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暖閣門剛推開一條縫,秋陽便迫不及待地涌了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蕭皇後挽著耶律 的手臂,指尖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耳邊似乎還響著他方才應允陪孩子們去獵場的承諾,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廊下的宮人見帝王後妃相攜而出,忙垂首侍立,大氣不敢出。
“孩子們許是在西暖閣描紅,昨兒觀音女還說要畫海東青給您看。”蕭皇後側頭看向身側的耶律 ,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這幾日秋光正好,看完孩子們,不如在宮苑里走一走,曬曬太陽也好。”
耶律 “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廊外開得正盛的秋菊,眼底的暖意還未散去。可就在這時,一名內侍官慌慌張張地從白玉長橋方向奔來,玄色的宮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遠遠便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陛下!不好了!韓德讓大人派來的急使……在大安殿外暈過去了!”
耶律 的腳步猛地頓住,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他猛地甩開蕭皇後的手,轉身看向那內侍官︰“急使帶來了什麼消息?是不是蜀地出事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方才壓下去的酒氣似乎又涌了上來,眼底的紅血絲重新浮現。
蕭皇後被他甩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扶住廊柱才穩住身形。她看著耶律 驟然陰沉的臉色,心頭一沉——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任何與蜀地相關的壞消息,都能輕易點燃這位帝王的暴戾之火。
“急使……急使說……”內侍官嚇得渾身發抖,話都說不連貫,“韓大人派去蜀地挑撥內亂的人……被孟昶抓住了!孟昶還斬了使者的手,說要給陛下……給陛下一個教訓!”
“啪”的一聲脆響,耶律 揚手便將腰間的玉佩砸在了地上。和田玉制成的玉佩瞬間碎裂,碎片濺起,擦過蕭皇後的裙角。他氣得渾身發抖,胸膛劇烈起伏,方才被醒酒湯壓下去的怒火與屈辱,此刻如火山般噴發出來︰“孟昶!這個狗賊!朕好心待他,他竟如此欺辱朕!”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胡亂掃過四周,最終落在了身旁的蕭皇後身上。方才的溫情與依賴蕩然無存,只剩下被怒火沖昏頭腦的暴戾。“都是你!”他突然嘶吼道,“若不是你攔著朕,朕早就讓耶律休哥踏平蜀地,哪會讓這狗賊如此囂張!都是你的餿主意害了朕!”
蕭皇後怔怔地看著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便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耶律 的巴掌帶著十足的力道扇了過來,她站立不穩,重重地撞在廊柱上,額頭磕出一片紅印。未等她緩過勁,耶律 的拳頭又落在了她的肩頭,玄色龍袍的袖口掃過她的臉頰,帶著凜冽的寒意。
“陛下!您息怒啊!”廊下的宮人嚇得魂飛魄散,卻沒人敢上前勸阻,只能跪地磕頭,額頭撞得青磚砰砰作響。
蕭皇後死死咬著下唇,忍著肩頭的劇痛,看著眼前狀若瘋魔的男人。方才還對她許諾溫情的帝王,此刻竟成了揮拳相向的暴徒。她的月白常服被扯得歪斜,肩頭的衣料下隱隱透出紅色的傷痕,淚水終于忍不住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你打!你繼續打!”蕭皇後突然嘶吼起來,聲音嘶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她猛地站直身體,迎著耶律 的目光,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打死我算了!你打啊!朝我頭上打!反正打死我,孟昶也不會回來,你的使者也活不過來了!”
耶律 的拳頭停在半空,整個人如遭雷擊,呆若木雞地看著她。他從未見過蕭皇後這般模樣——往日里她總是溫柔隱忍,哪怕被他呵斥打罵,也只是默默承受,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可今日,她眼底的絕望與憤怒,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扎進他的心里。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蕭皇後的聲音抖得厲害,淚水越流越凶,“早知道你是這般模樣,我就算听我可汗的話,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該嫁到耶律家族!”她抬手抹了把眼淚,聲音陡然拔高,“你還記得嗎?當年你去我部族提親,當著我可汗和全族長老的面,說要待我如珍寶,說要讓我做全契丹最尊貴的女人,這些話你都忘了嗎?你實現了嗎?啊!你說啊!”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蕭皇後的哭聲和嘶吼聲在宮苑里回蕩。耶律 的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些久遠的記憶突然涌上心頭——那年他還是個不得志的皇子,為了拉攏蕭氏部族的勢力,他親自帶著厚禮去見蕭皇後的父親,在帳前跪了整整一夜,信誓旦旦地承諾會護她一生安穩。那些話,他的確說過,可這些年,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你一開始提親的時候,我就看不上你!”蕭皇後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聲音里帶著徹骨的寒意,“是你可汗,是你額娘契丹對母親的稱呼),一次次派人去我部族說和,說你性情寬厚,說你將來定會成為賢明的君主。我部族當年勢力強盛,本不需依附皇族,可我偏偏瞎了眼,信了你們的鬼話,嫁進了這冰冷的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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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捂著肩頭的傷口,身體因為憤怒和悲傷而劇烈顫抖︰“你仔細想想,這一輩子,你到底哪次真正愛護過我?成婚這些年,我們肌膚相親的次數不超過四次,你除了醉酒後對我打罵,除了把我當成安撫朝臣、穩固地位的棋子,還做過什麼?”
蕭皇後的目光掃過耶律 蒼白的臉,淚水落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自從上次與後周聯軍伐宋結束,到現在已經整整五個月了!這五個月里,你哪次對我有過半點呵護?每次朝堂不順,每次戰事失利,你回來都要拿我撒氣!要不是看著觀音女、延壽女他們還小,要不是怕孩子們沒了額娘,我早就還手了,哪會任由你打罵!”
她突然上前一步,死死盯著耶律 的眼楮,聲音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耶律 ,我告訴你!我蕭綽不是你的玩具,更不是你的撒氣桶!你今日要麼就打死我,一了百了,讓孩子們從此沒了額娘;要麼你就答應我,往後再也不對我動手,好好待我,待孩子們!這兩個選擇,你選一個!”
說完這句話,蕭皇後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她的肩頭、臉頰都帶著清晰的紅痕,月白的常服上沾著塵土,模樣狼狽不堪,卻眼神堅定地望著耶律 ,等待著他的回答。
耶律 僵在原地,看著跪倒在地的蕭皇後,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想起方才在暖閣里,她溫柔地為他擦拭衣襟,為他分析局勢,想起她眼底的擔憂與溫柔;想起觀音女問他何時能陪她去看海東青,想起延壽女扒著案邊夠筆墨的可愛模樣;想起這些年,無論他多麼暴戾,多麼荒唐,她始終在他身邊,為他穩定後宮,為他出謀劃策,從未真正離開過。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些年到底有多混蛋。他把朝堂的壓力、戰事的失利都歸咎于她,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她身上,卻忘了她也是個需要被呵護的女人,忘了她為這個家、為大遼付出了多少。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仿佛還能感受到方才扇在她臉上的力道,那力道此刻都化作了愧疚,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額娘!”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觀音女和延壽女帶著幾個皇子跑了過來。方才她們在西暖閣描紅,听到宮人的稟報,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看到跪倒在地、滿臉淚痕的蕭皇後,觀音女嚇得臉色發白,撲過去抱住蕭皇後的腿,“額娘!你怎麼了?父皇是不是打你了?”
延壽女也跟著哭了起來,拉著蕭皇後的衣袖︰“額娘,你疼不疼?我去叫太醫!”
孩子們的哭聲像是一盆冷水,徹底澆醒了耶律 。他看著孩子們擔憂的臉龐,看著蕭皇後眼底的絕望,終于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前,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扶起蕭皇後,卻又怕觸踫到她的傷口,手停在半空,遲遲不敢落下。
“皇後……”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從未有過的慌亂與愧疚,“對不起……是朕錯了……朕不該打你,朕不該對你說那些混賬話……你起來,好不好?朕帶你去叫太醫,朕給你上藥……”
蕭皇後沒有動,依舊跪在地上,只是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耶律 ,你還沒選。你是要打死我,還是要好好待我?”
“朕選你!朕選好好待你!”耶律 連忙開口,聲音帶著急切的懇求,“朕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拿你撒氣了!朕以後一定好好待你,待孩子們,朕說到做到!你相信朕,好不好?”
他終于鼓起勇氣,輕輕扶起蕭皇後,動作小心翼翼,生怕踫疼了她。當指尖觸到她肩頭的傷痕時,他的心髒猛地一縮,愧疚更深了。蕭皇後靠在他的懷里,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卻沒有再推開他。
“陛下,太醫來了!”內侍官帶著太醫匆匆趕來,見帝王正抱著皇後,連忙跪地行禮。
耶律 抱著蕭皇後,快步往暖閣走去,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快!給皇後上藥!要是皇後有半點閃失,朕要你們所有人的腦袋!”
太醫連忙跟上,宮人們也紛紛起身,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陽光依舊明媚,卻照不散暖閣里的沉重氣氛。耶律 坐在榻邊,看著太醫為蕭皇後處理傷口,看著她臉上的淚痕和肩頭的紅痕,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
蕭皇後閉著眼楮,沒有看他,可眼角的淚水卻依舊在不斷滑落。她知道,耶律 此刻的愧疚或許是真的,可他的暴戾早已深入骨髓,這樣的承諾能維持多久?她不敢想,也不願想。但為了孩子們,為了蕭氏部族,她只能選擇相信,選擇再給他一次機會。
耶律 緊緊握著蕭皇後的手,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帶著他從未有過的堅定。他看著榻上的女人,看著窗外玩耍的孩子們,在心里暗暗發誓︰這一次,他一定要說到做到,好好待她,待孩子們,再也不讓他們受半點委屈。
可他不知道的是,遠方的孟昶早已收到了他派人挑撥蜀地內亂的消息,正與柴宗訓商議著新的對策;蕭思溫在黨項部族的談判並不順利,黨項首領提出了苛刻的條件;韓德讓得知使者被斬,正準備親自前往蜀地,執行新的計劃。這場橫跨三國的博弈還在繼續,而他與蕭皇後之間的裂痕,即便暫時愈合,也終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暖閣里的燻香裊裊升起,混著淡淡的藥味,彌漫在空氣中。耶律 坐在榻邊,緊緊守著蕭皇後,眼底的愧疚與堅定交織在一起。他知道,他欠蕭皇後的,欠孩子們的,需要用往後余生來償還。而這場始于怒火與淚水的決裂,或許,也是他們關系重新開始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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