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生的醫館正準備關門謝診。看到徐驕進來,這位神醫立刻發覺他臉色紅潤,氣息柔和。之前的傷,還有那奇怪的好似毒的東西,全然不見。
“你怎麼好的?”薛宜生很好奇。
徐驕不願多講,就說︰“沒有管它,自己就好了。寒山可有消息傳來,我的大神醫。”
薛宜生不耐煩︰“莫雨才來問過,你又來。我說,你們兩個不要總來我這兒。你們是什麼身份,一個是前風靈衛左司,一個是當今攝政,總跑我這兒來,惹人懷疑……”
徐驕深吸一口氣︰“帝都那場大戰之後,認得我的人,好像不多了。走在街上,很是輕松自在。”
薛宜生感慨︰“當年百濟屠城,血流十日不止,死的人都沒那一晚多。都說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可知聖人一怒,皆是螻蟻。只是沒有堆尸如山的駭人場面,生者何其幸哉,死者何其無辜……”
“連你這位神醫都看不透生死——”
“非是看不透生死,而是看不透人心。”
徐驕嗯了一聲︰“人心難測,為利為情,皆有其因。為利者,死得其所。為情者,潸然而慟。城內還算平靜,城外卻是暗藏風雨。薛神醫,可要離風雨遠一些……”
薛宜生不大明白。
徐驕又說︰“天涯海和天遺族世代為仇,夭夭作餌,豈會白忙一場。也許海王納蘭真哲此時此刻,就在某個山頭,俯視帝都呢……”
薛宜生恍然。
徐驕也不多說,轉身離開。
薛宜生關了門,後院的高竹禿丫丫的,已經變成了黃色。秋已盡,凜冬至。
薛宜生看到那人的背影,小步向前,低聲問︰“徐驕的意思很明白,不如現在就離開……”
“那多沒意思,好戲才剛開始……”
夜,冷的夜,長街也有些冷清。剛入冬這幾日,人們總是不大習慣,仿佛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
春意園門口的燈籠,光線也比往日黯淡幾分。自從朝廷廢除賤籍之後,春意園這個地方就變了性質。禮部不再管轄,那時明居正想了個辦法,類似公私合營,股份改制。
這類行當,可以存在。
任何存在,都有其合理性。即便法律禁止,它也不可能消失。
換句話說,可以賣淫,但絕不能國營。可以有組織的賣淫,但絕不能強迫。身為曾經的執法者,他對這些行業,有著不一樣的認知。
他說︰“有些人,總要活下去。你不能強迫別人用什麼方式活下去,或者追求更好的生活。”
有人覺得,他是個體察民情的好官。可徐驕知道,無非就是掏空國有資產的另一種說法而已。就像這春意園,成了明居正控股。
徐驕特意將隆泰,小山等五位將領帶來此處。
木合拉說︰“王爺,喝花酒在軍中可是大忌。”
徐驕說︰“這不是喝花酒,這是開會。主要目的,是增加同事之間的了解,只是換個比較輕松的場合而已。在北海,難道沒有這個說法?”
何翔慘笑︰“王爺,北海一年當中,有一半時間,天會冷的讓人不想撒尿,根本沒心思想這回事兒。”
徐驕說︰“那你們現在可以想。來春意園的人,非富則貴。你們職在帝都守衛,一定要來感受,生活是怎麼腐蝕一個真男人的。尤其是我這兩位兄弟,年紀輕,閱歷不足……”
隆泰笑道︰“屬下明白,王爺先請……”
徐驕搖頭︰“我就算了。畢竟我家里那位夫人,得罪不起……”
沖三貓使個眼色,後者會意。哈哈道︰“我們進去玩兒,你們忘了我嫂子是誰呀……”
隆泰等人恍然。徐驕來這種地方玩兒,女帝情何以堪。
街上再沒有以前的喧囂,即便是西城,也明顯變得冷清。沿河而上,孩子們依舊嬉戲玩耍。多麼美好的時光,童年的無憂無慮,他此刻已經想不起來那種感覺了。
可園,招牌依舊。但兩邊掛著彩旗,告訴人們,此處將是天色歌舞驚艷帝都的地方。
可園里起了一幢樓,四角掛風鈴,紅色的燈籠散發著靡靡的光。看到這光,甚至都不用打听,就知道這是做男人生意的地方。
真是財大氣粗,這才多長時間,新的院子,新的樓宇,好像真要在帝都做長久買賣。
門口也沒找兩個人守著,一院子的美女,全然不怕,這個細節稍顯不足。
徐驕邁步進去,正遇見一個美女從眼前經過。卷頭發,高鼻梁,琥珀色的眼珠子,充滿著西域風情。
那女人看他一眼,既不驚慌,也不意外。對她來說,男人見的太多了。徐驕是屬于普通的不值得看第二眼的那種……
“什麼人?”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是風子衿的丫鬟劍秋。
“怎麼是你?”劍秋覺得奇怪︰“我們還沒有開張呢。”
徐驕說︰“我不是來照顧你們生意的。”
“那你來做什麼?”
“殺人。”
劍秋一下驚住,下意識後退,伸手摸向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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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驕說︰“沒有你的事,你也不必死。所以,不要自不量力。”
劍秋冷笑︰“大言不慚,你可知……”
“不就是三位大宗師麼。”徐驕一笑︰“我殺的就是大宗師……”
“劍秋。”風子衿出現在小樓門口︰“你下去吧,這里沒有你的事。”她穿了黑色緊身長裙,有點男兒英氣,但也顯出幾分性感。
大多數男人,基因中對顏色的執著,就像對絲襪的追求。
“我找了你幾次,你都不在。”風子衿說︰“怎麼剛見面,就說要殺人呢?”
徐驕冷笑︰“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
“哪一句?”
“再相見,我會殺了你。”
風子衿抿嘴︰“為了你那顆道心?”
“也為我師弟。”
“他死了?”風子衿問︰“不應該的。只是中了奇毒而已,真人弟子,應該要不了他的命。只是麻煩些……”
“確實很麻煩,若非他功法特殊,此刻怕已經躺在棺材里了。”
“我沒想殺死他——”
“你只是殺不死他。”
“你師弟這樣對你說的?”
“明居正也這樣對我說。”
“不是親近的人,就值得相信。因為只有親近的人,才騙得了你。”
“哦,你的意思是我應該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但至少我說的是真相。事實恰好反過來,是你師弟設局,要殺我。”
徐驕冷笑︰“他在京畿大營,你在帝都。若是設局,你怎會出現在城外。”
風子衿看一眼夜空︰“更深露重,這麼冷,屋里說吧。”
“我不覺得冷。”
“可是我冷,我畢竟是個女人。”
徐驕故意略作不願,裝的似乎現在想起她是個女人似的,說了句對不起,當先走進小樓。
小樓正中,是個大號的舞台,垂著五顏六色的飄帶,一層隔著一層。就像女人的心,似乎永遠也看不到真實的樣子。
二樓有挑空的樓台,高高在上,顯然是給有身份的人準備的。舞姬在台上起舞,從這個高度,該不該看的都能看到。
在一張圓桌坐下,徐驕听風子衿一頓瞎扯。如果不是他親身經歷,還真能被唬過去。說的字字真情實意,句句合情合理。
謊言,是她們天生的本領。
徐驕斂息凝神。在帝都城,山海大陣籠罩範圍內,無論什麼樣的高手,都逃不過他的感知。也許聖人除外,他曾勾動囚龍古樹,但感應不到納蘭真哲的存在。
聖人與天地合一,的確難以察覺。也許他根本不在城內,而是在城外。畢竟見識過山海大陣,有所顧慮也是常理。
在他們看來,也許自己這個真人弟子,手握大陣,雖為帝夫,又是當今攝政王。但若是牽涉天遺族,肯定不會站在對立面。因為夭夭的緣故,他們覺得自己早被奪情蠱腐蝕,成了個傻笨而不自知的舔狗。
風老四和風老六就在身後房間,看來風子衿是有準備的,如果說不通,就準備硬來。兩位大宗師同時出手,雷厲風行,保準成功。
可惜,這是在帝都。囚龍古樹的力量,強大到難以想象。
忽然想到明君,她說凌家主手里的殺神琵琶,是唯一能和囚龍杖相媲美的神器。那該多恐怖呀……
“事情就是這樣。”風子衿講完始末,過程差不多,但動機卻是相反的。“整件事就是個誤會,但又不能算誤會。徐驕去京畿大營,明居正暗中埋伏,後者本就有動江南的心思,我自然想知道他們要干什麼。如今京畿大營悄悄南下,江北大營也有異動……”
“這是你們的事。”徐驕說︰“我不管這些,也不在乎這些,但我只有一個師弟。”
“我知道。”風子衿說︰“我不蠢,怎會想著去殺一個真人弟子呢。幾次三番,都是徐驕動手,我只是被迫。回到帝都,我立刻去找你,就是要向你解釋。且徐驕被我所傷,傷口有毒,我願獻出解毒之法……”
徐驕看著她,一臉的溫柔,懇切,真誠,謊言怎能這般動听。
明君說過,摘心手的解法,她並未傳下來。因為被傷者,沒有本事去龍島。而有資格去龍島的,也絕不會被摘心手所傷。
徐驕心中一動,問︰“摘心手竟然有解?”
“當然!”風子衿從懷里拿出一只小小玉瓶︰“此中藥丸,便是解藥。”
徐驕接過來,瓶身上還殘留著風子衿胸懷的溫度。
風子衿感覺他眼神中有絲疑慮,立刻說︰“只是效果沒那麼快,徐驕還得忍上半個月的不適。你該不會不信我吧……”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徐驕說︰“摘心手乃千年前海主以龍島之玉所制,唯有南海龍島之木能解……”
風子衿心道︰摘心手的來歷原來如此。又說︰“你至少應該相信,這世上,絕不會有人,想得罪一個老師為一代傳奇的人。即便我們淵源頗深,江南凌氏也不想毀了這點煙火情。”
徐驕冷笑︰“如果你真這麼想,就不會讓兩位大宗師坐在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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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子衿愣了一下︰“兩位哥哥是怕你沖動,不問情由便對我動手——”
“那你覺得,兩位大宗師就能攔住我?”徐驕說︰“就算是應天理在這兒,也攔不住我。”
風子衿驚住︰“什麼意思?”
徐驕說︰“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最後出手,將你們救走的,應天理。”
風子衿微微一笑︰“不是!”
“除了他,我想不出別的人。”
風子衿搖頭不語。
徐驕說︰“應天理是南都一脈的人,他是你長輩,不知道你怎麼稱呼他?”
“他是姓應的,我是姓凌的,怎麼能有關系呢?”
“你們豈非正是打著瑤山的旗號來的帝都,應天理就是瑤山出身。”
“可你心里很清楚,那是假的。”
女人永遠不會听話,就像逼不得已,也不會說實話一樣。只有把她衣服一件一件的扯碎,她才會變的乖一點。
“你好像忘了我是誰,我知道的,可能比你知道的還要多。”徐驕笑說︰“第一代齊王,他的丈夫應東潮,是當年江湖四絕之一,出身瑤山,東海一刀。不知道他的刀有沒有傳下來。應天理是應東潮的兒子,自然就是你的長輩。”
風子衿嘴唇抽動,她的唇角很深,總給人一種淡淡而笑的感覺。
徐驕又說︰“你來帝都,為的是天遺庫瑪,我願觀其成。我也不問,你和天遺蕾王有什麼交易。世間權爭,紅塵紛擾,英雄誰屬,本就需德與能兼備,民心所向之人。陰謀陽謀,終不能持久,固天下而為一。心有天下可為霸,心有萬民可為王。霸,只在一時。王,方能留世。”
風子衿動容︰“想不到,你能有這番見解。”
徐驕笑說︰“世外之人,紅塵之事總是看得更通透。數十年前,江淮匪亂,那時的齊王便有稱霸之心。”
風子衿沉聲道︰“這話可不能亂說。若是被別人听了去,南都一脈大禍臨頭。”
徐驕搖頭︰“你總是忘了我是誰。我是長梧真人弟子,開朝的明君是我師姑,凌氏的凌風是我師伯,你們兩家的秘密,我比你更清楚。當年天遺二祭司現身南都,許之以江為界,平分天下。齊王心動,兩家陰謀。只不過,徐元以陽謀破之,消除匪患。這才計劃夭折……”
“你這都听誰說的,南都只求自保,從未有爭雄之心。”
徐驕說︰“我山主師兄,便是當年匪門之首——周懷林。”
風子衿大眼圓睜,很是震驚。徐驕不明白,這有什麼好震驚的。
“竟有這些隱秘?會不會只是山主猜測,若真有你說的這些事,我繼承王位,豈能不知。”風子衿依舊嘴硬。
徐驕也不多說︰“我只是提醒你,這一盤大局之中,自己究竟是棋手,還是棋子。離開吧,回南都去。有凌氏護著,獨霸一方,豈不安逸。”
徐驕起身。
風子衿看他要走,趕緊說︰“等一等,我可以走。但請你幫一個忙,好麼?”
“還想救天遺庫瑪?”
“不讓你為難,我只想見她一面,確認無事,也好給蕾王一個交待。”
徐驕猶豫︰“那是皇宮,而且也不用交待什麼。告訴蕾王,我可保天遺庫瑪安然無恙。”
“一碼歸一碼,這是我承諾的。我雖是女人,但也不能食言而肥。”風子衿說︰“見過之後,我立刻就走,免得你師弟徐驕煩惱怎麼把我弄死。”
這時,風老四和風老六從房間出來。
“怎麼,這是請人幫忙,還是威脅?”
風老六立刻說︰“閣下誤會。只是想請閣下,看在兩家淵源的情面上,略為麻煩……”
徐驕眯眼︰“不知道怎麼幫。”
風子衿說︰“只要能帶我進宮就行。”
“那是皇宮,不是我的家。”
“我自有辦法,不用你費心。”
徐驕心道︰終于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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