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沼城的夜色濃稠如墨,混雜著沼澤特有的腐殖氣息與城中肆無忌憚彌漫的血腥、烈酒味道。兩道縴細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狹窄巷道與廢棄屋舍的陰影間急速穿行,腳步輕捷,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正是剛剛從百味仙樓脫身的厲荊與荊星。
直至徹底遠離仙樓那片喧囂光華,抵達城西一處早已荒廢、半塌的蠻族石祠深處,兩人才真正停下腳步。厲荊迅速在殘垣斷壁間布置下幾個簡易的隔音與預警禁制,光芒微閃,旋即隱沒于黑暗。
“呼——總算甩掉了!”荊星靠著冰冷粗糙的石壁滑坐下來,長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臉上卻不見多少後怕,反而漾著幾分刺激過後興奮的紅暈,“姐姐,剛才可真險!那個雲崖宗的家伙眼楮真毒!”她說著,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如今這張頗具蠻野氣息的臉頰,確認偽裝無恙。
厲荊並未立刻放松,神識如同無形的觸須,仔細掃過周遭每一寸角落,確認並無追蹤痕跡或潛伏危險後,才緩緩坐下。她從儲物袋中取出清水,遞給荊星,自己則拿出另一袋,慢慢飲了一口,清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驅散了方才高度緊張帶來的燥熱。
“並非他眼毒,是我們的偽裝並非完美無缺。”厲荊聲音平靜,分析道,“容貌、氣息、甚至靈力波動都可改變,但某些經年累月形成的細微習慣、肌肉記憶,在緊急關頭或許會流露一絲。日後需更加留意。”經此一事,她愈發謹慎。
“知道啦。”荊星點頭,隨即眼楮一亮,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湊近厲荊,壓低聲音,難掩興奮和好奇︰“對了對了!姐姐,你在那宴會上,到底‘看’到了什麼?還有阿金,最後那一下,太解氣了!”她說著,忍不住伸出縴細的手指,輕輕戳了戳趴在厲荊肩頭、似乎因消耗過大而有些懨懨的阿金。
阿金被戳得不滿地甩了甩尾巴,喉嚨里發出極輕微的“咕嚕”聲抗議,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它雖為神獸,但終究重傷未愈,先前在仙樓強行催發那一絲本源煞氣,又精準地制造混亂,消耗著實不小。
厲荊指尖凝起一絲極微弱的玉霄靈力,小心地渡入阿金體內,助它緩和疲憊。同時,她目光沉凝,將方才冒險以神識竊取的玉簡信息碎片,精簡扼要地告知荊星︰
“雲崖宗的目標很明確,老瘴林深處,一地名為‘陰煞潭’之處。他們斷定那古傳送陣遺跡就在潭底或附近,且空間波動每七日的子夜時分最為劇烈,應是破禁或探查的最佳時機。”
荊星听得屏息,眼楮睜得圓圓的︰“陰煞潭…听起來就不是什麼善地。”
“嗯。”厲荊繼續道,“此外,劉長老玉簡中還提及,似乎另有第三方勢力也在窺伺此地,行蹤詭秘,目的不明,讓雲崖宗的人多加提防。”
“還有別人?”荊星驚訝地挑眉,“這潭死水看來比想的還渾啊!”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厲荊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冷意,“雲崖宗對那古傳送陣志在必得,宗內下了秘令,要求不惜代價確保獲取‘陣眼’,甚至提到…必要時可動用‘那東西’。”
“陣眼?那東西?”荊星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听起來像是很厲害的底牌?”
“必然。”厲荊頷首,“能讓一個宗門如此重視,甚至可能動用底蘊之物,那古傳送陣絕非尋常遺跡。或許…真與通緝令碎片,或‘晚’的線索有關。”她下意識地撫過丹田位置,那里沉寂的碎片毫無反應,但一種直覺卻越發清晰。
“那我們…”荊星躍躍欲試。
“去,自然要去。”厲荊眼神銳利,“但不能貿然去闖。雲崖宗必有周密布置,那未知的第三方亦是變數。我們需謀定而後動。”她沉吟片刻,“首先,需盡快恢復狀態。你的傷,阿金的損耗,都需彌補。其次,需更詳盡的老瘴林與陰煞潭情報,尤其是其中的危險與路徑。”
荊星聞言,小臉頓時垮下來幾分,揉了揉肚子︰“說到恢復…姐姐,我好餓啊…剛才在仙樓,光聞著香味了,一口都沒吃上…”她語氣里帶著十足的委屈,眼巴巴地望著厲荊。連續多日的奔波和緊張,身體消耗確實極大。
厲荊微微一怔,這才想起她們確實許久未曾好好進食。修士雖可闢谷,但她們修為尚淺,且身體有損,食物仍是補充精氣的重要途徑。她正欲從儲物袋中取出干糧,動作卻忽然頓住。
只見荊星像是變戲法般,不知從何處摸出兩個用寬大樹葉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樹葉邊緣還滲出些許油光,一股濃郁誘人、混合著靈肉香氣與靈草清香的奇特味道瞬間在小小的廢祠中彌漫開來!
“這是…?”厲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荊星嘿嘿一笑,臉上帶著幾分小得意和狡黠,小心翼翼地打開樹葉包裹。剎那間,光華微溢,香氣撲鼻!里面竟是兩只烤得金黃流油、靈氣充沛異常的禽腿!看其形態與殘留的微弱妖力波動,絕非普通鳥禽,至少是築基期的靈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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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趁亂溜進他們後廚找姐姐的時候,順手…呃,借的!”荊星眨眨眼,將其中一只明顯更大、烤得更為焦香誘人的禽腿塞到厲荊手里,“我看放在灶台邊上沒人看管,都快涼了,浪費可恥嘛!”
厲荊握著那沉甸甸、熱騰騰顯然被荊星用微弱靈力保溫著)的禽腿,看著眼前少女那亮晶晶、寫滿“快夸我”眼神的眸子,一時竟有些失語。這丫頭…在那種情況下,居然還不忘順手牽羊…而且眼光毒辣,挑的顯然是頂級貨色。
肩頭,原本懨懨欲睡的阿金猛地抬起頭,熔金的豎瞳死死盯住那香氣來源,喉嚨里發出急切渴望的“嗚嗚”聲,小腦袋使勁往禽腿方向蹭。
“知道知道,少不了你的!”荊星笑嘻嘻地,又從儲物袋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玉碗不知又是從哪“借”的),熟練地將另一只禽腿上最嫩滑多肉的部位撕扯下來,放入碗中,推到阿金面前。
阿金立刻從厲荊肩頭躍下,小腦袋埋進玉碗,吃得頭也不抬,發出滿足的細微咀嚼聲,周身那絲虛弱都仿佛被這充沛的靈食精氣驅散了不少。
厲荊搖搖頭,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也罷,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她不再猶豫,低頭咬了一口手中的靈禽腿。
肉質入口極嫩,瞬間化開,濃郁的靈氣混合著不知名香料的復合滋味沖擊著味蕾,一股暖流隨之涌入四肢百骸,舒緩著疲憊與損耗。饒是厲荊前世見慣仙珍,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這百味仙樓能在黑沼城立足,確有其獨到之處。
荊星早已捧著自己那只啃得不亦樂乎,吃得滿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贊嘆︰“唔…好吃!比谷里婆婆烤的青鸞鳥還好吃!就是味道重了點…嘿,可惜了那一桌子好菜,阿金掀得漂亮!”
她一邊吃,一邊眼珠滴溜溜地轉,又神秘兮兮地從儲物袋里往外掏東西。
一小壺凝著寒氣的靈果汁、幾塊精致剔透仿佛水晶糕點的點心、甚至還有一小碟看起來像是某種靈獸髓膏的東西…
厲荊看著地上很快擺開的一小堆“戰利品”,徹底無言。這丫頭是把人家仙樓後廚當自家倉庫掃蕩了嗎?難怪剛才溜出來時感覺她儲物袋有點鼓囊…
“你…何時拿了這許多?”厲荊忍不住問。
荊星咽下口中的肉,得意地皺皺鼻子︰“就他們亂成一團,都跑去看熱鬧的時候嘛。我看好多做好的菜放在那里沒人管,想著我們和阿金都餓著呢,不能浪費劉長老一番盛情款待不是?”她說得理直氣壯,仿佛做了件多麼勤儉節約的好事。
厲荊扶額,想象了一下此刻百味仙樓頂層可能有的狼藉景象——不僅宴會廳被阿金搞得杯盤傾倒、香粉漫天,恐怕後廚也是損失慘重,被這小賊趁火打劫,卷走了不少精華…若是被那劉長老和大掌櫃知曉真相,怕不是真要氣得吐血三升。
“吃吧。”厲荊最終只說了兩個字,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縱容。她拿起一塊那水晶般的糕點,口感清甜,入口即化,靈氣純淨,確實非凡品。阿金也湊過來,對那碟髓膏表現出極大興趣,小口小口舔食起來。
兩人一獸,就在這荒廢破敗的石祠角落,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分享著這頓來自黑沼城最高檔仙樓的“盛宴殘羹”,吃得心滿意足。
風卷殘雲之後,地上只剩下一堆干干淨淨的骨頭和空碟空碗。
荊星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打了個小小的飽嗝,臉上盡是饜足之色︰“吃飽啦!感覺傷勢都好了一大半!”她活動了一下手腳,氣血果然旺盛了許多。
阿金也重新變得精神奕奕,跳回厲荊肩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熔金豎瞳微眯,傳遞著滿足和感激的情緒。
厲荊感受著體內充盈起來的精力和緩緩修復的細微損傷,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這些靈食效果頗佳,省去了她們不少打坐恢復的時間。
“休息一個時辰,然後我們去找‘地頭蛇’買消息。”厲荊做出決定。體力恢復後,下一步便是獲取情報。黑沼城這種地方,總有只要出得起價錢,就什麼消息都敢賣的人。
一個時辰後,夜色最深之時,兩人悄然離開了廢祠。
厲荊並未再去那些明面上的情報點,而是帶著荊星在黑沼城最混亂、最骯髒的棚戶區與地下巷道中穿行。最終,她們停在一個毫不起眼、掛著幾串陳舊獸骨的門洞前。門洞內漆黑一片,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古怪氣味。
厲荊示意荊星在外警戒,自己則屈指,以一種特定的節奏輕輕敲擊了三下門板。
片刻死寂後,門內傳來一個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誰?”
“黑棘部落,取貨。”厲荊用生硬的蠻族土語回答,這是她從之前那老嫗旅店老板娘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的、與某個地下情報販子接頭的暗號。
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一只渾濁不堪、布滿血絲的眼楮在縫隙後審視著厲荊。良久,門才徹底打開,一個佝僂著背、渾身籠罩在破舊黑袍中的老者示意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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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狹窄昏暗,只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藥味和霉味。四壁掛著各種風干的草藥、礦物以及一些形狀詭異的器官標本。
老者坐回一張堆滿雜物的破木桌後,聲音沙啞︰“黑棘部落的人,很少來找我‘毒叟’了。要取什麼‘貨’?”
“老瘴林,陰煞潭。所有的消息,特別是近期的。”厲荊言簡意賅,將一個小布袋放在桌上,里面是五十塊下品靈石。
毒叟看都沒看那袋靈石,渾濁的眼楮盯著厲荊,發出 的怪笑︰“陰煞潭?那可是送死的好去處。最近打听那里的人,格外多啊…”
厲荊面色不變,又拿出一個玉盒,打開,里面是一株泛著幽紫色光澤、葉片如同星芒的小草——這是她們前幾日采集到的另一種稀有毒草“星涎草”,價值不菲。
毒叟的眼楮瞬間亮了一下,干枯的手指抓過玉盒,仔細嗅了嗅,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嘿嘿,好東西…看來你比之前那些黑棘蠻子懂規矩。”他收起玉盒,壓低聲音,“老瘴林本身已是絕地,毒瘴彌漫,妖植詭異,更有無數毒蟲異獸潛伏。陰煞潭則是絕地中的死地,位于老瘴林最核心,潭水奇寒徹骨,蘊含陰煞之毒,能蝕人靈力神魂。潭邊盤踞著一頭‘百目毒蟾’,至少是金丹中期的大妖,等閑無人敢惹。”
“但這些都不是最緊要的。”毒叟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更加詭秘,“最近那里邪門得很。除了雲崖宗的人頻頻活動,似乎還有另一批人…不像是咱們這兒的人,神出鬼沒,手段…很詭異。前幾天有一支佣兵隊誤入那片區域,全隊七人,築基後期帶隊,連個響動都沒發出,就沒了蹤影。有人遠遠看到,潭水附近有時會飄起一種奇怪的灰霧…進去的人,再沒出來過。”
灰霧?厲荊心中微動,這與劉長老玉簡中提到的“第三方勢力”、“手段詭異”似乎能對應上。
“還有呢?關于潭底,或者空間波動?”
毒叟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評估她的目的,緩緩道︰“潭底有什麼,沒人知道,下去的都死了。至于空間波動…老瘴林的毒瘴本就干擾神識,偶爾有些異常靈力波動也不稀奇。但據幾個不要命、在外圍遠遠窺探過的家伙說,最近每到子夜,陰煞潭方向的瘴氣會劇烈翻騰,偶爾能看到銀光閃爍,確實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但也伴隨著更大的危險。不少人猜測,可能是異寶出世,也可能是…更可怕的凶物甦醒。”
他頓了頓,補充道︰“雲崖宗的人已經在通往陰煞潭的幾個必經之路上設了暗哨和禁制,看樣子是打算清場,獨吞好處。你們黑棘部落要是也想摻和,可得想清楚,別好處沒撈到,把整部落都搭進去。”
厲荊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不再多言,轉身便走。
“嘿嘿,祝你們…好運。”毒叟沙啞的笑聲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離開毒叟的居所,與荊星會合,厲荊將所得情報共享。
“金丹中期的百目毒蟾…詭異的灰霧…雲崖宗清場…”荊星的小臉也變得嚴肅起來,“听起來真是龍潭虎穴啊姐姐。”
“機遇往往與風險並存。”厲荊目光望向西部山脈的方向,眼神沉靜,“雲崖宗如此大動干戈,那遺跡必然非同小可。第三方勢力…或許是我們的機會。”
她思索片刻,有了決斷︰“雲崖宗既設了暗哨,我們便先去‘拜會’一番。或許能從他們口中,得到更‘準確’的布防圖。”
荊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楮彎了起來︰“姐姐是說…給他們‘添點亂’?”
“嗯。”厲荊點頭,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他們既然擺開陣勢,我們若不去‘捧場’,豈不失禮?順便,也該讓劉長老知道,他的‘盛宴’,還沒完全結束。”
攪渾水,趁亂摸魚,正是她們所擅長的。
兩人不再耽擱,借著夜色掩護,如同兩道輕煙,悄無聲息地潛出黑沼城,向著西部山脈深處,那片令人聞之色變的古老瘴林而去。
城樓的陰影仿佛巨獸的獠牙,在身後漸漸模糊。
而前方的山林,則張開更加幽深詭異的懷抱,等待著攪局者的到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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