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太陽把玉米地曬得冒熱氣,空氣里飄著秸稈和泥土的腥氣,吸進肺里都覺得燙。我跟著表哥阿偉往二舅家走,塑料涼鞋踩在土路上,每走一步都黏起一小塊泥,甩都甩不掉,像有人在鞋底下掛了鉛塊。二舅家在村西頭,院里那棵老椿樹有年頭了,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到屋頂,樹蔭剛好罩住灶台——那是村里的"情報站",女人們做飯時總圍著灶台嘮嗑,男人們就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袋鍋子"吧嗒吧嗒"響,火星子落在地上,瞬間就被熱氣烤沒了。
我剛把帆布行李袋放在堂屋地上,就听見院外傳來嘰嘰喳喳的聲,是阿偉的發小們︰虎子、丫蛋,還有隔壁老陳家的女兒陳招娣。招娣比我們小兩歲,扎著羊角辮,辮梢沾著草籽,褲腳卷到膝蓋,露出沾著泥的小腿,手里攥著根狗尾巴草,一見我就顛顛跑過來,草葉掃過我的胳膊,癢得我縮了縮手。
"城里來的,要不要看好玩的?"她仰著頭,眼楮亮得像夜里沒睡夠的貓,鼻尖上還沾著塊灰。
"啥好玩的?"我剛用二舅媽的粗布毛巾擦完汗,脖子上還留著毛巾的紋路,黏糊糊的不舒服。
"我家灶房有蛇!"招娣突然壓低聲音,嘴湊到我耳邊,熱氣噴在我耳廓上,帶著股玉米粥的甜香,"昨天我去拿柴火,剛扒開草垛就看見個紅東西動,嚇得我扔了柴火就跑,差點摔進灶台里!"
虎子湊過來,拍著胸脯,軍綠色的褂子上沾著汗漬︰"肯定是你看錯了,村里最多就是草蛇,灰不溜秋的,哪有紅蛇?你就是想騙我們跟你玩。"
"沒看錯!"招娣急了,臉漲得通紅,伸手就拽我的胳膊往她家拉,她的手心全是汗,指甲摳得我胳膊生疼,"去看看就知道了,就在灶房的草垛後面,跟那個矮板凳並排呢!不去你肯定後悔!"
我們跟著招娣往她家走,路過曬谷場時,看見她爸陳大叔在翻谷子。他光著膀子,皮膚黑得發亮,胳膊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像鐵塊子,手里的木杴"嘩啦"一聲,谷子灑在竹席上,金燦燦的,晃得人眼楮疼。他看見我們,直起腰喊了聲︰"招娣,別帶著城里娃瘋跑,等會兒幫你媽燒火!"
招娣沒應聲,拉著我們鑽進灶房。灶房很小,土坯牆被煙火燻得發黑,牆面上還留著孩子們畫的歪歪扭扭的小人,早被油煙糊得看不清了。灶台是用黃泥砌的,邊緣被摸得光滑,上面放著口黑鐵鍋,鍋里還剩著早上的玉米粥,結著層黃皮。灶台旁擺著個矮板凳,凳面磨得發亮,板凳後面堆著半人高的麥秸垛,捆得整整齊齊,麥秸的清香混著煙火氣,嗆得人鼻子癢,忍不住想打噴嚏。
"就在這兒。"招娣指著草垛最底下,聲音發顫,往後退了兩步,躲在我身後,雙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角,指甲都快嵌進我衣服里了。
虎子膽子大,擼起袖子就去扒草垛。麥秸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褲腿上,他毫不在意,一邊扒一邊嘟囔︰"要是沒有,我就把你家的玉米餅子都吃了。"他扒了半天,只看見後面的土牆,牆上有個小窟窿,積著層灰,像只閉著的眼楮。他回頭笑︰"你看,我說沒有吧......"
話還沒說完,招娣突然尖叫一聲︰"在那兒!在板凳腿旁邊!"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草垛最底下,貼著板凳腿的地方,有片紅色露出來,像塊染了血的綢布,在昏暗的灶房里格外扎眼。虎子也不笑了,慢慢蹲下去,從地上撿起根樹枝,小心翼翼地撥了撥麥秸——
一條蛇盤在那兒,紅得發亮,不是普通的紅,是像過年時貼的紅對聯那樣的正紅,背上的鱗片排列成銅錢似的紋路,一圈黑一圈紅,整整齊齊的,像嵌了無數枚小銅錢,在微光下閃著冷光。它的腹部是純黑的,貼著地面,像塊黑絨布,一動不動,只有腦袋微微抬著,比我的拇指還粗,兩只眼楮像玻璃珠,冷冷地盯著我們,瞳孔是豎的,窄得像條線,連眼白都透著點紅。
"我的娘!"虎子嚇得往後一坐,屁股墩在地上,樹枝掉在旁邊,"這麼大!比我見過的草蛇粗兩倍!"
那蛇盤起來有臉盆那麼大,粗得像我胳膊,鱗片摩擦著麥秸,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幾乎听不見。它就那麼盯著我們,腦袋慢慢轉了轉,好像在打量每個人,從虎子看到丫蛋,再從丫蛋看到我,最後停在招娣身上,信子突然吐了一下,紅芯子快得像道閃電,帶著股腥氣,飄到我鼻尖,像剛從魚攤旁走過,又腥又沖。
我們都僵在那兒,沒人敢動。招娣攥著我的手,手心全是汗,冰涼冰涼的,指甲掐得我生疼,我卻不敢說,生怕一動就驚動了那條蛇。丫蛋嚇得臉發白,嘴唇哆嗦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不敢哭出聲,只是死死咬著嘴唇,咬出了一道白印。蛇還是沒動,像尊用紅黑寶石雕成的雕像,只有眼楮里的光,冷得讓人發抖。
"跑!"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可能是虎子,也可能是丫蛋,我們拔腿就往外沖,撞翻了門口的水桶,水"嘩啦"灑在地上,濺得褲腳全濕了,涼得像踩在冰水里。跑到院外,看見陳大叔還在翻谷子,我們喘著氣喊︰"陳大叔,你家灶房有蛇!紅的!好大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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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叔放下木杴,皺著眉走過來,臉上帶著點不耐煩︰"瞎咋呼啥?村里哪來的紅蛇?是不是你們看錯了,把曬紅的布當成蛇了?"他雖然不信,但還是跟著我們進了灶房,蹲在草垛旁看了一眼,原本不耐煩的臉色突然變了,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手里的木杴都差點掉在地上,嘴里念叨著︰"咋會有這東西......這蛇我小時候听我爺說過,叫銅錢蛇,一般躲在老宅子的草垛里,不輕易出來,說是沾著家宅的氣,動不得......"
他轉身往院里跑,很快拿了把鋤頭和一個麻袋回來,麻袋是粗布的,上面打著補丁,邊緣還沾著去年的麥秸。他回到灶房時,手有點抖,鋤頭的木柄被他攥得發白,指節都凸了出來。那蛇還在原地,只是腦袋抬得更高了,信子吐得更勤,紅芯子在空氣里劃著圈,像在警告我們。陳大叔慢慢湊過去,鋤頭舉在半空,眼楮死死盯著蛇的七寸,呼吸都放輕了,突然往下砸——
蛇猛地往旁邊一躲,動作快得像陣風,鋤頭砸在地上,"咚"的一聲,震得土坯牆都掉下來幾塊灰。它沒逃,反而對著陳大叔吐信子,紅黑相間的身體在地上盤得更緊了,鱗片摩擦著地面,發出"沙沙"聲,像要隨時撲上來。陳大叔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地上,很快就被曬干了。
"這東西邪性。"陳大叔喘著氣,往後又退了半步,"你們出去,別在這兒添亂,萬一被咬了就麻煩了。"
我們躲在院門口,扒著門框往里看,看見陳大叔圍著草垛轉了好幾圈,手里的鋤頭舉了又放,放了又舉,好像在找最好的時機。灶房里傳來"嘩啦"的麥秸聲,還有陳大叔的咒罵聲︰"你個孽障,敢躲在我家灶房,看我不把你打死!"過了一會兒,他好像找到了機會,猛地撲過去,用麻袋罩住草垛,緊接著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