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起床別開燈

第18章 穿牆魅影

類別︰ 作者︰傾盆等大雨 本章︰第18章 穿牆魅影

    民國二十三年的暑氣,像一床浸了油的棉絮,沉甸甸壓在青溪鎮的房檐上。我蹲在張家老宅西跨院的槐樹下,手里的狗尾巴草被曬得打了蔫,蔫頭耷腦地掃著青磚地。日頭正盛,牆根的影子縮成細線,可後頸總纏著股涼氣,像有條冰蠶在爬。

    那年我七歲,剛出痧子,臉上還留著幾粒淺白的痘痕。爺爺在張家幫工,給西跨院新砌的廂房打地基,我便日日跟著,要麼蹲在牆根看螞蟻搬家,要麼追著張府的蘆花雞跑。張府的青磚縫里都滲著銅錢氣,可鎮上的老人都說,西跨院的地基是塊"凶地"——前清時是處決犯人的刑場,民國初年又埋過亂兵,院里那棵老槐樹的根,都比別處黑三分。

    "阿硯,莫要在牆根蹲久了。"爺爺的聲音從地基坑里傳上來,帶著汗味的沙啞。他赤著膊,古銅色的脊梁上滾著汗珠,砸在黃土里"啪嗒"響,像下了場小雨。

    我應了聲,剛要起身,腳下的青磚突然松動了。一塊巴掌大的磚角翹起來,露出底下黑  的縫,縫里卡著片白森森的東西,薄得像紙,邊緣還帶著點弧度。

    "爺,這是啥?"我摳出那東西,指尖觸到冰涼的滑膩,像摸了塊浸了水的骨頭。

    爺爺猛地回頭,煙袋鍋子在唇上一抖,火星燙了下巴。他三步並作兩步跨上來,一把奪過那東西扔進坑底,指節捏得發白︰"小孩子家別亂撿!"他的喉結滾了滾,眼楮盯著坑底,像看見了什麼嚇人的物事。

    我被他吼得一哆嗦,手里的狗尾巴草掉在地上。這時才看清,地基坑的黃土里,還嵌著些零碎的白,星星點點的,像撒了把碎瓷片。

    "爺,那是骨頭不?"我追問著,看見爺爺耳根的筋突突地跳。

    "小孩子家懂什麼。"他往我手里塞了塊糖,粗糲的掌心沾著泥,"去前院玩,莫要再靠近這坑。"

    可我哪肯走。蹲在坑邊的老槐樹下,看爺爺和幾個幫工掄著鎬頭往下刨。日頭爬到頭頂時,鎬頭突然"當"的一聲撞在硬物上,震得幫工老李手發麻,鎬頭差點脫手。

    "娘的,啥東西這麼硬?"老李啐了口唾沫,彎腰去扒浮土。

    爺爺扔掉煙袋,也蹲下身。兩人用手刨了半晌,漸漸露出個圓滾滾的東西,裹著層黑泥,像個爛透的冬瓜。爺爺掏出腰間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去泥皮,白森森的骨面露出來,還沾著些黑褐色的斑塊,像沒刮淨的血漬。

    "是個人頭骨。"爺爺的聲音沉得像塊鐵,"看這裂縫,是被鈍器敲碎的。"

    老李"媽呀"一聲跌坐在地,手里的煙桿摔成了兩截︰"張老爺沒說這底下有......有這個啊!"

    院里頓時靜了,只有日頭烤得青磚"滋滋"響。張府的管家聞訊趕來,穿件月白綢衫,手里的折扇"啪"地合了,臉色比衫子還白︰"快......快埋了!往深了埋!"

    爺爺沒動,用小刀撬開頭骨的下頜,里面空空的,只卡著半片發黑的布,像被人塞進去的。"這頭骨埋得淺,頂多十年。"他抬頭看了眼西跨院的青磚高牆,"怕是......不是善終。"

    管家的手抖得像篩糠,連說"別管那麼多",硬塞給爺爺幾塊銀元,催著趕緊把骨頭埋回去。那天的活沒干完,爺爺收了工具,拽著我就往家走,一路上沒說一句話,煙袋鍋子抽得"吧嗒"響,火星在暮色里明明滅滅,像只眨著的鬼眼。

    回到家,奶奶正在灶台前烙餅,見我們回來, 面杖" 當"掉在案板上︰"你爺孫倆咋了?臉跟鍋底似的。"

    爺爺把我推進里屋,關上門才低聲說了幾句。我趴在門縫上听,只听見"頭骨裂縫黑布"幾個詞,還有奶奶倒抽冷氣的嘶聲。

    "明兒起,莫要再去張府了。"奶奶的聲音發顫,往我領口塞了個紅布包,里面裹著些灰撲撲的粉末,聞著像燒過的艾草,"這是你太奶奶留下的護身符,貼身戴著。"

    我摸著領口的紅布包,心里卻惦記著西跨院的頭骨。第二天一早,還是纏著爺爺要去張府。爺爺被我磨得沒法子,只得讓我跟在他身後,反復叮囑"不許靠近地基坑"。

    可小孩哪有听話的。剛到張府,我就溜到西跨院。地基坑已經填上了新土,可那棵老槐樹下,還留著個沒填實的凹痕。我蹲在凹痕邊摳土,想找找昨天那片骨頭,突然听見身後有""聲。

    回頭一看,院東頭的青磚牆上,竟站著個黑影。

    那影子有兩丈多高,像塊被墨潑過的黑布,貼在磚牆上。沒有頭,沒有手腳,就那麼直直地豎著,邊緣還在微微晃動,像被風吹動的綢緞。日頭正毒,院里的影子都縮成了團,可這黑影卻黑得發亮,連陽光都透不過去。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土塊"啪嗒"掉在地上。按理說該怕,可心里卻怪平靜的,像看了場新奇的戲法。那黑影在牆上晃了晃,突然動了——它慢慢從牆上"滲"了下來,像墨滴進水里,一點一點漫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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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的黑影更清楚了,窄窄的肩,長長的身,明明是人的輪廓,卻沒有五官,整個正面都是一片濃黑,黑得能吸走周圍的光。它離地半尺飄著,腳的位置空蕩蕩的,像被人截去了雙腿。

    "你是誰?"我脫口而出,聲音在院里蕩開,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黑影沒理我,慢慢往西牆飄。它飄得極慢,卻又快得讓人看不清細節,像一團在移動的墨。西牆離東牆不過四步遠,黑影飄到牆根時,突然像被吸住了似的,一點點"融"進了青磚里。

    我眨了眨眼,以為看花了眼。可就在這時,西牆的另一面突然鼓起個黑包,那黑影又"滲"了出來,還是那副沒頭沒臉的模樣。它在西牆根停了停,像是在看我,那片濃黑的正面對著我,明明沒有眼,卻讓我渾身發毛,像被毒蛇盯上了。

    "阿硯!你在干啥!"爺爺的吼聲突然炸響。

    我回頭看,爺爺舉著鎬頭站在院門口,臉白得像紙,嘴唇哆嗦著︰"快過來!那不是你能看的!"

    他的喊聲剛落,西牆的黑影突然動了。這次飄得極快,像道黑風,"嗖"地穿過院子,往東牆飄去。經過我身邊時,一股寒氣擦著鼻尖掠過,帶著股土腥和腐爛的甜,像翻了的墳土。

    我看見它飄進東牆的瞬間,青磚上印出個淡淡的黑痕,像幅沒干的水墨畫。兩眨眼的功夫,黑影就消失了,院里只剩下我和爺爺,還有那棵沙沙作響的老槐樹。

    "你看見啥了?"爺爺拽著我的胳膊往院外跑,力氣大得像要把我胳膊擰下來。他的手燙得嚇人,全是冷汗。

    "黑影子......穿牆了......"我話沒說完,就被他捂住了嘴。

    回到家,爺爺把這事跟奶奶一說,奶奶當即就紅了眼,從櫃子里翻出個舊木盒,里面裝著些黃色的符紙。她點了三炷香,跪在祖宗牌位前,嘴里念念有詞,香灰掉在手上燙出了泡都沒察覺。

    "別怕,是過路的"客"。"奶奶給我換了塊新的紅布包,指尖抖得系不上繩,"你爺爺說的頭骨,許是它的。它穿來穿去,是在找自己的身子骨呢。"

    "那它為啥沒臉?"我摸著領口的紅布包,里面的粉末硌得慌。

    奶奶嘆了口氣,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刑場上砍了頭的,哪還有臉。"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前清時,西跨院的牆根下,埋過不少沒頭的尸首......"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可夜里總睡不著。閉上眼就看見那個黑影,在牆上飄來飄去,沒臉的正面對著我,像在問我有沒有看見它的頭。

    過了幾日,張府真的出事了。

    張老爺的三公子,那個總愛穿西裝的洋派少爺,半夜里瘋了。家丁說,看見他光著腳從西跨院跑出來,頭發被扯得像亂草,一邊跑一邊喊"別追我",眼楮瞪得滾圓,瞳孔里全是血絲,像是被什麼東西嚇破了膽。

    他跑到街上,被一輛洋車撞斷了腿。躺在炕上直哼哼,見人就抓著胳膊喊"黑影子要拿我的頭",沒幾日就咽了氣,死的時候眼楮還睜著,嘴角淌著黑血,像吞了毒藥。

    張老爺請了個道士來,在西跨院擺了法壇。道士穿著黃袍子,手里的桃木劍舞得"呼呼"響,圍著那兩面牆跳來跳去,嘴里念叨著誰也听不懂的咒。最後燒了一籮筐黃紙,說"煞氣已除",揣著銀元走了。

    可西跨院的怪事,反倒更多了。

    先是看院的老僕說,夜里總听見兩面牆之間有"咚咚"的響,像有人用頭撞牆。後來張府的丫鬟去院里摘菜,看見老槐樹的樹洞里,卡著個黑布團,拽出來一看,上面沾著些頭發絲,黑得發烏。

    我再也沒去過張府。但每次路過西跨院牆外,總能看見那兩面青磚高牆,牆頭上的爬牆虎綠得發黑,葉片背面竟泛著點青紫色,像蒙了層血。

    有天傍晚,我去給爺爺送晚飯,路過張府後巷,听見西跨院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有什麼重物砸在牆上。我趴在牆縫上往里看,只見那兩面牆之間,站著個黑  的影子,正用頭一下下撞著東牆,"咚咚"的響聲震得牆縫都在顫。

    它撞得極用力,每次撞擊都有白花花的東西從黑影里掉出來,落在地上"啪嗒"響,像撒了把骨頭渣。

    "你在找這個嗎?"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

    黑影猛地停了。它緩緩轉過身,那片沒臉的正面對著牆縫,明明沒有眼,我卻覺得被盯得渾身發寒。突然,它飄到西牆根,像塊墨似的滲了進去——這次我看得真切,它滲進牆的地方,青磚上慢慢洇出片黑痕,像有人潑了碗墨汁。

    第二天,張府就傳出消息,說西跨院的東牆塌了個洞,洞里掏出半籮筐碎骨頭,還有個發黑的人頭骨,骨縫里卡著塊黑布,布上繡著個模糊的"李"字。

    爺爺那天沒去上工,蹲在門檻上抽了半天煙。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臉上的皺紋,像刻滿了心事。

    "爺,那黑影子是姓李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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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磕了磕煙袋鍋︰"前清時,是有個姓李的秀才,因為罵官被砍了頭,就埋在西跨院......"他頓了頓,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听說砍頭那天,他還喊著要找回自己的頭......"

    我摸著領口的紅布包,突然覺得那粉末硌得脖子疼。原來那黑影不是在找身子,是在找自己的頭。它穿來穿去撞著牆,是因為記著自己的頭就埋在牆根下。

    那年秋天,張府舉家遷去了上海,西跨院就此荒了。院里的老槐樹越長越瘋,枝椏都探到了牆外,葉子黑得發亮,風一吹就發出"嗚嗚"的聲,像有人在哭。

    後來我去縣城讀書,再回鎮上時,西跨院的兩面牆早就塌了,只剩些殘磚斷瓦。可鎮上的孩子都說,月圓之夜,要是站在老槐樹下,還能看見個黑影子,在斷牆之間飄來飄去,沒頭沒臉的,像在找什麼東西。

    有次我半夜路過,真的听見了"咚咚"的撞牆聲,輕得像有人用指甲敲。借著月光往斷牆處看,只見地上散落著些白森森的碎片,像被人敲碎的骨頭。而那棵老槐樹的樹干上,竟多了個黑洞洞的疤,像只睜著的眼,正幽幽地盯著我。

    我拔腿就跑,背後的涼氣追了半條街。跑過鎮口的老井時,听見井里傳來"咚"的一聲,像有什麼東西掉了進去。趴在井沿上看,井水黑漆漆的,映出個高高的黑影,正從井壁上慢慢滲下去,沒頭沒臉的,像塊融化的墨。

    這時才想起奶奶的話——有些"客"不是過路的,是被地縛住的,得找到自己丟失的東西,才能真正上路。

    如今那口老井早就填了,西跨院也蓋成了學堂。可每次路過學堂的青磚地,總覺得腳下涼颼颼的,像踩著沒干的露水。有時還會看見牆根有片黑痕,擦也擦不掉,雨一淋就更深,像有人用頭撞過的印子。

    學堂的孩子說,夜里背書時,偶爾會听見兩面牆之間有"咚咚"的響,像有人在找什麼。但他們都不怕,因為教書先生說,那是"讀書人在找丟失的文章"。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找文章的。

    那是個沒頭的影子,還在找自己的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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