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地板總在夜里發出"吱呀"的呻吟,像個喘不上氣的老人。第一天住進來時,牆皮還帶著新刷的乳膠漆味,混著老家具的霉味,嗆得人鼻子發酸。凌晨三點,我被尿意憋醒,懶得開客廳的燈,借著臥室門縫透出來的微光往衛生間挪。瓷磚涼得像冰,腳剛踩在客廳地板上,後頸突然竄過一陣寒意——沙發旁邊站著個東西。
是個女的,穿件洗得發白的白裙子,長頭發直挺挺地垂到肩膀,發梢微微晃,像水里的水草。最嚇人的是,我看不清她的臉,像是蒙著層毛玻璃,模模糊糊的,只有個大致的輪廓。更怪的是她的腳,白裙子的下擺垂到地上,卻空蕩蕩的,沒沾一點灰,也沒映出影子,像懸在半空。她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姿勢僵硬,像服裝店的塑料模特,可我能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我身上,涼颼颼的,像冰錐子。
我嚇得往後一踉蹌,膝蓋結結實實磕在茶幾角上,"咚"的一聲悶響,疼得我眼冒金星。手里的手機"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裂了道縫,像張咧開的嘴。臥室的燈"啪"地炸開一道光,老公陳默掀開被子坐起來,頭發亂糟糟地支稜著,睡眼惺忪地吼︰"咋了?詐尸啊?"
"客廳......客廳有個人!"我指著沙發那邊,聲音抖得像被風吹的樹葉,後背的冷汗把睡衣浸得透濕,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勾勒出脊椎的形狀。我想跑,可腿像灌了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白影子微微側過身,長發滑到前面,遮住了本就模糊的臉。
他揉著眼楮走出來,光著腳,地板被踩得"咯吱"響。手在牆上摸索半天,"啪"地打開客廳的燈。暖黃的光像潑出去的水,瞬間填滿屋子——沙發上堆著我的粉色行李箱,茶幾上放著沒開封的泡面和礦泉水,哪有什麼白裙子女人?"你睡迷糊了吧。"他走過來扶我,手指踫在我胳膊上,涼得我一哆嗦,"剛搬過來累著了,產生幻覺了。"
"不可能!"我盯著那個位置,地板擦得 亮,連我剛才掉的頭發絲都看得清,"就在那站著,白裙子,長頭發,沒腳......她還動了!"
"行了行了,趕緊睡覺。"他把我往臥室推,語氣里帶著不耐煩,手勁卻松了些,"大半夜的別自己嚇自己,明天還得上班呢。"經過沙發時,他彎腰撿起我的手機,屏幕上的裂縫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你看,手機都摔了,肯定是夢游。"
躺在床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陳默的呼吸漸漸均勻,胸口起伏著,可我總覺得客廳有人。那道白影子就貼在門板上,像張被水泡過的紙,透過門縫往里看。我睜著眼數天花板上的裂紋,看它們彎彎曲曲纏成一團,像條蛇,直到窗外透進魚肚白,才敢閉眼眯一會兒。
第二天晚上,我還是睡不著。臥室的窗簾沒拉嚴,留著道指甲寬的縫,路燈的光從縫里鑽進來,在牆上投下道細長的影子,像根伸過來的手指頭。我盯著那道影子,眼皮越來越沉,迷迷糊糊中,看見床頭的窗簾動了。
不是被風吹的那種晃,是自己慢慢變淡,像水墨畫暈開在宣紙上,邊緣一點點模糊。窗簾原本的位置,慢慢浮出堵牆,深棕色的木頭,雕著纏枝蓮花紋,像老家祠堂里的屏風。牆上掛著幅工筆畫,畫里是個穿湖藍旗袍的女人,臉對著我,嘴角彎著,笑得怪怪的——她的眼楮太大了,黑眼珠佔了大半,像玻璃珠。
然後,我听見了鋼琴聲。
叮叮咚咚的,調子很慢,像首老掉牙的歌,從牆那邊滲過來,裹著股檀香的味,甜得發膩。我轉過頭,看見牆角放著架黑色的三角鋼琴,琴凳上坐著個女的,穿件月白色的旗袍,領口繡著朵白梅,針腳細密,花瓣上還繡著露珠。她的頭發盤得高高的,插著支玉簪,在光線下閃著冷光。她的手指在琴鍵上動,可鋼琴蓋明明是關著的,指尖根本沒踫到琴鍵,卻能清晰地看見琴鍵在上下起伏,像有只無形的手在彈。
我屏住呼吸,看著她彈。她的側臉很好看,皮膚白得像玉,鼻梁挺翹,可越看越覺得怪——她的臉太平面了,像張紙糊的畫,沒有立體感,眼珠也不動,像兩顆嵌進去的黑琉璃。她的耳朵後面,有塊皮膚顏色不對,像貼了塊補丁,邊緣還翹著,露出底下深色的布面。
突然,她停了。
鋼琴聲戛然而止,屋里靜得能听見自己的心跳,"咚咚"的,撞得肋骨生疼。她慢慢轉過頭,臉還是對著我,可五官像被霧氣遮了,糊成一團,只有那雙眼楮越來越清晰,黑沉沉的,像兩口井。然後,她動了。
不是走的,也不是飄的,是突然出現在床腳的角落,像張被風吹過去的紙。還是那個姿勢,坐著,手放在膝蓋上,旗袍的下擺垂在地上,和地板的顏色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衣服哪是地。她的頭發散了幾根,貼在臉頰上,我看見她的嘴角咧開了,比畫里的女人笑得更開,露出點白森森的東西,像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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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尖叫出聲,渾身的汗毛"唰"地豎起來,根根發硬,像被凍住了。我想往陳默那邊躲,可身體像被釘在床上,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慢慢抬起手,手指又細又長,指甲涂著鮮紅的蔻丹,往我的腳邊指。
陳默一下子坐起來,手忙腳亂地開了燈︰"又咋了?你到底睡不睡覺?存心折騰人是吧?"
"牆角!她在牆角!"我指著床腳,手不停地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滲出來,"穿旗袍的女的,彈琴的那個......她剛才還在那邊,一下子就過來了......她在看我的腳!"
他順著我指的方向看,牆角空空的,只有個藍色的垃圾桶,里面扔著個礦泉水瓶,瓶身上的標簽都沒撕。"你神神叨叨的到底想干啥?"他的語氣很沖,帶著股壓不住的火氣,"搬個家而已,哪來那麼多事?是不是不想住了?"他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牆角踢了踢垃圾桶,"你看,啥都沒有,就是個破桶。"
"我真看見了!"我急得快哭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民國的房子,鋼琴,她還......還瞬移了......她的臉是假的!像紙糊的!"
"行了!"他打斷我,"啪"地把燈關了,"趕緊睡,再鬧我就去書房了!"
黑暗里,我不敢再看牆角。可那鋼琴聲總在耳邊響,叮叮咚咚的,像條蛇,纏著我不放。我縮在被子里,背對著牆角,牙齒咬著嘴唇,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著,夢里全是白裙子和旗袍,飄來飄去的,伸出紙糊的手抓我的腳。
第三天晚上,我們吵架了。
起因是我讓他請天假,跟我一起去找房東問問這房子的事,以前是不是出過什麼事。他把報紙往桌上一拍,說我無理取鬧,說我疑神疑鬼,還說我是不是故意找事不想好好過日子。"你就是閑的!"他指著我的鼻子吼,唾沫星子濺到我臉上,"人家都說了這房子是新裝修的,能有啥問題?"
"我看見了!我听見了!"我也吼回去,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你不信我是不是?"
"我信你個鬼!"他摔了門,在客廳抽煙,煙味順著門縫鑽進來,嗆得我直咳嗽。
我氣不過,抱著床薄被子跑到客廳,"砰"地放在沙發上,背對著他。"誰稀得跟你睡?"我梗著脖子喊,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
"你就在這待著吧!"他摔了臥室門,震得牆上的掛畫都晃了晃,畫框撞在牆上,發出" 當"的響,像有人在敲牆。
客廳的燈關著,只有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冷冷的,像鋪了層霜。我裹緊被子,心里又氣又怕。沙發太軟,硌得我腰眼疼,剛想翻個身,听見了腳步聲。
"嗒......嗒......"
很輕,像光腳踩在地板上,從臥室門口往沙發這邊走。每一聲都踩在我心尖上,"嗒"一下,我的心就揪緊一分。那聲音很慢,像是在試探,走兩步停一下,停的時候能听見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像裙子掃過地板。
我一下子僵住了,大氣不敢出,耳朵里嗡嗡響,像有無數只蜜蜂在飛。腳步聲停在沙發旁邊,離我的頭只有半尺遠。我能感覺到有東西站在那,一股涼氣落在我脖子上,不是空調的風,是帶著重量的冷,像塊冰貼在皮膚上,往肉里滲。我嚇得猛地把被子拉過頭頂,渾身抖得像篩糠,牙齒咬得"咯吱"響,嘴唇都咬破了,嘗到股血腥味。
被子外面有動靜。
像是有人在呼吸,很輕,"呼......呼......",帶著股淡淡的霉味,和這屋子的味道一樣,還混著點胭脂香,甜得發膩。然後,腳步聲又響了,繞到沙發另一邊,停在我腳邊。我能感覺到被子被輕輕扯了一下,很輕,像羽毛掃過,可屋里明明沒風。接著,被子被往上提了提,露出我的腳,一股更冷的氣裹上來,像有人在用手摸我的腳踝,冰涼刺骨。
"別踫我......"我在被子里小聲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求求你......我們明天就搬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一個小時,腳步聲慢慢遠了,往陽台的方向去。我听見陽台的推拉門被輕輕推開,"吱呀"一聲,像老人在嘆氣。然後,是布料摩擦的聲音,"沙沙沙",持續了很久,像有人在陽台轉圈。
我還是不敢掀被子,直到听見臥室的門"吱呀"開了,陳默的聲音傳過來,帶著點不耐煩,又有點猶豫︰"你至于嗎?還在哭?"
我猛地掀開被子,客廳空空的,陽台的門關著,月光在地板上投下道白痕,像條裙子的影子。陽台的窗簾被風吹得鼓起來,像里面藏著個人。"她來了......"我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肉里,"剛才就在這,腳步聲,扯我被子......她往陽台去了......她摸我的腳......"
他皺著眉看我,眼神里有點復雜,不像之前那麼不耐煩了。他往陽台的方向指了指,聲音壓得很低︰"我......我剛才好像听見陽台有動靜,以為是你翻東西......還看見窗簾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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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我哭得更凶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要搬走!這房子不能住了!現在就搬!"
那天晚上,他沒再反駁。我們擠在沙發上,開著客廳的燈,誰都沒睡。他抱著我,手不停地抖,說剛才好像看見陽台的窗簾後面有個白影子,一閃就沒了。凌晨四點,天快亮的時候,他突然指著沙發角落,聲音發顫︰"你看......那是啥?"
沙發縫里,夾著根長頭發,烏黑烏黑的,不是我的——我的頭發沒那麼長。
第二天一早,我就給我媽打了電話,把這三天的事跟她說了,說得語無倫次,眼淚止不住地流。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天,嘆了口氣︰"可能是個被困在那的,沒傷害你,說明不是壞的。"她讓我趕緊買點紙錢,在陽台燒了,再在床頭和門口放串五帝錢,"跟她說清楚,讓她走,別纏著你了,大家各不相干。"
我和陳默趕緊請假,去市場買了紙錢和五帝錢。紙錢是那種黃草紙,裁得方方正正的,五帝錢用紅繩串著,銅片子磨得發亮,帶著股陳舊的味。傍晚的時候,我們關了門窗,在陽台燒紙錢。火苗竄起來,映得牆壁紅紅的,紙灰打著旋往上飄,像無數只白蝴蝶。燒到一半,火苗突然"騰"地竄高,燎到我的頭發,我嚇得往後躲,看見灰燼里浮出個東西,白白的,像片布料。
"你走吧,別在這待著了,我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我一邊燒一邊說,聲音抖得厲害,"你找個好地方去吧......"
燒完紙,我們把五帝錢掛在床頭和門口,銅片子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晃得人眼楮疼。掛在門口時,紅繩突然斷了,銅錢掉在地上,"叮當"亂響,其中一枚滾到沙發底下,我伸手去撿,摸到個冰涼的東西,滑溜溜的——是根長頭發,纏在銅錢上。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沒做夢,也沒听見任何聲音。陳默說他也睡踏實了,沒听見地板響。可我半夜醒了一次,看見臥室門口站著個影子,白乎乎的,很快就消失了,像幻覺。
接下來的幾天,都安安靜靜的。客廳的地板不響了,牆角也沒再出現人影,鋼琴聲更是沒了蹤影。可我還是覺得不對勁,總覺得那道白影子還在,只是藏起來了,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看著——比如衣櫃里,比如床底下,比如衛生間的鏡子後面。我開始瘋狂地打掃衛生,擦地板時,總覺得能擦出長頭發,可每次看,都是干干淨淨的。
住滿一個月,我們趕緊搬走了。搬家公司的人來的時候,我站在客廳中間,最後看了一眼。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地板干干淨淨的,沙發空著,茶幾上的泡面被收走了,像從來沒人住過。
可我總覺得,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有塊地方比別處涼,像有人在那站了很久,把地板都焐透了。我走過去踩了踩,果然比別的地方涼半截,像踩在冰上。
後來,我再也沒租過老房子。每次找房子,都要先問清楚房齡,有沒有人說過鬧鬼。陳默總說我太膽小,可他不知道,直到現在,我看見白裙子就心慌,听見鋼琴聲就發抖,總覺得身後有腳步聲,輕輕的,"嗒......嗒......",跟著我,甩都甩不掉。
前幾天,我在街上看見個穿白裙子的女人,長頭發,背對著我站在公交站牌下。風掀起她的裙擺,底下空空的,沒腳。我嚇得趕緊拉著陳默往回走,走了很遠才敢回頭——那個女人還在那站著,沒動,陽光照在她身上,沒映出影子。
陳默順著我看的方向瞅,撓了撓頭︰"看啥呢?那不是沒人嗎?"
我沒說話,拉著他快步往前走。耳朵里又響起那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很慢,很輕,像首老掉牙的歌,纏著我,甩都甩不掉。回家後,我在自己的頭發里,發現了根烏黑的長發,比我的頭發長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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