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響馬頭子相互看了看，都哈哈大笑起來。
響馬頭子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凌郎君說笑了，俺們哪敢劫你啊！俺叫程達，歷城縣人，祖籍東阿縣，祖上在唐朝開國時還當過大官兒，後來俺這一枝陰差陽錯的，就留在了山東。如今這天下連年打仗，今天是漢，明天是周，百姓日子沒法過，俺們也是走投無路，才靠著祖上傳下來的一套耍板斧的武藝，在這高唐城外做點兒沒本錢的買賣。”
他頓了頓，又熱情地說道︰“今天能遇到大哥，真是三生有幸！俺們的銀馬莊離這兒不遠，大哥要是不嫌棄，一定要去莊上盤桓幾日！到時候俺把山東地面上的綠林朋友都召集過來，讓大家好好跟大哥認識認識！”
靈巧兒看著程達真誠的樣子，又想起自己一路奔波，終于快回到中原腹地，心里涌起一股歸鄉的親切感，笑著點頭︰“既然程大哥這麼熱情，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我們還要趕去邢州，在莊上歇一晚，明日一早就走，免得耽誤行程。”
“好！沒問題！” 程達大喜過望，連忙招呼手下，“快！把火把滅了，別擋著凌郎君的路！咱們前面帶路，去銀馬莊！”
響馬們連忙熄滅手里的火把，紛紛退到路邊，給靈巧兒的隊伍讓出一條路。之前燒起來的蘆葦叢已經漸漸熄滅，只剩下裊裊青煙。靈巧兒帶著隊伍，跟著程達等人，朝著銀馬莊的方向走去 —— 一場劍拔弩張的對峙，最終竟以這樣的方式收場，連妙言和熊津公主都看得目瞪口呆，這江湖的規矩，還真是奇妙。
夜色如墨，田埂小路兩旁的莊稼在風里沙沙作響。程達引著靈巧兒一行人前行，身後的響馬們早已沒了先前攔路時的凶悍，一個個垂手而立，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有幾個眼尖的，還主動上前幫著牽起馬韁，態度恭順得像換了撥人。
妙言和熊津公主並肩騎在馬上，看著身邊這些前一刻還舉刀喊殺、此刻卻溫順如綿羊的漢子，臉上滿是新奇。熊津公主輕聲對妙言感嘆︰“這中原的‘江湖’，倒比高麗的朝堂直白多了 —— 前一秒還劍拔弩張，後一秒就能稱兄道弟，真是奇怪。” 妙言笑著點頭，眼里也藏著幾分贊同。
滅世之雪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只是握著斷刀 “鎏御” 的手指松了些，不再繃得發白。可她的眼神依舊銳利，像鷹隼般掃視著四周的黑暗 —— 自小听門中師長說綠林人多是心狠手辣之輩，即便此刻能感受到這群人的義氣，她也不敢全然放下戒備，畢竟在宮廷里見慣了笑臉下的刀光劍影。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山腳下忽然亮起一片火光，一座夯土圍牆的院落漸漸清晰，牆頭插著的火把映得 “銀馬莊” 三個大字的木牌格外醒目。程達轉過身，拱手笑道︰“凌大哥，這就是俺們的銀馬莊。對外俺們都稱是莊子里的員外，可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俺們沒什麼正經營生，多半也猜得到俺們做的是啥買賣。莊子不算小，就是粗陋了些，你可別嫌棄。”
靈巧兒翻身下馬，抬眼打量著莊院 —— 院門大開，里面已經涌出來十幾個漢子，個個身材魁梧，腰間都挎著刀，見程達帶著一群陌生人回來，先是愣了愣，隨即交頭接耳，顯然在猜測這些人的來歷。她見程達眼神真誠，不似作偽，便也拱手還禮︰“程大哥客氣了！亂世之中，能有這樣一處遮風擋雨的安身之所，已是天大的福氣。再說，有這麼大的莊子，誰敢說程大哥沒有營生？哈哈哈！”
這話逗得程達哈哈大笑，他轉身對著莊院里的漢子們高聲喊道︰“兄弟們！快備酒備菜！今天有貴客臨門 —— 打破太原城、滅了偽漢的凌 凌郎君，來咱們莊上做客了！”
“啥？是那個滅了偽漢的凌郎君？”
“傳聞里說他力能扛鼎，怎麼看著這麼清瘦，跟個書生似的？”
“凌郎君，你打太原城的時候，真能一個人殺幾十個人？”
莊院里瞬間炸開了鍋，漢子們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眼里滿是好奇與敬佩。靈巧兒被圍在中間，卻絲毫不怯場，哈哈一笑︰“諸位兄弟可別信那些傳聞，都是旁人夸大了！你們看我這身子骨，哪能上戰場拼殺？太原城是我身後這些弟兄們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我不過是在旁邊出了些鬼點子，當個狗頭軍師罷了。”
漢子們這才注意到，眼前的凌郎君看著不過十五六歲，眉眼間帶著幾分少年人的清爽，可說話時的氣度，卻既有文人的從容，又有貴人的灑脫。確認她就是傳說中的凌 後，眾人頓時歡呼起來，簇擁著她往正廳走去，連之前的拘謹都少了大半。
程達一邊引著路，一邊吩咐手下︰“把馬牽去後院好好喂著，再給三位娘子收拾三間廂房，讓侍女好生伺候！” 不多時，正廳里的桌椅就擺好了，烤肉的香氣、烈酒的醇香很快彌漫開來，桌上還擺著幾碟農家小菜，雖不精致，卻透著股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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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達端起酒碗，站起身，聲音洪亮︰“凌郎君，俺們都是粗人，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你，這碗酒，俺先敬你！一是謝你不怪罪俺們之前的冒犯，二是佩服你打偽漢、殺遼狗的本事！”
靈巧兒也端起酒碗，和他 “ 當” 一踫，仰頭一飲而盡，抹了抹嘴笑道︰“程大哥太客氣了！不打不相識嘛，哪有什麼怪罪的道理？實不相瞞，我們金 社也不是什麼名門正派，成立沒多長時間，就跟伯爵府打了兩三仗，最後還訛了他們不少窯廠。咱們都是在這亂世里討生活，既然認了朋友，之前那點過節，就當是出門兜了個風，不值一提！”
這番話既坦蕩又豪爽，听得莊院里的漢子們紛紛叫好，對她的好感又多了幾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程達放下酒碗，臉上沒了之前的熱鬧，多了幾分沉重︰“凌大哥，如今這世道真是越來越難了。遼人南侵，咱們大周境內的將軍大帥多如牛毛，個個都要征兵 —— 節度使要征，連朝廷特許的州刺史也要征。百姓們流離失所，俺們這些綠林人也不好過，只能搶些為富不仁的商戶，窮苦百姓的東西，俺們是萬萬不敢踫的，可就算這樣，日子也快過不下去了。”
靈巧兒聞言，也放下酒碗，神色凝重起來︰“程大哥說得是。我這次從高麗回來，一路上見了不少流民，有的人家破人亡，有的只能啃樹皮充饑，心里實在不是滋味。只恨我現在勢力太小，不能和遼人硬拼一場，護不住更多百姓。”
“凌大哥！” 一個精瘦的漢子突然站起身，眼里閃著光，“不若你留在俺們銀馬莊吧！俺們莊上雖然只有幾百號人，可山東地面上的綠林同道，跟俺們有交情的不少，真要召集起來，何止萬人！到時候遼人來了，咱們一起跟他們拼了，也讓他們知道咱們中原人的厲害！”
靈巧兒看向程達，見他也正點頭看著自己，眼里滿是期待。她心里暗嘆 —— 這群漢子雖然做著響馬的營生，卻有一腔熱血，不是那種欺負老實人的小蟊賊。她微微一笑，緩緩開口︰“諸位兄弟的心意，我心領了。你們有抗遼的熱血，這沒錯，可我想問一句 —— 打完遼人之後呢？咱們繼續回寨子里當響馬？萬一這一萬人出去，最後只剩兩千人回來，咱們辛辛苦苦守住的地盤，轉頭就被那些真正作惡的鼠輩佔了，這值得嗎？”
這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激動的漢子們。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剛才還熱烈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一個漢子撓了撓頭，問道︰“那依著凌大哥的看法，咱們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遼人欺負到家門口吧？”
靈巧兒端著酒碗站起身，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穿透力︰“打遼人，自然要打，但不能默默無聞地打。咱們要是死了，別人只知道是一群響馬送了命，連個名字都記不住，這不是死得太冤了？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誰小時候沒憧憬過當英雄？既然要抗遼，就要抗得光明正大，讓天下人都知道，咱們不是只會打家劫舍的響馬，是能保家衛國的漢子！”
“說得好！” 程達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對著眾人道，“凌大哥這話說到俺心坎里了！咱們之前只想著跟遼人拼命，卻沒想過拼完命之後的事，還是凌大哥有遠見，是做大事的人！” 眾人也紛紛點頭，看向靈巧兒的眼神里，多了幾分信服。
可程達很快又皺起眉︰“凌大哥，道理俺們懂了，可眼下有個急事兒 —— 听說遼人快打到山東來了，萬一真打到咱們這兒，俺們是跑，還是跟他們硬拼？”
靈巧兒看著眼前熱切討論 “敵後作戰” 的綠林漢子們，心里忽然靈光一閃 —— 原來這幫人這般熱情，這般恭敬，不只是因為欽佩她打偽漢、殺遼狗的名聲，更藏著幾分為自身安危盤算的心思。
遼人的攻勢已經影響到了山東地界，他們看似在莊上安穩，實則早已被戰雲籠罩，不過是想借著她的名頭、她的主意，尋一條自保之路，或者是抗遼的求存出路。
想通這一層，之前的疑惑瞬間煙消雲散 —— 按綠林的規矩，即便再欽佩一個人，也不至于這般放低姿態，連之前攔路劫道的銳氣都磨得干干淨淨。
如今看來，所有反常的恭敬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亂世之中，再桀驁的漢子，也怕沒了安身立命的去處，他們不過是借著 “江湖義氣” 的由頭，找一個能給他們指方向的人。
正思忖間，遠處忽然傳來幾聲 “呱呱” 的鴉鳴，一只烏鴉振翅掠過夜空，黑色的身影在火把光里一閃而過，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廂房內，滅世之雪正臨窗而立，指尖輕輕劃過窗欞上的木紋。她沒出去參與前廳的熱鬧，倒不是不合群，只是習慣了獨處。
方才那聲鴉鳴雖遠，卻清晰地傳到耳中，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窗外 —— 夜色濃稠，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遠處正廳的燈火隱隱透出些光暈，伴著隱約的談笑聲，反倒襯得這廂房愈發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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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蹙了蹙眉，耳邊似乎還能捕捉到鴉翅扇動的余響。這亂世里，連飛鳥都像是在慌不擇路地逃竄，更別說這些在刀尖上討生活的人了 —— 前廳那些綠林漢子的熱情，銀馬莊看似安穩的院落，說到底，不過是亂世里的一點虛妄罷了。
靈巧兒嘿嘿一笑，語氣輕松下來︰“程大哥，你們其實多慮了。遼國和大周的戰爭，往後怕是常態化了，不是打一仗就能結束的。你們不用跑，就留在銀馬莊好好待著。要是看不慣遼人，他們真打過來了，你們就先蟄伏起來，別跟他們硬拼；等他們走了，你們再出來，暗殺他們的落單士兵，燒他們的糧草，這叫‘敵後作戰’。既不用跟他們正面硬踫，又能給他們添堵，還能保存咱們的實力，豈不是比硬拼強？”
“敵後作戰？” 眾人異口同聲地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眼里滿是疑惑，卻又隱隱覺得，這法子似乎比硬拼更靠譜。程達琢磨了片刻，眼前一亮︰“凌大哥，你這法子好！既不用白白送死，又能殺遼狗，俺們就按你說的辦！”
靈巧兒笑著點頭，舉起酒碗︰“對，風一來，你們就蟄伏起來，風一過，你們繼續行動。不光自己殺，重金收買府兵，縣兵，差役。還可以聯絡其他綠林豪杰一起殺。
總之，讓他們無法安心的攻佔城池之後，隨意安排幾下就繼續出發。要麼重兵鎮守，要麼繞過城池，拉長補給線。這麼一來，遼人再英勇也根本贏不了戰爭，最多輸的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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