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床別開燈

第3章 紅褂影

類別︰ 作者︰傾盆等大雨 本章︰第3章 紅褂影

    棋牌室的燈泡忽明忽暗,鎢絲燒得發紅,照得滿牆的煙漬像浸了血。我趴在牌桌底下撿骰子,手指摸到塊黏糊糊的東西,湊到鼻尖一聞,是沒擦干淨的菜湯混著汗味。

    “丫丫,快出來,別在地上爬。”奶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竹椅搖晃的“吱呀”聲。

    我剛要應聲,突然听見桌下傳來“沙沙”的響動。不是老鼠,那聲音太有規律了,像有人穿著布鞋,在泥地上拖著腳走路,一步,又一步,正圍著牌桌轉。

    “奶,桌底下有人。”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發出來的氣音像破風箱。

    牌桌突然震了震,是奶奶用腳踹了桌腿︰“胡說啥,你張爺爺他們在打牌呢。”

    我抬頭,看見四條腿在桌布下晃動。張爺爺的黑膠鞋,二柱子叔的解放鞋,還有……還有一雙繡著牡丹的紅布鞋,鞋頭沾著黃泥巴,正停在我眼前。

    那鞋太眼熟了,是太太壓在箱底的壽鞋!去年給她拜年時,我還偷偷掀開過箱蓋,看見紅布鞋用藍布包著,鞋底納著“壽”字,針腳密得不透風。

    “太太?”我伸手想踫那鞋,手腕卻被人攥住了。那只手干瘦得像枯樹枝,指甲縫里嵌著黑泥,掌心冰涼,攥得我骨頭生疼。

    “別出聲。”太太的聲音從桌下鑽出來,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陪我走兩步。”

    我想喊,喉嚨卻像被棉花堵住。牌桌上的喧鬧聲突然變得很遠,只有耳邊的“沙沙”聲越來越清晰。紅布鞋開始移動,拖著我的手往門口走,我看見地上的骰子滾得滿地都是,其中一顆停在紅布鞋的鞋尖前,被碾成了兩半。

    “丫丫咋了?”張爺爺的腦袋探下來,他的老花鏡滑到鼻尖,鏡片反射著燈泡的光,“咋鑽桌底不出來?”

    就在這時,攥著我的手突然松了。紅布鞋像被風吹著似的,飄向門口,鞋跟在地上劃出淺痕,到了門檻邊,“唰”地消失了,像被門檻吞了進去。

    “沒事吧?”奶奶把我從桌下拽出來,我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抖,手心被攥出了四個紅印子,“臉咋白成這樣?”

    “我看見太太的紅布鞋了……”我的眼淚掉下來,混著桌下的灰,在臉上沖出兩道白痕。

    二柱子叔“嗤”地笑了︰“這丫頭,準是听多了鬼故事。”他把手里的牌甩在桌上,“自摸!給錢給錢!”

    奶奶沒笑,她的手在發抖,端著的茶杯晃出半杯茶,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別胡說,”她拉著我往屋外走,手燙得嚇人,“太太好好的,明天還要給她送綠豆湯呢。”

    屋外的月光比屋里亮,可我總覺得那光里藏著東西。奶奶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在地上扭曲著,像條要纏上我的蛇。我盯著她的腳,突然發現她穿的也是雙布鞋,黑布面,鞋頭卻沾著點紅——像蹭到了什麼紅顏料。

    “奶,你的鞋……”

    “別說話!”奶奶猛地打斷我,聲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回家睡覺去!”

    她拽著我往家走,步子快得像在逃。經過車庫時,我看見門又沒關嚴,和昨天一樣,漏出三角的光。那光里好像有個人影,正彎腰往車庫里鑽,紅褂子的後襟掃過門框,帶起陣風,吹得我脖子後面涼颼颼的。

    第二天一早,我被廚房的動靜吵醒。奶奶正蹲在灶台前,往鍋里倒綠豆,背對著我,肩膀一抽一抽的。

    “奶,你哭了?”我走過去,看見她眼角的皺紋里還濕著。

    “沒,”她趕緊用袖子擦臉,手背上沾著綠豆皮,“灶煙燻的。快洗臉,一會兒去給你太太送湯。”

    綠豆湯熬得稠稠的,盛在白瓷罐里,飄著股清甜味。我拎著罐子走在鄉間小路上,陽光把影子釘在地上,可我總覺得有另一個影子跟著我,在樹後,在草垛旁,紅得像團火。

    太太家的院門虛掩著,木閂沒插上。我喊了兩聲“太太”,沒人應。院子里的石榴樹落了一地花瓣,像鋪了層碎紅布,去年太太還摘了朵最大的給我別在辮子上,說“丫丫戴花好看”。

    “太太?”我推開堂屋門,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撲面而來,比上次來濃了十倍。

    太太躺在床上,蓋著藍布被,臉朝里對著牆,一動不動。我把瓷罐放在床頭櫃上,剛要走過去,腳卻踢到了什麼軟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是件棗紅色的褂子,被扔在地上,領口的白邊沾著黑泥,前襟有塊深色的污漬,像干涸的血。

    這不是昨天車庫門口那人穿的嗎?

    “太太,您的褂子掉地上了。”我撿起褂子,布料硬邦邦的,像漿過的紙。就在這時,床上的人突然動了動,發出“  ”的聲音,像有痰堵在喉嚨里。

    “太太,您醒了?”我趕緊走過去,想扶她起來喝口湯。

    可當我繞到床的另一邊,卻嚇得腿一軟,瓷罐“ 當”掉在地上,綠豆湯灑了滿地,混著碎瓷片。

    太太根本沒醒,她的眼楮緊閉著,臉色青灰,嘴唇發紫,可嘴角卻咧著,像是在笑。最嚇人的是她的手,死死抓著被角,指節白得像骨頭,指甲縫里嵌著的,不是黑泥,是紅布條——和她褂子上的布料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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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我想喊,卻發不出聲音。突然,我看見她枕頭底下露出點紅,伸手一拽,拽出根頭發。那頭發又粗又長,纏在我的手指上,越纏越緊,像條小蛇。

    這不是我的頭發,也不是太太的——太太的頭發早就全白了,而這根是黑的,帶著點紅,像染過色。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吱呀”一聲,院門被推開了。我嚇得趕緊把頭發塞回枕頭下,躲到門後。進來的是二爺爺,他手里拿著紙錢,看見滿地的狼藉,臉“唰”地白了︰“你咋在這兒?”

    “我來送湯……”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太太她……”

    二爺爺沒說話,徑直走到床邊,探了探太太的鼻息,然後蹲下身,撿起地上的褂子,嘆了口氣︰“昨天半夜就去了,怕你奶奶傷心,沒敢說。”

    他的手指撫過褂子前襟的污漬,眼神復雜︰“她昨天下午自己換的這件褂子,說要穿得體面點……”

    我突然想起昨晚桌下的紅布鞋,想起車庫門口的紅影子,想起指頭上纏繞的紅頭發。原來太太早就不行了,是她的魂魄穿著壽衣,來牌桌下看我們,去車庫旁等我們,甚至在枕頭底下留下頭發,是想告訴我什麼?

    “丫丫,別怕。”二爺爺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和太太的一樣涼,“老人走前,都想看看自家人,是記掛著你們呢。”

    可我怕的不是記掛,是那雙攥住我手腕的枯手,是紅布鞋在地上拖出的沙沙聲,是頭發纏繞手指時的冰冷觸感。這些根本不是記掛,是糾纏。

    奶奶和爺爺趕來的時候,奶奶一進門就撲在床邊哭,哭聲嘶啞,捶著自己的腿︰“咋不等等我……咋不等我來給你梳梳頭……”

    我看著奶奶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的布鞋——鞋頭的紅漬不見了,像是被刷洗過,可鞋幫上還沾著點綠豆皮,和我打翻的那罐湯一模一樣。她早就知道了,她昨晚的慌亂,今早的眼淚,全是裝的。

    “奶,”我走過去,拽了拽她的衣角,“昨晚在棋牌室,你是不是看見太太了?”

    奶奶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緩緩轉過身,眼楮紅腫,可眼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嚇人︰“小孩子別問那麼多。”

    “我看見了,”我盯著她的眼楮,“我看見她的紅布鞋,听見她在桌下走路,她還攥了我的手……”

    “你胡說!”奶奶突然尖叫起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沒有的事!你太太最疼你,咋會嚇你!”

    她的反應太激烈了,反而印證了我的猜測。二爺爺在一旁嘆氣︰“嫂子,孩子看見了就看見了,瞞著也沒用。媽這是放不下丫丫,才……”

    “放下?她憑啥放不下?”奶奶突然站起來,指著門外,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葉子,“她走了倒干淨,留我們在這兒受折磨!當年要不是她非要把那丫頭的紅褂子給丫丫當尿布,丫丫能從小就招這些東西嗎?”

    紅褂子當尿布?我愣住了。

    二爺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嫂子,都多少年的事了,還提它干啥……”

    “我不提?”奶奶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媽當年把她陪嫁的紅褂子剪了,說給剛出生的丫丫當尿布,說能闢邪。結果呢?丫丫從小就說看見黑影,現在她走了,還要來纏丫丫,她安的什麼心!”

    我突然想起脖子上的紅扣子,想起車庫門口的紅影子,想起太太褂子上的紅布條。原來不是記掛,是詛咒。那件紅褂子,從一開始就是個詛咒。

    太太的棺材停在堂屋正中,黑漆 亮,像口巨大的墨錠。我站在門檻外,不敢進去。棺材前點著長明燈,火苗飄忽不定,照得牆上的遺像忽明忽暗。遺像上的太太穿著那件棗紅色褂子,笑得慈祥,可我總覺得她的眼楮在動,正盯著我。

    “過來,給你太太磕個頭。”爺爺把我往前推了推。

    我踉蹌著差點摔倒,手忙腳亂地扶住門框,指腹摸到塊凸起的東西——是顆紅扣子,釘在門框內側,和我脖子上掛的一模一樣。

    “這扣子……”我剛想問,奶奶就走了過來,一把將扣子扯了下來,扔進火盆里。火苗“騰”地竄起來,舔舐著紅扣子,發出“ 啪”的響聲,像有人在哭。

    “不干淨的東西,留著干啥。”奶奶的聲音冷冰冰的,眼神掃過我的脖子,“你脖子上的也摘了。”

    “不摘!”我護住脖子上的紅扣子,這是太太唯一留下的東西,也是唯一能證明她來過的證據,“這是太太給我的!”

    “她給你的?”奶奶突然笑了,笑得陰森森的,“她是想把你也帶走!”

    就在這時,棺材里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像有東西在里面撞棺材板。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二爺爺壯著膽子走到棺材邊,敲了敲棺蓋︰“媽?您……”

    “別敲了!”奶奶突然尖叫,“她想出來!她想把丫丫帶進去!”

    她瘋了似的撲向我,想扯我脖子上的扣子。我趕緊躲開,跑出堂屋,往車庫的方向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那里,只覺得那里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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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庫的門還是沒關嚴,三角的光里,站著個紅影子。這次我看清了,是太太,她穿著那件棗紅色褂子,頭發灰白,臉上的皺紋里嵌著黑泥,正對著我笑。

    “丫丫,來。”她朝我招手,聲音不再嘶啞,變得像小時候哄我吃糖時那麼溫柔,“跟我走,就不害怕了。”

    我想跑,腳卻像被釘在地上。她一步步走近,紅褂子的後襟掃過草垛,沾了更多的黃草。我聞到她身上的味道,不是草藥味,是泥土味,是棺材里的味道。

    “你看。”她突然掀開褂子前襟,露出里面的貼身衣服,上面繡著個小小的“丫”字,是用我的胎發繡的。

    我愣住了。奶奶說過,我的胎發被太太收起來了,說是要做個護身符。

    “傻孩子,”太太的手撫過我的頭發,冰涼的指尖帶著點暖意,“哪有什麼詛咒。那件紅褂子,是你太奶奶的陪嫁,上面繡著平安符,給你當尿布,是想讓你平平安安。”

    “那……昨晚在牌桌下……”

    “我是怕你害怕,想告訴你別擔心。”她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奶奶總說我偏心你,其實啊,是你最像我小時候,膽子小,卻 得很。”

    棺材里的撞擊聲又響了,這次更響,像有人在用拳頭砸。太太的臉色變了變︰“他們要封棺了,我得走了。”

    她把脖子上的紅繩解下來,系在我的手腕上,繩上穿著顆紅扣子,和我脖子上的一模一樣。“這對扣子,是我和你太爺的定情物,戴著它,就像我在陪你。”

    “太太……”我抓住她的手,不想讓她走,可她的手卻在慢慢變涼,慢慢變得透明。

    “別怕黑,”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我在棺材里給你留了東西。”

    紅影子漸漸消失在車庫的陰影里,像被墨汁染了的紅顏料。我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對紅扣子,突然明白奶奶為什麼那麼害怕——她不是怕詛咒,是怕太太把對我的偏愛,帶進棺材里。

    送葬那天,我偷偷溜到太太的墳前,按照她的話,在墳頭的石榴樹下挖了挖。土里埋著個小木盒,打開一看,是件小小的紅肚兜,上面繡著個“安”字,用的是我的胎發。

    原來所謂的詛咒,不過是奶奶的嫉妒。所謂的糾纏,不過是太太笨拙的疼愛。

    現在,我脖子上還戴著那對紅扣子,手腕上系著紅繩。每次回村,路過棋牌室,總覺得桌下有人在走路,沙沙的,像在說“丫丫別怕”。車庫門口的三角光依舊,只是再也沒見過紅影子,大概她真的放心了。

    只是每個雷雨夜,我總能听見衣櫃里傳來沙沙聲,像有人在翻找什麼。打開衣櫃,只有那件紅肚兜掛在那里,在風中輕輕搖晃,像個溫暖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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