狗”好戲。
“打吧,打得越狠越好。”一名侍衛低聲道,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
這一場火並,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直到雙方都傷亡慘重,實力大損,才各自帶著殘兵敗將,趁著夜色狼狽退去。留下的,只有幾艘燃燒的破船、漂浮的尸首,以及那幾箱被雙方都未來得及仔細查驗、實則裝滿石塊的“金銀”。
次日,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傳開。運河沿岸匪幫與一伙神秘勢力為爭奪巨款火並,雙方死傷慘重的消息,成了市井街談巷議的熱點。官府順勢張貼告示,宣稱已重創匪幫,安定民心。
而在更深層的陰影世界里,僥幸逃脫的閹黨余孽與蓮尊教水匪殘部,則互相將對方恨之入骨。閹黨認為蓮尊教貪婪無信,蓮尊教則認為閹黨霸道狠毒,竟想獨吞。脆弱的合作關系徹底破裂,猜忌與仇恨的種子深深種下,雙方都開始暗中謀劃報復,再無暇他顧。
東宮之內,朱常洛接到顧清風的詳細回報,龍顏大悅。
“雪兒,此計大妙!兵不血刃,便削其爪牙,促其內斗!經此一役,這兩股宵小,短時間內再難成氣候了!”他握著林雪的手,眼中充滿了欽佩與愛意。
林雪微微頷首,臉上並無太多得色,只是淡淡道︰“魑魅魍魎,各懷鬼胎,只需稍加引導,便可令其自噬。此乃其本性使然。”
她走到窗邊,望向南方運河的方向,目光悠遠。經此一事,她更加確信,在這波譎雲詭的朝堂與江湖之間,智慧,有時比刀劍更為鋒利。
驅虎吞狼,一石二鳥。太子的新政之路,似乎又掃清了一重障礙。
然而,林雪心中清楚,無論是閹黨還是蓮尊教,都並未根除。此番計策雖勝,卻也讓他們更加警惕,隱藏得更深。未來的斗爭,必將更加隱秘,更加凶險。
她輕輕撫摸著袖中那柄寒意內斂的軟劍,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冰冷。
無論對手隱藏多深,她都會將其一一揪出,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